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祭完祖接下來就該吃年夜飯了。

有些地方有講究, 年夜飯下午就開始,從下午一直吃到晚上,然後一家子圍着炭盆烤火閑聊等待新年伊始的第一天。

他們年夜飯準備的不算早也不算很晚, 吃完剛好天色全黑,正是放煙花的好時候。

這頓飯色香味俱全, 還有宋楚雲幫忙投喂, 小夫郎一碗接一碗吃得肚皮圓滾。最後下桌時眼巴巴盯着兩個焦香軟糯的烤紅薯, 卻是怎麽都塞不下了。

“吃不了就別硬撐,放在竈臺上暖着吧。走, 夫君帶你放煙花去。”

宋楚雲揉揉他的後腦勺, 給披了件厚實的外衣才将人牽到院子裏。

說是放煙花, 其實他還準備了不下數十樣的炮仗爆竹, 就為讓小夫郎過個熱熱鬧鬧的除夕夜。

唐恬看着角落裏堆放的東西兩眼直放光, 東摸摸西看看, 對這些沒玩過的新鮮玩意感興趣極了。

宋楚雲好笑,知道他以前只能幹瞧旁的人鼓弄這些過瘾,怕他不當心炸到自己, 便先抽了把相對安全的煙花棒給他。

那煙花棒一臂長短,用細竹簽紮着,頭上有一截引燃的草紙。

宋楚雲找來根香當火種,草紙一燒着就立刻蹿起陣火星, 很快絢爛的光芒四散開來,在只有零星月光的院子裏亮出道奪目色彩。

唐恬看得目不轉睛,等一根煙花棒燃完也有點躍躍欲試。

“來, 捏這裏, 這煙花棒的竹簽細,甩起來會更好看。”

宋楚雲一點點教他。

唐恬第一次嘗試, 和看別人玩的滋味自是不同,他擔心火星會濺到手上,剛開始還胳膊伸出老遠人往後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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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慢慢找到經驗就不怕了,一手一根煙花棒,能在空中畫圈圈。

“好玩兒嗎?甜甜?”

“嗯!”

“還有更好玩兒的。”宋楚雲勾唇,從一堆炮仗中翻出盒二踢腳。

這個時代的二踢腳不像後世那麽花哨,引線燒完就能炸,但只能炸一聲。要配上另一種在能地上打旋的煙花就很有趣了,名字也取得有意思,叫遍地生花。

唐恬剛适應煙花棒,乍一聽到爆竹的響聲下意識捂住耳朵。

回頭看去,一排二踢腳圍得整整齊齊,中間一個圓筒燃着火光,邊響邊打轉。轉到哪哪的二踢腳就炸起來,劈裏啪啦的動靜響徹整個小院。

宋楚雲的面龐在火光映襯下顯得溫柔俊朗,他招招手,唐恬就乖覺縮進了他懷裏。

以前過年小夫郎只能扒在門縫上看弟弟妹妹們玩這些,現下堆得滿滿當當的家夥什都歸他所獨有,無需再去羨慕別人。

在一聲響過一聲的爆竹聲裏,辭舊迎新的意味就愈發令人清晰而深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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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宋楚雲的耐心教學,唐恬對這類玩物們上手極快,很快就不需要他再進行指導,自個兒就能琢磨出新花樣來。

小夫郎兀自在院子裏瘋跑,一會兒拿煙花棒追雞趕鴨的吓唬,一會兒拿炮仗堆土堡炸出坑窪。玩上興頭還将宋楚雲給驅逐出境,理由是他會妨礙宋初八吟唱新年頌歌。

無奈下宋師傅只得退位讓賢,忍笑站到一旁,拿自家夫郎玩膩的小摔炮解悶。

唐恬見他對每樣物什都能說道一二,便以為他是很有經驗的。

殊不知這也是宋楚雲第一次在過年時玩煙花爆竹,看上去經驗豐富,不過是占了個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的原因而已。

折騰半晌,小夫郎終于玩累了,颠颠的湊到夫君跟前昂頭讨水喝。

他手上搭了土堡的全是泥,宋楚雲就倒來碗溫水喂他。

“跑這麽久,後背有汗沒有?要不要幫你把外衣脫了,免得風一吹盜汗要咳嗽。”

小宋哥哥如今有升級成小宋爹爹的趨勢,唐恬砸吧着唇瓣搖頭,臉側微燙:“又拿我當小孩子.....”

“可你就是個小孩子啊,哪有大人會拿煙花棒追着雞鴨吓唬的。你瞧瞧,紅紅和阿黃都被你吓的不敢生蛋了。”

宋楚雲失笑,強行把唐恬捉過來在後背上摸了一圈,發覺是有些熱但沒真出汗才放他站好。

“你不高興。”

小夫郎任憑擺弄,盯他看了須臾方道出結論。

宋楚雲對此也不多加遮掩,舒了口長氣笑道:“沒有不高興,只是想到點很久以前的事,有一絲絲惆悵。”

唐恬不會說那種很動聽的話來寬慰人,就把掌心搭在他手背上,無言傾聽。

“我母親在我十三歲那年患上重疾,恰巧那幾年我父親生意很忙,總是沒時間陪她。為報複他對母親的冷落,我蓄意逃避掉家裏安排的前景,去了個他找不到的地方。”

“說來也是太年輕,想着他既不在意親人離世,那就讓他再度嘗嘗失去親人的滋味。所以每次出任務我都很拼,真就是連命都不要了的那種拼法。”

“我以為終有一天我會死在邊境的某個角落,被蓋上國旗光榮送還回家。不料實在是命硬,跟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們接連喪生,而我卻四肢健全圓滿退休。”

那是宋楚雲深藏在心底裏的一道舊傷疤。

像他們這種執行特殊任務的特種兵,每隔五年就要大規模替換一次在職人員,以便提高生面孔的新兵打入毒枭內部當卧底的幾率。

宋楚雲退伍時二十五歲,距離上一次替換人員,剛好五年。

他本該在執行完最後一次任務後,和協同作戰的部下們一起回去嘉獎受勳,卻就是那次任務讓整個小分隊受到重創。

重創程度嚴峻到除他之外,無人生還。

他成了那次任務的唯一幸存者,在濃度極高的雷\\管連番轟炸下沒傷到致命關節,且被搶救出來時仍保有清醒意識,堪稱奇跡。

“我有時就在想,那麽多的年輕士兵都被埋在了殺人不吐骨頭的邊境裏,那些人有的年紀比我還小,有些能力也遠超于我,可為什麽偏偏是我幸存。”

宋楚雲笑意中帶了苦澀,他是真想不明白,縱然世事無常,可因為新兵的一點失誤就賠上整個小分隊的所有性命,那天道也未免太過殘酷了。

而他作為小分隊的指揮官,看着朝夕相處的兄弟們一個接一個停止呼吸。那最後活下來的人,又要用什麽樣的勇氣去面對餘生呢。

唐恬聽不太懂他話裏的某些詞意,但他能感覺到,宋楚雲身上正在彌漫開一種很強烈的悲憫和自責。

他在歷經這些事後重新審視起了自己。

——如果不能成為挽救世間一切苦難的救世主,那就做為所及之人遮風擋雨的平凡英雄。

宋楚雲不會因無法保全親手帶起來的小分隊,便就此鑽入質疑活着意義的牛角尖,與生俱來的責任感迫使他不論身處何地都要做個積極向善的人。

只是偶爾午夜夢回,看見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朝他微笑時,也會很傷心。

“他們會感知到的。”

小夫郎驀然開口:“老天選定讓你活着自然有他的理由,哪怕你不在那個時代,身邊沒有熟悉的夥伴。可你還有我,有個被你的溫暖照亮,願意将所有崇拜和愛慕都贈給你的人。”

宋楚雲沒想到有朝一日他會成為被開解的對象,唐恬将他的言辭懇切學了個十成十。

那眸子裏的清澈光芒像藏在雲層裏的星,為他的小宋哥哥撥去陰翳,點燃月光。

他探手把小夫郎攏進懷裏,不顧人指尖還有泥,緊而密的十指相扣。

“我說我正在被你的純真無暇所治愈,不是騙你,甜甜,你知道嗎?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種對生活的熱愛,盡管那份熱愛藏在害怕跟羞怯的外表下,但我能理解。你只是缺份呵護,才讓那株小苗不敢随意生長。”

“這是我們在一起過的第一個除夕,以後我們還會在一起過很多很多個這樣特殊的日子。辭去舊的一歲,迎來新的一年,年年歲歲,有你有我。”

唐恬少有的笑得見牙不見眼,他踮腳在宋楚雲頸側落下個輕柔的吻。

像是映襯他們這番觸及內心的刨白,遠處的田道上響起一陣鞭炮聲。起先是兩三戶人家,逐漸那聲響大起來,挨家挨戶都在院子裏點燃爆竹。

以往入夜就靜谧的村落此刻一片喧嚣,入耳隐約有含帶笑意的新年賀詞。

還有東家犬吠西家兒啼,此起彼伏響徹不休,共同迎接着充滿希望的新一年。

唐恬抽離那個有暖意的懷抱,使壞将手裏的泥抹到宋楚雲鼻頭,卻在人咬緊後槽牙要來撓癢癢之際,俏皮勾了勾對方指尖。

“你送我的第一份新年賀禮我很喜歡,走吧夫君,夜色漸濃,該去看看我給你準備的小禮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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