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番外（六）

番外（六）

韓妍是在結婚的前一天看見了袋子裏的日記本。

于丹丹還有公司裏的幾個女孩子來幫她布置婚房，她去翻找櫃子，那個被她随手扔到櫃子裏的筆記本掉了出來。

七八年前老舊的封皮，不算厚。

翻開第一頁，空白處頁面龍飛鳳舞寫着陸西城三個大字。

像極了高中的他。

第二頁沒有年月日期，只有寥寥幾筆，像是随筆記錄一樣。

原來老韓閨女是她？和照片裏完全是兩個人，老韓真不會照相，給自己閨女照那麽醜，是怕被人看見嘛？

她居然沒認出我來，我長的那麽沒有辨識度嗎？後面連續畫了幾個大問號。

所以日記裏的“她”，是指她自己？陸西城什麽時候看過自己的照片？

一整篇就這麽幾個字，剩下的便是随意亂畫的。

第二頁有了主題“僞裝的好學生”

第三次見到她了，沒想到她居然敢抽煙，不知道老韓知道嗎？

短短一句話，給韓妍的CPU差點沒幹燒了。

抽煙？這說的是她嗎？

她高中什麽時候抽過……她抽過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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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高一下學期，要分文理班了，韓妍的本意是學文，她都填好報上去了，結果她爸連說都沒說一聲，直接給他她改了理科。

原因只是他們覺得理科生能選擇的專業更多，更有前途。

可是韓妍對理科恐懼極了，她讨厭死物理了，也不喜歡生物。

每天都壓抑極了，她覺得自己的人生好像不是自己的。

從小到大，她都活在劉鳳英的掌控中，她們規劃好路線，韓嚴只要照辦走就行。

可她不是木偶，她有自己的想法，那段時間她不斷懷疑自己，不斷否定自己。

她內心兩個小人來回拉扯她，一個告訴她繼續聽父母的，她們肯定是對的，另一個告訴她，你已經十六歲了，可以有自己的主觀意識了。

難道你要一輩子活在她們的安排下？

這種拉扯情緒，直到期中考試徹底爆發，因為她從小班跌出去了。

下成績當天，韓家發生了“大戰”。

她爸媽雖然沒有對她動武，可兩個文化人說出的話句句戳心窩子。

韓妍像一個等待受審的死刑犯一樣，任由她們批判。

但不知道為什麽，在那一刻她內心爽極了，像是報複完人一樣暗爽。

可是這種“報複”帶來的後果是她連僅有的那點自由時間都沒了。

每天晚上回到家，她爸媽輪流給她補課，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又要去補課班。

每天連軸轉，直到下一次考試考回小班為止。

韓妍在這樣的狀态下，她感覺自己在不找一個發洩口，她就快崩了。

劉鳳英至今不知道她曾經逃過課。

那天上課鈴聲響了很久，同學回了教室，韓妍和藝術生同學借了她鑰匙，坐在美術室放空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美術室的門再次被人由外推開，韓妍吓了一跳，她以為是老師。

腦子裏連借口都想好了，只是一轉頭，發現進來的是兩個穿着校服的高個子男生，韓妍沒有看清對方的臉，但見是學生，她松了口氣，轉過頭去繼續放空。

倒是其中一個男生，有點驚訝，詢問她是誰怎麽在這兒？

韓妍沒轉頭，随口說是自己是新轉過來的學美術的。

她也不知道對方信沒信，反正最後那個男生沒在問。

起初她以為兩個人是來畫畫的，結果并沒有，兩個人在後面聊起了籃球，又聊了一些韓妍聽不懂的話題。

韓妍不感興趣，起身想走，  可是因為那兩個男生的聲音太大，引來了抓逃課的老師。

這老師在學校是出了名的火閻王，就喜歡在廁所犄角旮旯堵那些逃課的男生。

抓住還要搜兜，搜出煙來。你就等着吧。周一全校檢讨，三次以上記大過。

兩個男同學也聽出老師的聲音了，其中一個着急忙慌蔣兜裏的蔣兜裏煙掏出來，想藏一下。

可畫室根本沒有地方可藏，于是男生把主意打到了韓妍身上，他把煙塞到了韓妍手裏，他說老師不會搜女生的兜。

只讓她保管一會兒。

韓妍看着手裏的煙，腦子閃過幾個想法。

這麽一愣神功夫，男生以為她同意了，眼看着老師就找過來了。

突然手裏的煙被夾走了，對，就是夾走了，韓妍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為，那雙手細長，骨節分明，特別好看。

韓妍怔愣了下，擡頭望向這雙手的主人，韓妍只記得他寸頭單眼皮眼尾向上微挑，他随意掃了她一眼，便轉頭把手裏的煙扔回了剛才那個男生手裏。

随後老師就進來了。

問三個人在這幹嘛，還沒等韓妍張嘴，先前拿走她煙的男生先開口。

說她們美術生，當然了這個回答并沒有得到老師的信任。

老師看了看韓妍，明顯認識她，問她在這幹嘛，韓妍順着剛才那個男生的話說，說她想學美術。

于是三個人裏面，只有韓妍得到了信任。

另兩個被老師帶走了，至于那盒煙有沒有被搜出來，韓妍不知道。

她只記住了那雙好看的大手，與那雙眼睛……突然就與現在的陸西城對上了。

只是那時候，她并沒有認出那是陸西城，只模糊看出他長得不錯。

等幾人走後，韓妍松開手，手心赫然躺着一根煙，男同學蔣煙盒塞給她時，裏面露出半根，她當時不知道怎麽想的給抽了出來。

晚自習時，她從同班的男生手裏借了打火機，去教學樓天臺，見上面沒有人，她才輕輕蔣煙點着。

第一次嘗試去吸，可當煙順着嗓子進入到肺裏時，煙好像走岔劈了，進到氣管裏，于是一股氣頂着她難受，想要吐出來，只能邊咳嗽邊錘着胸口企圖讓它出來。

等她終于平複時，突然聽到了一聲悶笑，韓嚴吓得煙差點沒從手裏掉出去。

她轉頭望向聲音處，只在椅子後面看見了他指尖的猩紅火舌，韓妍頭皮有點麻，她上來時候明明看過四周沒人。

這人什麽時候上來的？

韓妍轉身想走，對方卻先開口了：“不會抽？”聲音和下午在畫室那雙手的主人如出一轍。

韓妍的慌張突然就消退了，她停住了腳步，又轉頭看向他。

男生從破舊的書桌上起身，蔣煙叼在嘴裏，懶散蔣校服拉鏈拉到最上：“想學嗎？”

韓妍鬼使神差點了點頭，男生向她招手。

韓妍走近又沒完全走近，她給自己留了安全撤退位置。

男生蔣煙從嘴裏拿出來，教她如何吸吐，眼看一根煙要到頭了，韓妍還是沒有學會。

她想在嘗試一下，男生卻把她手裏的煙屁股拿了過去，摁滅：“好學生不适合抽煙，還是回去上課吧。”

韓妍從頭到尾沒和他說過一句話，低頭看了下他那還剩小半截的煙，和他說了第一句話：“還我一根煙。”

男生沒有給她煙，淡定告訴她：“你快遲到了。”

韓妍不為所動，她往下看了看，威脅男生：“你不還我，我就叫老師了。”

男生又笑了聲，從兜裏掏出煙盒，讓韓妍自己拿。

韓妍當真拿出一根，卻沒有抽，她放到了兜裏，轉身下了天臺。

從始至終她都不知道那個在天臺教她抽煙的人是陸西城，第一次太匆忙沒看清他的模樣。

第二次是天臺的燈光暗，種種因素讓她錯過了她們的第一次見面。

韓妍看着日記本，她陷入了沉思，所以陸西城從一開始就知道是她？

那他……

韓妍翻開了第四頁，标題，她來看我打籃球了。

就因為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我輸了球，你說你該怎麽賠？

沒有什麽動人的語句，短短一句話，卻讓韓妍陷入了沉思。

那天她是被同桌拉去看的，同桌瘋狂給她安利陸西城，可能是聲音太大，他可能聽到了。

打籃球時頻繁看向這邊，後來輸了比賽，散場時，他蔣校服達在肩膀上，目不轉睛從她們身邊走過，同桌拉着韓妍捂着嘴激動說他好帥。

韓妍記得他還回頭說了句謝謝，但從頭到尾沒看向韓妍一眼。

韓妍以為的第一次見面，原來在她世界裏是第四次。

翻開第四頁，标題是，她竟然以為我拔了她的氣門芯。

被她罵了句癞蛤蟆，本想吓唬她一下，可能吓大勁了，她瑟縮了下肩膀，發現罵錯人後，竟然紅了臉，有點像他媽養的那只小白貓。

每當惹禍後，都會睜着大眼睛和你賣萌求原諒。

她怒氣沖沖看人時，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太好玩了，後悔了，應該提出帶她一程，算了，說完沒準還會被她當變态。

這一頁的字數多了起來。

韓妍也記得那次，可在她的印象裏，她誤會了陸西城之後，是他瞪了自己一眼，高冷的推着車走了。

怎麽到他嘴裏變了味兒？

韓妍翻開第五頁，她終于知道我的名字了。

感謝老韓把我叫去辦公室，又見到她的另一面，她在辦公室幫老師判卷子，乖巧的真像個“好學生”，你是準備考戲劇學院嗎，這麽會變臉。

在“你”字下面加重畫了一條線。

韓妍記得那次，她被英語老師叫去辦公室幫忙，其實她都快煩死了。

陸西城是在中途進來的，因為逃課被她爸叫去辦公室批評教育了二十幾分鐘。

從頭到尾沒聽到他犟嘴，認錯态度良好。

兩個人一起從辦公室出來，兩人班級都在三樓，方向一致，韓妍抱着卷子和課本走在前面，陸西城走在後面。

卻一句話沒有說，直到上樓梯時，韓妍差點被跑下樓梯的男同學撞到，陸西城出手及時，從後面托住了她的腰，韓妍才沒有被撞下樓。

陸西城問那個男生趕着去投胎？男生見到是陸西城也沒敢多說什麽，連忙和韓妍道歉。

男生走了，韓妍站在教學樓梯處轉頭向陸西城道謝。

陸西城吊兒郎當道：“別謝，讓你爸少罵我兩回就行了。”

說完，繞過她上樓了。

在韓妍的世界裏那是兩人第二次接觸，在陸西城的世界裏，卻是第六次。

韓妍繼續往下翻，這一頁的标題是，運動會上看見一個笨蛋

沒想到她會去扔千鉛球，那小細胳膊能舉起來嗎？

能，那鉛球照着裁判腦袋“砸”，看着她驚慌失措的樣子太好玩了，好想下去拍拍她的頭，告訴她沒關系，笨蛋。

笨蛋的同學是個傻蛋，随便把她的衣服和手機交給一個陌生同學拿着，心夠大。

算了，看在老韓的份上，做次好人好事吧。

陸西城的日記把韓妍死去的記憶激活了。

那個鉛球項目根本就不是她自願報的，當時班長統計報名人數，班級裏除了幾個男生外，大部分都低頭裝聽不到。

小班裏的學生每天除了學習還是學習，慢一點都怕被人擠走。

韓妍也不例外，除了和她爸媽賭氣那次，其他時候她也拼命，所以運動會這種事，根本不參與。

可誰叫她爸是這個學校老師呢，每次班級活動，班主任就把韓妍拎出來當表率。

韓妍恨死這種被點名的機會了，班長問她報什麽項目，韓妍随意指了一個項目，結果倒黴點到了鉛球。

韓妍想着也好，反正自己撇不動，到時候做做樣子就行了。

誰知道真正比賽時候，自己一個力氣沒收住，鉛球就沖着評委方向去了。

在那一刻，韓妍都忘了叫，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給他砸死了，自己會坐牢吧？

她還沒成年，應該不會判刑吧？

她腦子亂七八糟閃過很多可能，唯獨沒預料到，人人家裁判不傻，知道躲。

她力氣也沒那麽大，鉛球飛着飛着就落地了，同時落地的還有她那顆懸着的心。

裁判一邊記分數 ，一邊揶揄她：“咋的，我和你有仇，這麽報複我？”

參加的比賽的同學都笑了，唯獨韓妍紅着耳朵，冷着臉，一本正經說對不起。

韓妍沒有留下看其他人比賽，她知道看了也沒用，自己肯定倒數第一。

她轉身想去找同學拿校服衣服和手機，可同學不知跑哪裏去了。

反倒是陸西城拿着她的衣服過來了，遞給了她，韓妍接過衣服向他道了謝，問他衣服怎麽會在他這，她記得陸西城當時特別“不耐煩”說了句問她同學去。

符合韓妍對他的印象，那時候她想着以後少接觸這人。

只是韓妍不知道，其實陸西城當時他有個四百米接力塞，馬上就開始了，但怕她比賽完找不到衣服，陸西城一直在等。

韓妍繼續往下翻，标題：今天加了她的微信，雖然用了點套路。

第一次來學校這麽早，沒想到會在足球場被碰見她，看着她繞着足球場一圈一圈轉，嘴裏念念有詞，以為是在自言自語，借着跑步機會跟上她，才聽清她原來在背單詞。

可惜我英語垃圾，不然還能向她炫耀一下。

她每天穿那麽少，不冷嘛？今天才發現其實她長得有點新疆姑娘，眼窩深邃。

筆記寫的雜亂無章，好像想起什麽寫什麽一樣。

在哪個平淡無奇的早晨，韓妍真不知道他腦子裏會有那麽多想法。

足球場那次相遇，韓妍印象深刻，因為陸西城每次經過她身邊時，她都靜不下心來背，眼神和思緒總跟着他跑。

她多想喊一聲，讓他別跑了，最終沒有張開口。

同同學自從知道，韓妍她爸是陸西城班主任後，纏着韓妍去問陸西城微信。

韓妍一直沒有答應，可那天看着陸西城在足球場跑圈，韓妍突然動了心思。

等陸西城再一次跑到她左側時，韓妍鼓起勇氣叫住了他。

陸西城停下，喘着氣看她，問她什麽事。

韓妍慌了，她匆忙看了下他腳上的鞋，問他什麽牌子。

問完後，她都想噶了自己舌頭，這是什麽愚蠢的搭讪方式，他一定看出來了吧。

好在陸西城沒有多問，只說在淘寶上買的，問她要鏈接嗎？可以微信發她。

韓妍自然加了，她沒想到能這麽快拿到他微信。

可是加了之後，陸西城真的給她發了一個鏈接，除此之外，兩個人并沒有聊過天。

那時候微信剛興起，大家喜歡在朋友圈無病呻吟，韓妍打開陸西城的看了一圈，發現他朋友圈幹淨什麽都沒有。

到了晚上，韓妍覺得自己白天的行為有點無聊，她想把陸西城的微信删了。

可一打開手機，看到他給自己發的第二條消息，問她看鞋了嗎？

韓妍手指在屏幕滑動半天，最後回了他：看了。

再次等到他消息時，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他回：看在我給你分享鏈接的份上，在老韓那幫我美言幾句。

韓妍讓那條信息沉底了，她沒有在回複。

陸西城也沒再發。

從此兩人便在彼此微信裏躺屍。

韓妍的手沒停，她繼續翻着筆記本，标題:老韓今天又發飙了

老韓那麽可惡，怎麽會生出她那樣呆萌的閨女？原來真的有人身上會閃光，她怎麽那麽優秀。

學習好，長得好，連說話都是播音腔，看着她在臺上演講，為什麽我會這麽自豪？陸西城你完了，你陷進去了。

又是簡單幾句話，可韓妍仿佛透過日記穿回了那年的高中，看見了少年的陸西城，也看見了他藏在心底的那份真摯感情。

筆記還沒完，可韓研不想翻了，剩下的她想親耳聽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