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明星哲哲
明星哲哲
拿出衣襟裏的香囊,素淡的木樨花紋,鼓鼓囊囊一包,抽開鎖邊的繩穗,将裏面的糖都倒出來翻在手心。
“一,二,三,四,五……十五。”
食指一點一點,反複數了三次,的确是十五顆。
當初她給了自己十六顆糖,吃了一顆,現在只有十五顆。
心頭被酸澀難過彌漫,忍不住拿起一顆,靠近鼻尖,清甜的糖果甜香就喚起了記憶裏的甜味。
也勾起了那槐花釀,竹瀝飲的清甜酒香味道。
還有她唇瓣的滋味,棉軟甜糯。
她給他的滋味真的很多。
雨珠子滴滴答答,每一聲都要敲在他心髒上,讓他變的脆弱又難過。
他無比眷戀她帶給他的每一種滋味。
嫉妒和思念融成每一滴血,穿梭在四肢百合,又聚集在心髒。
像中了毒隐的人。
想吃一顆糖緩解一下,又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樣,裝了回去。
好似只要糖還在,他們之間就還有一絲微弱的絲線連着,他就能等到她。
他對着深農的夜色呢喃,要是明日還下雨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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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願意一輩子困在這雨裏。
不知上天是不是聽見了他的祈禱,竟真的讓他如了願。
睜開眼睛,他立刻反射性的起床,推開窗牖,深灰色的天空依舊像化了的墨。
雨絲菲菲。
好幸運啊。
他這十七年,一直活在死亡籠罩的陰影裏,過早的面臨生死,讓他對這個世界充滿厭惡,覺得他的人生充滿了不公。
因為這一場雨,他忽然原諒了上滄給他的這一場漫長病痛。
他看着滿天的雨絲,露出笑容,至少又可以和她多待一個白晝一個黑夜呢。
像愛慕她一樣,他忽然喜歡上了雨。
李玉翎一覺睡到飽,再醒來已經是下午。
人睡飽的心情總是格外好,推開門,幾乎是同一時刻,對面的門亦打開。
李玉翎看見傅雲奕從門內走出來,風帶起他耳廓下垂到胸前的兩屢碎發微微晃動。
冰藍色的瀾衫,玉樹瓊枝一般的修長身形,清雅的五官像一副水墨畫鋪展在眼前。
這幅水墨畫遠遠的朝她走過來。
他的唇瓣如今不點自粉唉。
李玉翎用餘光描摹他唇瓣,那個想法又在心裏蹦出來,若是他着粉色的紗衣,眉心點上一顆紅點,該是怎樣的好看可愛。
“公主,巧。”傅雲奕用那張粉唇道。
“早……”
李玉翎話一出口,想狠狠咬自己的舌頭!
這個時辰,她是深怕傅雲奕不知道她有多不學無術嗎。
羞窘寫在她臉頰,傅雲奕發現她頰邊染上粉色,瞬間明白過來,亦回一句:“早。”
李玉翎眼睛眨巴眨巴,“你也睡到這個點嗎?”
傅雲奕道:“雨珠落在瓦上的聲音極好聽,下雨天的時候吾很喜歡躺在床上什麽也不做,靜靜聽雨聲。”這是他剛剛發展的愛好,也不算騙人。
原來乖孩子也會泛着這樣的懶氣嗎。
李玉翎那點不好意思很快就抛卻腦後,蹬蹬下樓梯。
傅雲奕看見,她蹦跳了兩下,她心情高興的時候總是喜歡這樣繃兩步。
裏子裏還是個小孩呢。
傅雲奕唇角彎了彎。
跟在李玉翎身後下了樓梯,看見驿丞過來伺候。
他先開口道:“吾用早膳,公主,您用早膳還是直接用午膳?”
驿丞心裏頭奇怪,這位傅家郎君早晨不是用過一碗荞麥面嗎,不過他識趣的不開口,等着公主示下。
“早膳吧。”
傅雲奕道:“給吾上和公主的一樣就好。”
李玉翎的口味驿丞早早就和央央打探過,她的膳食菜單都是和央央早就拟過單獨制的,後廚一半的竈都是給李玉翎單獨做膳食,從竈上就溫着了,驿丞得了命令,親自去竈上端了早膳過來。
紫薯花卷,山藥糕,炸油果子,小米糕上鋪滿雪白的糖霜,配了一碗薄皮荞麥小馄饨,糖霜味和肉香味一下子就散在空氣裏。
霧氣袅袅,小米糕得熱氣恰好是微微燙人的最好口感,糖霜又充盈在口腔味蕾,李玉翎感覺到唇瓣上沾了糖霜,舌尖卷唇瓣的糖霜,本就紅的唇潤了一層薄透的油光。
更亮了。
下唇上還有兩粒細細的糖霜,點在紅唇上特別明顯。
傅雲奕垂下眼皮,夾了一筷子小米糕,咬了一口。
真甜。
慢吞吞用了早膳,這雨又大起來,雨點子朝屋飄,雨要蓑進來了,傅雲奕趕忙起身去收了叉杆關上窗。
他聽見身後,李玉翎悠悠道:“這天氣可真煩人!”
“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傅雲奕捏着叉杆的手一僵,薄薄的眼皮,如透明一般顫了顫,黝黑的童仁又透着瘋,她這麽想離開他,和王欽原團聚嗎。
他要嫉妒瘋了!
可他不敢發作,還要小心翼翼陪着她,期待着有一天,她的視線重現落到他身上。
習慣他也好。
他壓下心裏的難過藏起情緒,再轉身,一切如常。
“下棋解解悶吧。”
“好吧。”李玉翎道。
兩人轉了場地,到了李玉翎外間的待客廳。
李玉翎照舊要講究一通,熏籠要搬過來,花瓶搬過來擱在棋盤邊,又點了一些飲子過來,如此,總算開始了。
“要讓您十子嗎?”傅雲奕道。
“當然啊。”
李玉翎理所當然,指尖捏着棋子啪啪擺了十顆,皆是放在最重要的位置,然後她狡黠一笑。
随手挑了一杯蘇子飲,小口戳了一口,道:“輸的人,一杯烏梅飲。”
傅雲奕了看見她眼睛裏亮堂堂的光滑過,那次綠妖跳舞鬧他笑話,她也是這樣靈動的眼神。
像只狡猾的小狐貍。
今日明明是個雨天,他忽然覺得自己回到了禦狩場那個白日,陽光特別好,漫天的槐花樹,不時飄落的槐花瓣會落在她的發絲上,陽光好像不落的漫長。
時隔三十二天,他們又回到了那一天。
“公主,能不能半杯?”
他看着太乖了。
她就喜歡欺負他。
抱着最後一次對自己的縱容,她揚揚漂亮的下巴,“本公主是公主,誰都要聽吾的,你也聽吾的。”
傅雲奕在心頭縱容着她,面上一副好無奈的樣子,“好吧。”
他只好落了一子。
有了這十子,李玉翎很輕松,她剛才悄悄在央央耳邊吩咐了,烏梅飲加了許多酸梅。
不知道吃酸,會不會讓他的耳尖也範紅?
李玉翎期待着看他酸倒牙的樣子,一邊下棋,一邊開心的哼起小調。
她的聲線是極為清晰骨感的那種,氣音也足,只是随意哼調子,并沒有唱詞,傅雲奕上一次是聽她敲碗,很好聽。
這簡單的小調也被她哼的極為有滋味,她好像是極通聲樂的。
靜靜聽她一曲哼完,一盤棋也結束了。
李玉翎清清冷冷的眉眼彎的像月亮一樣明亮,纖細兼小巧的手托起瓷杯,上身傾斜過來一點,擱在他面前。
“願賭服輸。”
“喝吧。”
修長的手型從面前離開,傅雲奕擡起手,捧住她捧過的位置端起來,歪着杯子看了看黑底的飲子。
“公主,吾問兩個問題再喝。”
“你問吧。”這點小要求,李玉翎決定滿足他。
“您很擅長唱歌嗎?”
“是的。”李玉翎點點頭。
“您也擅長跳舞?”
先皇後當年就是憑着一曲水殇舞看迷了天狩帝,至今都無人能取代。
她娘娘是極為喜歡跳舞的,也喜歡教她,小時候,李玉翎下腰叉腿比吃飯都勤快。
綠妖就是前一任教坊使的女兒,同娘娘一樣,是個舞癡,李玉翎從小就是和綠妖一塊練舞,後來先皇後過世,為了麻痹傅貴妃,李玉翎假意裝作整日在教坊司練舞,實際上有大半時間都在連武功。
不過他大概不知道這些舊事。
李玉翎也不好自誇,謙虛道:“還行吧。”
傅雲奕捕捉到她眼裏的自信,必然在綠腰之上了。
他還沒見過她跳舞呢。
彈曲,唱歌,舞蹈,閨房之極樂。
可惜,這極樂不是他的。
切膚一般的意識到,屬于李玉翎和他驸馬的私密。
他端起飲子靠近唇邊,沒有停歇,一整杯的烏梅飲子飲進了肚裏。
李玉翎就看見,他圓潤的喉結規律的鼓動,再放下玉杯,只剩杯璧上淺淺挂了一層殘汁。
李玉翎:“……”央央是忘記多放烏梅了嗎!
“公主,有沒有絲帕借一下?”
“哦,”李玉翎在袖帶裏翻出來斯帕遞過去。
最柔軟的蠶絲布,純白的顏色,雙面繡繡了清淡的梨花,一角一個翎字。
傅雲奕雙手接過帕子的另一端,她松了手,帕子完全落在手心。
他掖在唇角,帕子上悠悠的清淡梨花香,還混和了一絲少女的清冽體香,悠悠蹿進鼻尖。
這算不算也是一種親密,想到這裏,心頭和口腔的酸澀似是都沖淡了一分,才能克制住不露出來。
将帕子收進袖裏,“洗好了再還給公主吧。”
李玉翎最讨厭女紅,又不是她繡的自然也不珍惜,故而她的帕子一點也不像一般女娘那樣私密,她的帕子多了去了。
“扔了就行,不用洗。”
傅雲奕手一僵,疑心她意有所指。
苦澀又犯上來了,轉了話題,“這飲子酸甜度正好。”
他臉上絲毫沒有痛苦的表情,看着眉眼還舒展着,李玉翎疑惑了。
難不成央央真的忘記了自己的囑托嗎?
她眼中閃過疑惑,端起一杯,小口珉了一口。
舌尖只撩了一點,沖天的酸味,牙都要倒了,擱了飲子,沖過去吐在痰盂裏。
身後傳來傅雲奕輕輕的笑聲,自己這是上當了!
她怎麽忘了,這家夥長了一張極為會騙人的臉。
李玉翎不滿的捧着下巴,嘴巴幽怨的嘟着:“本公主發現,你還挺會撒謊的。”
傅雲奕指尖翻轉着棋子:“公主,您該落子了。”
李玉翎啪啪落了十顆,決定要下到晚上,讓他喝光這些飲子解氣。
第二局,傅雲奕果然又輸了,這一回,似乎他裝不下去了,李玉翎看他被酸的樣子笑的不行。
雨聲歡快,屋內的笑鬧聲比雨聲更歡騰,在這樣的喧鬧中,不知不覺兩人翻了六把棋。
梆子的聲音突兀刺耳的響起來。
“咣-咣-咣。”三短一長,像在催促着什麽。
李玉翎看一眼牆角的蓮花刻漏,也走到了亥時。
漆盤剛落了她的十子,在棋盤各個角落。
“這一局下完就該安枕了。”
傅雲奕翻着指尖的黑子,“好。”
似是傅雲飛在院子裏喊了一句,“出星星了,這回應該徹底放晴了。”
“還是牛郎織女星。”
他起身,推開窗,天幕深海一樣的藍色,一道煙霧一樣的淡淡白線貫穿,分開了天,天河兩邊,兩只明亮的星星瑤瑤相顧閃爍。
雨竟是徹底停了嗎。
兩人忽然一改之前的笑鬧,都沒有再說話。
傅雲奕執起黑子,在棋盤上繞一圈,落在一堆白色棋子裏,“公主,您輸了。”
李玉翎數了數,她輸了他三十二子。
她隐約有點意識到什麽,卻又立刻停止住去挖掘他隐藏棋藝背後的意思。
難道她要去設想,在禦狩場開始,他是不是就是在讓着自己,逗自己開心,那個時候就存着愛慕,然後自以為發現真相來感動自己嗎?
她絕不是這樣性子的女娘。
她輕薄的睫毛顫了顫,什麽也沒說,端起那杯烏梅飲喝。
一只大手突的覆在手背,修長的指節完全包裹住她的手心,壓住玉杯。
溫熱的掌心貼在手背,溫度燙人。
怎麽他的手心這樣燙人?
她心髒跟着重重抽了一下,手心往回抽,傅雲奕輕松接過了烏梅飲子。
對準那抹淡淡的紅印,仰頭,将烏梅飲一口飲幹淨
玉杯重新擱在幾上,李玉翎看見,杯璧上淡淡的口脂印只剩一點點。
恍惚意識到了什麽,立刻起身,背對着他往去自己卧室,“你該回去休息了。”
他修長的腿邁進一步,挺闊的背松松籠住她,想要留住這個人。
“公主--”
他鼻尖抵着她墨一般的長發,“吾不是因為感動,吾的心動,遠遠比你來的早,否則--”
“你以為禦狩場的時候,吾為什麽會讓着你?”
“阿翎--”他綿遠低低的聲音,帶着痛苦:“如果你在吾的眼眶子裏就好了,那樣你就能知曉--”
“吾是在每一個夜裏,怎樣想你入骨。”
“能不能再給吾一次機會?”
他啞聲,注視着她的側臉,目光比水更柔軟,近乎于求了。
“再給吾一次機會,好不好?”
夜裏還有一章,寫完就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