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淮昭鎮上的私塾和一般學堂不同, 沒選清淨地段,反而在一片鬧市區。不過這私塾設在了老先生的住所內,外邊有一圈灰磚院牆, 能阻隔不少鬧市的喧嚷聲。

報名那日天色不好,下了點朦朦春雨, 加上宋楚雲他們到的早, 就只看見幾個領着四五歲孩子的家大人。

唐恬一度憂愁極了, 連在私塾前等拜師禮時還在碎碎念:“怎麽辦啊......那些來啓蒙的孩子最大的才七歲,小些的還有不滿四歲的, 讓我坐他們中間, 肯定要被笑話死了.....”

“怎麽會。”宋楚雲好笑, 一面給他整理斜挎的布包一面耐心安慰:“我才将去給你買糖的時候看見街角站了幾個小哥兒, 年齡和你差不多大, 沒準也是來開蒙的呢。”

慶元齋的新品果脯麥芽糖好吃極了, 入口有酸有甜,小夫郎卻沒心思細細咂麽滋味。

“你真給我買糖了呀?哪有人進學堂兜裏揣糖塊的,讓人瞧見不得笑我是沒長大的孩子心性, 趕緊拿回去......”

真格兒是家裏要出讀書人了,一貫乖巧聽話的小夫郎也開始要面子,當衆拒絕夫君投喂來的美味吃食。

偏生宋楚雲養孩子養上瘾,頗有點第一次當爹送孩子上幼兒園的興奮勁。

“放心吧甜甜, 我打聽過了,這位老先生為人溫吞和氣,一點兒都不迂腐刻板。啓蒙的讀物無非是弟子規、三字經之類的, 上頭好些字在家時我教過你, 你也寫的很工整。”

“遇到不會的問題不要害羞,問先生或者留着回家來問我都可以。上課中途有休息的時間, 就是不知道會休息多久,今天先給你把糖塊揣着,等休息能拿出來和同窗們分享分享。”

“私塾是辰時上課,申時放學,一會兒你進去我就回家,等放學再來接你回去吃晚飯。每天學習結束夫子會留下課業,晚飯吃了我陪你一起做,好麽甜甜?”

宋楚雲有意逗他,當然不會輕易就讓小夫郎躲走。唐恬兩只手都被握着,避無可避,只得紅着臉點頭:“.....好。”

放眼望去,私塾門口等着的學童不下數十個,身邊給拎布包囑托話語的大多是阿爹阿娘。即使有個別是家丁小厮跟來,也僅各司其職遠遠等候,像他這般被夫君送來上學還被夫君拉手叮囑的,滿大街再也找不出第二個。

“打擾了,請問.....夫郎是來翰墨學堂念書的學生麽?”

一個穿長衫拿筆墨的小哥兒驀然湊過來發問,宋楚雲和唐恬順聲回頭,看面相竟還是個熟人,正是牙行裏見過兩次的願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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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是你?”唐恬抿唇一笑,眼見着遇上相熟的同伴很是歡欣:“這次春季招生夫君給我報了名,現下在這等學堂開門行拜師禮呢。你呢,也是來上學的嗎?”

願哥兒眉眼是小哥兒都有的那種秀氣,笑起

來露出一顆虎牙又有點活潑機靈:“嗯!牙行離集市不算太遠,我祖父早就留心讓我少在牙行瞎混,說哪怕是個小哥兒也得識得幾個字。這次翰墨學堂廣招學生,我祖父就給我報名了。”

有個認識的伴兒一起上學是最好不過的事,彼此在學堂能有個照應,小夫郎也不會因獨自一個人坐在小崽子中間而覺得尴尬。

宋楚雲少見唐恬會如此主動的和誰閑談,沒了原先那種怕生的羞澀拘謹,倒很有點當家夫郎的風範。

“我聽祖父說,這位老夫子是翰林院退下來的舉人,滿腹詩書,才高八鬥。有不少的人家想請他去授私學,可老老夫子嫌權勢壓人,不肯去。那些人家被甩了冷臉,便紛紛找關系使壞,不讓人在鎮上另行開辦書院。老夫子沒辦法,這才重新修葺自家住宅拿出來當了學堂的。”

不在牙行受阿齊這種人的呵斥教訓,願哥兒口齒都伶俐了不少,将這些聽來的新奇故事說的頭頭是道。

唐恬不清楚原來私塾還有這麽個由來,聞言笑笑道:“看來這位老夫子當真是個善心人,有他啓蒙,鎮上樂意讀書的人一定會愈加多起來。”

這個時代講究的仍是重農抑商,只是世風如此,總要吃飽穿暖才有條件去品讀詩書。

說話間打私塾裏出來一個年輕人,看上去不到弱冠,但那一身的斯文氣度不容小觑。

“請各位學子都按報名時領的序碼站好,一到十號站左邊,十一到十八號站右邊。陪同來的家大人和小厮退到門帏外,等老先生出來學子們就要行拜師禮了。”

他話音落,就見等在門口的學子們都陸陸續續往指定地點上靠,唐恬四下掃去兩眼,驚奇的發現身邊不知何時圍過來五六個哥兒和姑娘,真如宋楚雲所說,看年齡皆與他相差無二。

私塾的拜師禮比正經書院來的要簡單,報名時交的學費就當是束脩了,老先生立于堂前,衆人注目相視。由那位年輕人代為敬茶引領鞠躬,最後老先生親自在爐鼎裏上一炷長香就算完成。

唐恬手裏的序碼是十二,等左右兩邊的人分別被安排進不同課室他才清明,原來這些序碼是按年歲大小來排的。

拜師禮行完就該正式進入課室學習了,那些五六歲剛開蒙的孩子被年輕人領走,剩下的一群小哥兒則跟着老先生進了內堂。

宋楚雲和來送崽子的家大人站在一處,離得太遠不方便說話,就遙遙向小夫郎揮手,示意讓他安心念書,等放學的時辰再來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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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自家住宅修葺的課室,但裏頭講臺和桌椅一應都照着書院的規矩擺放,桌子角上拿漿糊沾了名姓,唐恬在第二排最中間。

“真好,咱們挨在一起呢。”願哥兒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來,可頭一次進學堂,坐也坐不住,就伸着脖子新鮮的東張西望:“唐....恬?是這樣念的吧?那我能叫你恬哥兒嗎?我叫許願,你叫我願哥兒就好了。”

“願哥兒。”唐恬依言喚了一聲:“你瞧,鎮上肯送小哥兒和姑娘進學堂讀書的還挺多,只是沒有書生,是不是不與我們在一間課室啊?”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鎮上的書生瞧不起這種私塾,都覺得要進有聲望的書院去才好。比如青山書院、東臨書院,每個季度招的學生那可是這裏的好幾倍,而且青山書院裏教學的夫子全是舉子出身,若沒有童生的功名人家還不樂意收呢。”

“這樣啊.....沒關系啦,咱們是小哥兒,本就求不了功名,能讀書識字就已經很好了。”

“誰說不是呢。”願哥兒嘻嘻一笑:“不過今年學堂招到的人多,我祖父去年就想着給我報名了,可惜生了場重病錯過開學的時間,這才等到今年。來之前我還有些擔心,要是人少,啓蒙的學子便都得在一間課室,我和那些小家夥們一同習字定要被人嘲笑,好在相同年齡的足有七八個,且我還遇上了你。”

願哥兒說的這茬和唐恬愁的如出一轍,看來不是他愛多想,的确是十幾歲才開蒙的小哥兒太少,運氣差一點就得成大齡留級生了。

唐恬默默點了下課室裏的人數,加上他剛好八個人,五個小哥兒,三個姑娘。最小的那個坐在窗邊,發髻還紮着女兒家喜歡的小團結麻花辮兒,瞧着十足天真爛漫。

有這麽些個年齡相仿的人在一起念書,唐恬先前的憂愁總算是煙消雲散了。

給他們授課的老夫子已逾六十,留着一撮象征風雅的長胡子,年過花甲腰板卻硬朗。許是因為久浸翰林院,煉就出一股文人的鴻儒氣質。

小哥兒進入學堂,對授課的老先生是相當尊敬的。因而起先還叽叽喳喳的交頭接耳幾句,待夫子進來便紛紛安靜端坐,不多時響起一陣整齊的誦讀聲。

唐恬學的專心,對照三字經第一頁讀得搖頭晃腦,理所當然沒看見窗邊某個一閃而過的身影。

宋楚雲把身體藏到樹枝後,不禁心內暗笑自己這般放心不下還翻牆進來看的舉動有多幼稚。

笑完又覺得其實也挺好——至少超級兵當不成,這軍校裏磨練多年的反偵察本領算是找到新用處了。

不枉費他花心思和孫掌櫃整這麽一大出。

送唐恬上學堂念書這件事早就宋楚雲的計劃之中,然而鎮上的情形并不比柳豐村裏強多少,書生們都去書院了,去不了的小哥兒也多是請私教授學,能送進學堂的只有那些半大點的孩子。

他怎麽舍得小夫郎擠在四五歲的崽子們裏面受委屈,最好的辦法就是找相同年歲的小哥兒一起上學。

喜萊飯莊生意好,宋楚雲功不可沒,孫掌櫃自然不會不賣他的面子。為了讓小夫郎可以成功讀上書,宋楚雲私下和孫掌櫃議定,用翰墨學堂的報名印牌可以換得一張喜萊飯莊的年度優惠票。

做生意的人常常要設宴請客,反正家中哥兒請先生上門來教是教,進學堂找先生也是教。有了優惠票吃飯能打折,既幫飯莊拉攏了回頭客,又幫主顧節省了一筆飯錢開支,各自皆大歡喜。

宋楚雲做這件事不為向小夫郎邀功,是以先前沒向人提過半句。

他只希望唐恬能像其他小哥兒那樣,正常的進學堂念書,結交幾個心地善良的知心朋友,把從唐家帶來的自卑、膽怯、敏感、脆弱,用他給的溫暖回護一一清洗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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