第46章
第46章
月色透過軍帳, 投射在床榻與地面上。
幽幽冷光拉長了雲萬裏的影子,他深邃五官看不分明,唯獨那雙眼分外光亮。
從睡夢中蘇醒, 可他看起來全然沒有困倦疲憊之意, 緊盯着杜菀姝, 像一只在夜裏巡視領地的狼。
“為何還沒睡?”雲萬裏低聲開口。
對上他的視線, 杜菀姝第一次感到了恐慌。
不是害怕他, 而是……
她怕失去他。
雲萬裏就是抱着這般想法活的。
在京城時, 因而将杜菀姝娶進門也不願靠近, 因而拒絕圓房、退避躲閃她的接近和示好。
覺得自己未來很可能會死, 所以與她盡可能保持距離, 一旦出事,不會為杜菀姝帶來任何“影響”。
在肅州, 在邊關,環境惡劣、生活困苦, 他又年紀這麽小入了行伍,對付的是骁勇的西戎, 也正因如此,才百戰百勝。
但——
杜菀姝受不了。
她想起來,就難受的要命,心中更是怒火滔滔。
說什麽改嫁,這, 這不還是想要抛棄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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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萬裏總覺得是為她好——只要離開他、不與他發生牽扯,不産生感情, 她就是安全的。
可這何嘗不是在小瞧她?
杜菀姝是這般怯懦膽小, 不敢直面未來的人嗎。
她昂起頭,直視着雲萬裏的眼:“我不願意。”
“什麽?”雲萬裏訝然道。
“我不願意改嫁。”杜菀姝低聲說。
“……你輾轉反側, ”雲萬裏開口,“就是在想這個?”
武人天生感官敏銳,床榻之側的人一改往日安穩翻來覆去,他自然早就有所察覺。
杜菀姝索性也不出言解釋了。
平日裏都是她說得多,甚至逼着雲萬裏主動訴說。但溫言細語的娘子,也跟着眼前人學了不少——偶爾時候,就是行動起來更快。
纖細的指尖按在雲萬裏的胸膛,微微發力,陷進彈性的肌理。
雲萬裏微頓,他一把抓住了那截潔白的腕子。
可杜菀姝的目的本就不在這兒,她趁着雲萬裏低頭看向自己指尖的功夫,雙唇就貼了過來。
寒意浸透了皮膚,唇()瓣()交接時冷的雲萬裏打了個寒戰。
他抓着她的手,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迫不得已,只得扭過頭。
“三娘,”雲萬裏低聲道,“你想幹什麽?”
黑暗之中,她黑白分明的杏眼閃爍着灼灼光芒。
“夫君是哪裏不明白?”杜菀姝輕聲說,“三娘想圓房。”
雲萬裏:“……”
他是怎麽也沒想到,杜菀姝還能有把這句話輕描淡寫直白道出的一天。
“這裏是軍營,”他說,“不合适。”
“夫君的軍帳外無人看守,又離別人這麽遠,怎會有人發現?”杜菀姝不依不饒。
“等日後再說。”雲萬裏放開了杜菀姝的手,他側了側頭,看向自己的手臂,“現在也不方便。”
“沒關系呀。”
杜菀姝的聲線就在他的面前徘徊:“夫君不能動,三娘能動。”
雲萬裏:“…………”
她柔軟的話,就像是細碎的小蟲,爬進雲萬裏的心底,也爬上了他的脊背。帶着刺痛的癢一寸一寸填滿了心房。
說不動搖,那是假的。
天上人般的娘子,精致溫順的小鳥,湊到他懷裏,怎可能不遲疑呢。
但一想到她剛剛趕來時,觸及到自己傷勢的表情,雲萬裏的心就一陣陣抽痛。
白日的話,發自真心。
只是不知為何,這好似觸怒了杜菀姝。
雲萬裏深吸口氣,穩住心神:“現在不行,萬一——”
“雲萬裏。”
幾不可查的柔聲打斷了他的言辭。
戰馬奔騰時雲萬裏不曾動搖,敵将咆哮時他巋然不動,而此時此刻,杜菀姝輕輕喊出了他的名字,卻叫雲萬裏徹底愣在原地。
連他們初見,她還瑟縮遲疑時,杜菀姝都不曾直呼他的姓名!
“你還是不是男人?”杜菀姝問。
雲萬裏身形巨震。
杜菀姝是真的生氣了。
若非之前二人……只是沒進行到底,她又要懷疑是雲萬裏厭棄自己了。
都,都做到這地步,還說什麽不行?!
“三娘不明白,”她繼續說道,“夫君可肩負百姓生活、保家衛國。這麽重的擔子都承擔下來了,難道三娘比這擔子還重嗎?”
“我……”
“你娶我過門。”
杜菀姝打斷了男人的呢喃:“愛護我、尊重我,與我圓房,為我……而活,這難道比出兵打仗、捍衛邊關還難嗎?”
說到最後,她既生氣,又覺得自己這般在乎有些可笑。
雲萬裏不在乎,老是她上趕着上火,還有什麽意思。
“是三娘把自己看的太重了。”
那攀附在他胸口的指尖終于離去,杜菀姝用雙臂直起身體:“我還是回蘭州去,免得耽誤邊關要——”
後面的話,在雲萬裏一把将其拽回戛然而止。
縱然右臂受傷也不妨礙着他抓住杜菀姝不放,輕盈玲珑的娘子幾乎沒什麽重量,握着她的小臂,雲萬裏不過稍稍一帶,她就失去重心、又跌回床榻上。
杜菀姝尚未來得及做出反應,男人結實的身軀就如同巍峨山區欺壓過來,遮住了那幽幽月光。
背光處,她更看不清雲萬裏的面孔了。
只是那雙鷹隼般的目,注視着她好似帶着溫度,叫杜菀姝莫名覺得皮膚滾燙。
“這是你說的。”他的聲音很低很低,“三娘不要後悔。”
一陣戰栗自尾()椎直竄後頸,本能讓杜菀姝下意識地瑟縮,可她的眼睛卻從未離開過。
雲萬裏俯身捉住她的唇。
剝離布帛,膚色交融,月光傾灑在二人之間。
真到這一步,之前長輩的叮囑、私下裏的好奇,還有時不時産生的想象,都變得不再具有意義。
杜菀姝回想起成婚之前母親說過的話,不由得開始顫抖。
但她真正展現出的畏懼,卻沒有讓男人停下。
“怕?”
雲萬裏的聲音近在咫尺,又像是那麽遙遠:“怕也是遲了。”說得好像他要将她生吞入腹一般。
可他還是很小心。
杜菀姝怕,雲萬裏其實更怕。
怕自己稍稍一用力,掌心裏的小鳥就會受傷;怕他粗手粗腳一個不慎,就将懷中的珍寶捏碎。
他知道怎麽能讓她快()活,親吻、碰觸,月光傾灑,化作潺潺的水。
但還是疼。
原來母親說的是真的。
刺疼逼得杜菀姝眼角泛起淚水,她吸了口氣,叫方才放了狠話的雲萬裏瞬間後悔。
他想離開,反倒是杜菀姝圈着男人的脖頸,拼命搖頭。
如莺啼般婉轉的聲線帶着幾分哽咽,她淚眼婆娑地擡起眼:“你不要走。”
雲萬裏的心都要随着那月光一起融化。
慢慢的,疼痛漸漸化開。
月光之間,低低的啜泣猶在,卻拐向另外一番滋味。
肅州的夜很冷,雲萬裏的額角卻覆上一層薄薄的汗水。他緊緊抱着她,杜菀姝的指尖如蝶般落在他的右臉,爬至那處傷疤。
他還是想躲開。
想要側過頭,想要将那藏匿起來,連帶着結實的身軀都微微緊繃,好似還是不願意以此面對她。
但杜菀姝卻是将自己的唇貼了上去。
雲萬裏不敢擡頭。
他只覺得早已愈合的傷疤疼至鑽心,夜裏杜菀姝的嘴唇微涼,可雲萬裏覺得竟是比那火堿還要滾燙。
月光随着二人颠簸搖曳。
待到停歇時,杜菀姝重新爬回雲萬裏的懷裏。
氣息還未冷靜,她側臉貼着他的胸口,聆聽着男人同樣混亂的心跳。
雲萬裏的手落在杜菀姝的後頸,生着繭子的指腹摩()挲着她的皮膚:“還疼麽?”
杜菀姝把頭低下去,拼命搖頭。
原來……母親說的是真的,話本裏寫的,也是真的。
起初是有些疼,可很快杜菀姝就顧不得疼了。直到現在,她還覺得心跳得飛快,耳畔還挺聽見砰砰響聲。
熱的喘不過氣來。
雲萬裏見她不說話,卻是誤會了。
她全程含着淚,他都看着呢。攬着杜菀姝,雲萬裏愧疚得不行:“是我沒顧及你,往後就不——”
杜菀姝趕忙擡手,堵住了他的嘴。
要說什麽不再來的話,真能急死她。
迎上雲萬裏小心的視線,杜菀姝既氣惱,又不免品嘗到幾分甜意,連帶着白皙面孔浮現出淡淡笑容。
見她笑了,雲萬裏反而困惑。
向來沉着的臉上,流露出幾不可查的探究。
還是不明白嗎。
杜菀姝撐着他的胸口,微微起身,向上湊到了他的耳畔。
食髓知味的小鳥,用很小很小的聲音貪婪道:“我還要。”
…………
……
如此糾纏,直至天亮。
杜菀姝還在睡着,雲萬裏已穿好衣衫,走出軍帳。
紀子彥早在軍營外等待,二人直奔武威大牢。
雖說是将勃爾斤關押在此處,但他到底是敵方首将,又是西戎貴族,還是好吃好喝、棉被褥子伺候着。
當然勃爾斤也不好過。
他雖沒受傷,但直接被六尺戟刀撂下馬,也是摔脫臼的胳膊。
在牢裏呆了一夜,等到了中午頭,雲萬裏才不急不緩姍姍來遲。
而勃爾斤早就急了。
偏生他還不能展現出來,以免露怯。只是繃着一張英武面容,牢牢盯着雲萬裏的臉。
“既是敗了,我沒什麽可說的。”
勃爾斤說:“但你不殺我,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