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蘇流風受傷的事很快傳入公主府。
姜蘿吃了一驚,顧不上正在梳妝,她撥開丫鬟的手,急匆匆拎裙跑出內室。
才奔了一半路,一只落地的流蘇簪子墜地,驚擾了她的神魂。
姜蘿癡癡地伫立原地,這時才記起,她是公主,一言一行都要有個章程,可不能無頭蒼蠅一樣亂撞。萬一她表現得不夠得體,讓人生疑,給蘇流風惹是生非怎麽辦呢?
趙嬷嬷順勢追來,她指尖捉着一件滿繡海水江岸花蝶紋鬥篷披上姜蘿的肩,小聲規勸:“晨起時露水重,殿下即便貪涼也不可赤足下地,仔細受寒。”
她什麽都懂,知姜蘿倉皇無措,情緒外露皆因蘇流風而起。
但趙嬷嬷做事又那麽妥善體貼,三言兩語掩蓋了姜蘿的失态,把所有不合常理的事歸咎于一個青春少女的爛漫。
這樣一來,所有人都會相信,天真無邪的公主,只是一時心血來潮想去吹吹風。
姜蘿感激地握了一下趙嬷嬷的手,她懂嬷嬷的意思,當即開懷地笑:“我還當今早院子那棵杏花樹會開呢,心急火燎跑過來,結果大失所望!”
趙嬷嬷抿唇一笑:“等開花後,奴婢給您擇幾朵沏泡香飲子喝。”
“那可太好了。”
她們有說有笑地回了內室,任由梳妝丫鬟抿頭發。
待妝點合意後,姜蘿漫不經心地開口:“讓庫房準備些老山參與燕窩,再帶一盒禦賜的花容膏,先以‘三公主’的名義送往蘇府去,明日我再去探望先生。”
今天是蘇流風蒙大難的第一日,定有許多想拉攏他的官吏獻殷勤,姜蘿不會在衆目睽睽之下上趕着見面,以免多心的人拿話做文章。她既是學生,先送禮,隔天登門拜訪,便是周全地盡到了所有禮數與義務。
話雖如此,夜裏姜蘿卻沒睡很好。
天蒙蒙亮她就醒了。
衣裙都沒怎麽挑揀,一個勁兒地點頭,縱容丫鬟們随心打扮。
只是臨出門時,姜蘿特意把那一支蘇流風贈的簪子插入了烏油油的發髻間。
如姜蘿所料,蘇府昨日确實如打仗一般,什麽人都登門拜客。
蘇流風一個傷員不得不起身感激同僚的見面禮,他慶幸姜蘿沒有這個時候來看望他,若公主親昵之舉落在那些,本就豔羨蘇流風官運亨通的同僚眼中,還不知會造起什麽葷色謠言。
他被人說三道四無礙,卻不想姜蘿受惡言中傷。更不想,不知情的外人将他們的兄妹情誼污名化,曲解成風月事的暧昧。
幸而,平日私底下的見面,他背負了教授公主的皇恩,外人看不見,也不好置喙君主的決策。
那是蘇流風合理的、能見妹妹的機會。
郎君嘆了一口氣。他蹙緊了黛色眉峰,靜倚在床圍子一側,美得好似山明水秀的丹青畫。只是,他失了血,唇色漸次發白,又被養身的山參吊了回來,身體令人憂心。
不過他不後悔自.殘。
蘇流風作為岐族佛子“奉”的時候,後頸那一塊遇熱便會顯形的刺青,給他帶來了不少災禍。甚至還給族人造成了滅頂之災。
他既然已入官場,就不能被人拿捏住這個短處做文章。不然哪天再遇熱,後頸出現邪佛印記,到時候他的真身會敗露,業族的蒙羅神官或皇帝看到了,和他牽連在一起的姜蘿就會有危險。
蘇流風不能置她于不顧。
沒等他再度躺下,屋外恰逢其會響起了姜蘿急促的腳步聲。
她的端莊與矜持,一進蘇家就蕩然無存。
屋裏僅剩下她和蘇流風二人,一見憔悴虛弱的少年郎,姜蘿鼻腔發酸,飛奔上前。
她屈膝盤在床邊,慌張地握住了蘇流風的手,輕聲問:“好端端的,先生怎麽傷着了?”
偏偏是在後頸,還是有繪着“邪佛”墨跡的地方。
姜蘿不認為先生是個莽撞的人,他不會心血來潮忽然想去騎馬。
蘇流風含笑:“只是刮擦了些皮肉,不打緊的。”
他還是隐瞞了“邪佛”一事,姜蘿總因他的付出而心生愧疚。她被逼上了絕路,他不想讓她再承擔更多恩情。
為家妹分憂,本該是兄長的分內之事。
他是她的家人啊。
“您疼嗎?怎麽這麽不小心呢?您最謹慎的一個人,偏偏我不在身旁看顧,您就一回接一回,把自己搞得遍體鱗傷。”
姜蘿才說幾句話,又心疼地蓄滿淚花,她真不想成愛哭鬼,但她希望先生能平安。
蘇流風垂下濃密眼睫,細思了好一會兒。
其實……不算疼麽?
但他莫名的違背了本心,道了句:“有一些。”
姜蘿攥蘇流風的手指更緊,她把祛疤的藥膏遞給蘇流風:“這個祛疤很好用的,先前我下巴受過傷,用花容膏塗抹了幾日,落了血痂就好了。”
聞言,蘇流風難得失态,觸了一下姜蘿頰廓,白皙指尖撫上少女豐腴軟肉的一瞬間。郎君又燙着似的,蜷回了手。
蘇流風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問:“怎麽傷到了?”
姜蘿這才想起,這是她為了入住陸家外院,演的一出戲。她怕蘇流風擔心,從未和他提起過。
眼下,她無措遮掩,含糊地說:“沒什麽,就是不小心被樹枝劃傷了。”
講完,她又笑了。
看啊,姜蘿和蘇流風多像。言不由衷的時候,大多都是在隐瞞辛酸的事。
蘇流風有自己的堅持,她也有自己的苦衷。
沒由來的少女笑聲,讓人心裏頭亂亂的。望着少女明媚的笑顏,蘇流風怔忪。
接着,他無奈地道:“一時哭,一時笑,心情好似梅雨季,令人捉摸不透。”
姜蘿狐黠地問:“先生的意思是,您一直在捉摸我的心情麽?”
“……嗯。”
蘇流風莫名耳熱,不知是否他的錯覺——阿蘿好似在給他下套?
“您偏愛我啊。”姜蘿滿足地說出了這個答案。
她一貫是膽大妄為的姑娘,口無遮攔的話當即把蘇流風嗆到了。
郎君平白無故受刺激,咳嗽了一陣,飲了幾口茶才緩和下氣息。
氣氛缱绻,勾得人心猿意馬。偏偏窗戶漏了縫隙,香風拂拂,卷入杏花。
姜蘿靠得很近。
她待他坦誠,一絲遮掩都無,姜蘿期待蘇流風接下來會說的話。
蘇流風意識到這一點,稍加低眉,鄭重卻疏遠地開腔:“我自是偏疼阿蘿的。”
是偏袒與偏疼,而不是偏愛。
他把字眼挪開,拆得楚河漢界,泾渭分明。
蘇流風,不敢對家妹說招人誤會的“愛”。
幾日後,皇帝因吃了風、染上風寒,罷免了早朝。
下午,他還要看奏折批紅,公事仍舊井井有條地進行,大臣們并無察覺哪處不對。
姜蘿入宮,拜谒父君。
她和服侍君王起居的大太監福壽打了個照面,請求他進乾清宮通禀皇帝,有皇女探望。
福壽雖是司禮監的掌印大太監,卻因前朝出過宦官奪權的亂子,如今身份今非昔比,已無往日光鮮。他只是領個挂名兒的虛銜,裏子面子還是要靠各殿主子給,因此也不敢開罪姜蘿。
他長袖善舞,待姜蘿也恭敬得很,當即道:“三公主稍待片刻,奴才這就入殿禀報。”
“有勞大公公了。”姜蘿收斂了上一世的剛正脾氣,圓滑不少。
沒一會兒,福壽來請姜蘿入內。
甫一進皇帝寝殿,濃厚的藥膳味撲面而來。
黑漆點翠萬花獻瑞圖插屏後,擺放一摞摞齊整的奏折。朱筆未幹,應當是才批閱過的。
寝宮裏擺放公務的小隔間,再繞過一重落地花罩門後,皇帝正坐在紫檀木畫琺琅雲龍紋圓凳上,待宮人用沸泡過杭菊花帖子的熱水洗腳。
一側的桌上還擺了卷酥糕與棗泥糕,用過兩口,筷子頭沾了酥皮。
皇帝平日裏最重規矩了,姜蘿猜他确實體力不濟,才會在寝宮裏用膳,以及泡腳。
宮人正要摻涼水,姜蘿給皇帝請安後,不動聲色上前,為他卷了下明黃色褲腿。
奴仆們像是被姜蘿驚着了,一時錯愕,不過一會兒,忙有條不紊地繼續服侍皇帝。
姜蘿羞赧地解釋了一句:“方才見父皇的褲腿要落水裏了,一時情急才搭了把手。”
皇帝望着這個鄉野長大的孩子,難為她有這樣質樸的孝心。若是從前,他定會責罵兒女無狀,但如今病重,回憶往昔才知親情彌足珍貴。
他喟嘆一聲:“阿蘿近來吃住可好?”
“再沒有比回家裏吃住更好了。”姜蘿笨拙地誇贊天家,“父皇不知,從前阿蘿是個沒父沒母的孩子,平日見到隔壁鄰居的孩子有甜糕吃,心裏豔羨得緊。如今回了皇宮,父君慈愛,母後偏疼,再沒什麽不好的。”
姜蘿清楚記得,上一世她觸怒天家,乃是喊了周仵作為“祖父”,她不該有那些下三流的庶民親人,她的祖父只能是太上皇,哪來的鄉野人家敢糊弄皇女。
皇帝生了周仵作的氣,而姜蘿因祖父被天家羞辱身份低微卑賤而反擊,她桀骜不馴,立志要為祖父平反,争一個清白。
就此,她忤逆父君的罪名落下了,倒讓仇家姜敏拍手叫好。
如今,她聰明了,圓滑了,也從俗了。
但她,已經不像個正常人了。
對于姜蘿一片孺慕的話,皇帝很滿意。
他不知一個豐衣足食的女孩兒也有心機,他拍了拍姜蘿的肩膀,道:“回來了就好。”
“我伺候父君洗腳吧。”她接過宮人時不時添水的差事,奴仆們瞠目結舌,卻不敢攔,頻頻窺探皇帝的容色,幸而皇帝也沒有阻攔她。
皇帝默許姜蘿獻孝心,也允許她近前伺候。
這是多大的體面,這一回,姜蘿算是在陛下面前站穩腳跟了。
姜蘿事必親躬得照顧皇帝,像極了尋常人家的父女相處。
皇帝默然享受這一切,他對三皇女是有虧欠的,因此才會準許姜蘿回宮。
她投其所好,和皇帝自有父女血脈親緣的默契,無需培養就能變得很親昵。
皇帝受用,仿佛心裏缺了的那個天家親情涼薄的口子,被姜蘿填得嚴絲合縫。
真是好孩子。
姜蘿這事兒做對了,皇帝很喜歡這個順着自己的乖巧女兒。
皇帝要入睡了,姜蘿為他掖好被角,含淚喃喃:“兒臣其實,一直很想您。”
說完,她小心翼翼告退。
出了殿門的那一刻,臉上的淚水皆收斂,姜蘿又恢複如常。
上一世渴望父愛的孩子,早就死了。
屍骨都撿不回來了。
出宮前,蓉兒奉姜蘿的命,持着皇女的腰牌,上了一趟西配殿的小茶爐房。
上房裏有頭臉的宮人得當值一整日,皇帝就寝時,他們偶爾會輪班來耳室裏沏茶,墊點糕餅,不敢在皇帝面前發出腹腔饑腸辘辘的濁聲兒。
蓉兒按照姜蘿的吩咐,辨認出福壽大太監的幹兒子滿康。
她上前,悄無聲息地塞進一枚荷包,竊竊私語:“小公公且慢,這個是三公主贈你的。”
滿康手揣荷包掂了掂,分量不輕啊。他饞得很,卻不敢收,只得賠笑地推诿:“三公主擡愛了,只是奴才上房當差,從來沒有僭越過福壽叔收東西的先例。煩請姑姑把荷包拿回去,心意奴才領了。”
聞言,蓉兒記起姜蘿的指點,露出為難的神色:“殿下倒是想送福壽公公稱意的見面禮,只是咱們初來乍到,不知避諱,生怕送差了東西,觸人黴頭。好好的事兒,倒辦砸了。”
滿康見蓉兒說話親切,也知這位皇女是剛剛認回宮中的,方才禦前談話也可圈可點,連福壽的臉色都止雪開霁了。他有心幫蓉兒一把,好結個善緣。于是,滿康道:“福壽叔愛養蝈蝈,只是平日裏不敢往宮裏帶這些瑣碎。”
“那他養在哪兒呀?”
“話不能說太明白了,若公主有心,一打聽便知道了。”
“嗳,好。多謝小公公。”她把手上的梨花木點心盒子遞過去,“這是公主府裏帶的雪花酥,給茶爐房的宮人們添些點心,不知合不合大家的口味,莫要嫌棄。”
“哎喲,有勞三公主挂心了。”
吃食的話,後宮各殿主子都會送來加餐,沒什麽好不好收的,滿康圓融地接下來,算領了姜蘿的情。
三日後,姜蘿尋上了福壽在宮外置辦的宅子。
她特地找折月幫買的蝈蝈将軍,愛鬥愛叫,嚷嚷起來聲線兒嘹亮,一準是福壽喜歡的見面禮。
府上人像是知道姜蘿會來,一聽見敲門便有奴仆來應門,開了門,手往後一搭,邀請姜蘿入內:“貴人您請,福壽爺在府上候您多時了。”
話一出口,姜蘿明白意思了,這是願意和她有往來,生意做成了一半。
姜蘿眼風兒一撩,蓉兒極有眼力見的遞上去幾枚葫蘆金锞子,打賞下人。
福壽是宮裏的老人,十二監衙門專管宮裏頭的內務,尋什麽禦前吃喝拉撒的由頭都能出宮來。這是給太監大伴兒尋的方便,其實也是皇帝給這些伺候自己多年的宦臣的體面。
要是前世,姜蘿定不屑與官吏有人情往來,今生為達目的,她倒是葷素不忌,什麽法子都能琢磨透徹了。
趙嬷嬷幫忙打簾,姜蘿垂首進花廳,福壽已在下座沏了茶,他很懂禮數,上首的位置留給姜蘿落座,奴才大不過主子,他安分懂事。
姜蘿滿意福壽是個規矩人,和他談條件,彼此心裏都有個底線,不至于撕破臉子太難看。
姜蘿笑道:“明知福壽公公圖清靜,我還特地攜禮登門,叨擾到您這位禦前大紅人,實在過意不去。”
福壽是個心眼子比馬蜂窩還多的人,姜蘿兩句話出來,他掐指一算便知她底細了。
啧啧,是個聰明的孩子啊。
福壽當即頭低了半寸,命下人接過蝈蝈籠子,又起身逢迎姜蘿:“三公主說笑了,奴才不過有幸在陛下面前露幾回臉,哪裏擔得上‘大紅人’的美譽。倒是殿下比奴才機敏,做事妥善,知道常來看陛下,陪父君說說話。來人,給公主看茶!”
姜蘿掀了掀熱氣騰騰的茶蓋子,俏臉氤氲在煙霧中,意有所指地道:“今日我來尋公公,可不止是吃茶。公公是個明白人,咱倆打開天窗說亮話?”
她是來和他讨教如何服侍天家的。她要獨得皇帝的喜愛,自然得明白父親愛吃什麽喝什麽。這些事看着無傷大雅,卻有大講究。
這是宮人們安身立命之根本,等閑不會傳授,權看福壽願不願意賣姜蘿一個好了。
皇女出招可太犀利了,福壽思忖一程子,開口:“殿下,奴才也不和您打馬虎眼,您遞來了迎春枝子,奴才怎麽說也得接着。”
“勞福壽公公賜教。”
“陛下往年開疆擴土,權衡國事與後宮家事自是公允,不能徇私,閑暇時便喜靜了。如今國家安定,歲數長了,回憶往昔,自然惦記起兒女來。大皇子與二公主他們谒見陛下有一套規矩與章程,您初初回宮,說是滿身不識宮闱事的短處,但也可以夷治夷。”
姜蘿不笨,一點就透:“您的意思是,反正我是鄉野長大的,不曉得皇家規矩,拳拳愛父之心收斂不了便不要收斂,盡管去多探望父皇,露露臉就行?”
上一世這個時候,姜蘿已被姜敏設計落入皇寺監.禁。她應當也是這時候博得生病了的老皇帝寵愛,拓展了手下勢力吧。
福壽欣慰一笑,卻不敢說破。那是揣摩聖心,乃誅滅九族的重罪。
他說起旁的事:“奴才記得陛下午間愛下棋,平時找不到棋友,甚至拉奴才上去湊數。還有陛下雖然不外露膳食喜好,但奴才知道前年柳州督撫上貢的雪花鴨梨,陛下多吃了兩口,最好是切片添冰,灑兩粒鹽花星子……”
福壽願意指點姜蘿是有自己私心的。
他樂意結這個善緣,為往後多鋪一條路。
況且上一回見姜蘿面聖很伶俐乖巧,能讨皇帝的歡心,那就是有手段。
姜蘿歡喜應下:“多謝公公賜教。往後若還有不懂之處,我再來請教公公。”
福壽謙卑地送她離開:“自然、自然。奴才盼着公主好呢,您飛升了,往後也別忘記奴才這點微乎其微的辛勞才是。”
“那是當然,沒公公的提點,阿蘿也沒有日後的成就。”
“使不得!殿下這話是言重了。”
老狐貍和小狐貍各個笑裏藏刀,嘴皮子打了一架,打得其樂融融。
姜蘿離開宅子後,直至入了馬車,她臉上的笑才将将緩慢收回。
看來她上一次讨好父皇沒有做錯,至少福壽就上了套,把她當成了有潛力的一步棋。
接下來,只看那人願不願意上鈎了。
天底下還沒有錢與權搞不來的東西。
鴨梨是九月成熟的時鮮果蔬,但姜蘿想五月吃到,一通銀子砸下去,下人自會為她尋到擅溫棚種菜的農戶,催出鴨梨來。
姜蘿鑿冰鎮着甜滋滋的鴨梨塊兒,親自送到禦前。
她是皇帝面前常來往的寵人,就連眼高于頂的大太監們,見着姜蘿身邊婢女蓉兒也肯低聲下氣喊一句“蓉姑姑”了。
姜蘿每回來的時間都趕巧,撞上父君忙裏偷閑。皇帝手癢,缺個棋手陪着下棋,正好拽姜蘿開練。
姜蘿棋藝不精,但她聰明,知道要皇帝教學。還不止是撒嬌要教,前一刻學的棋步招數,後一刻她就用來對付皇帝,雖說十局有八局铩羽而歸,但她學以致用的方式很令皇帝感到驚喜。
也是第一次,皇帝驚訝發現,姜蘿其實很聰明。她的機敏與精神氣兒,是暮氣沉沉的皇宮裏所缺失的。
一盤棋下得酣暢淋漓,姜蘿喊宮人獻上切好的鴨梨。
皇帝笑納,但眼風一瞟,還是招來福壽下銀針驗毒。
這一刻,姜蘿明白,皇帝依舊多疑,他老謀深算,不會被幾顆“父女情深”的糖饴給蒙蔽。他對所有人都懷有戒心,骨子裏透着涼薄。
天家一貫無情,所有團圓和氣,都是逢場作戲,假象中摻雜寸許真心。
姜蘿并不惱怒,仍舊笑得得體。待福壽驗完毒,一切無事以後,她先取了竹簽吃上一口,以身試毒,這般皇帝才願意纡尊降貴咬上一口,以示恩寵。
皇帝誇贊她:“阿蘿真是有心了。”
姜蘿笑道:“能陪伴父皇,阿蘿很高興。”
她同皇帝有說有笑待了一個時辰,才初初踏出乾清宮,便有大宮女來相邀:“奴婢奉柔貴妃之命,請三公主入蘭溪殿小敘。”
蓉兒和趙嬷嬷聽到這話都愣了一會兒,面面相觑。
柔貴妃是四皇子姜河的生母,也是皇後的眼中釘肉中刺。多虧這兩尊大佛在後宮分庭抗禮,才不至于讓阿貓阿狗掐頭冒尖兒,給皇帝添堵。
按理說,她這樣尊貴的人,無需主動和姜蘿一個無依無靠的皇女打交道,今日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然而姜蘿并不驚訝,她氣定神閑地答:“我是該去拜會貴妃娘娘,勞煩你帶路了。”
姜蘿布了多日的棋局,終于開始收網了。
她算準了柔貴妃會拉攏她,而她想要在宮中站穩腳跟,也需要和宮裏頭有頭臉的主子拉幫結派。
既然皇後不收她,那有的是人願意賭一把,讨好她這個同皇帝走得親近的皇女。
畢竟在外人眼裏,姜蘿膽小怕事,母族式微,正需要上位者的幫腔與扶持。
也極容易收入囊中。
姜蘿摩挲了一會兒指尖,心道:“貴妃娘娘,不知道我這只孤苦伶仃的獵物,合不合您的心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