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片荒漠

第五片荒漠

‘我是誰。’

‘我在哪兒。’

‘我要到哪裏去。’

大多數時候,這些問題會被歸到哲學範疇。

但小部分時候,除卻無法思考只會啼哭的嬰孩外,沒有記憶卻擁有思考能力的人,只是單純想要知道非哲學意義上的答案,他們會試圖付出一切,只為追尋真相。

他蘇醒之時,腦海之中除卻鮮紅與鐵鏽味之外,所能夠清晰感知到的,便只有一點一點被剝奪的呼吸,與不知節制被吸入鼻腔之中的古怪液體。

他感到無比痛苦,綠色的液體充斥在他眼前,除卻依靠着雙手撲騰水面,偶爾能夠看到的清晰畫面,他的世界都是糟糕透頂的綠色——

他想要離開這裏,他要到上頭去。

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身體的本能讓他即便不知該如何做,也能通過肌肉記憶回到岸邊,他赤足站在岸邊,腳下參差不平的地面割的他腳掌生疼,但這比起他腦袋裏快要爆炸的炸i彈來說,不過爾爾。

周圍的惡魔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什麽好玩的玩具一般,他不喜歡這樣。

為首的惡魔頭上長着白色的犄角,他像是看待滿意的作品,點點頭居然笑着說道:“看來效果很不錯。”

古銅色皮膚的女人紅唇像是烈焰一般灼得人眼疼,她不緊不慢走向他,鞋跟踩在地面發出踢踏聲響,簡直就像是炸i彈引爆的倒計時的滴答聲一樣,惹人惶恐。

他連連後退,眼前火光越來越盛,仿佛下一秒他就會被烈火吞沒。

地獄之中的惡魔皆不懷好意。

他得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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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要去哪裏,但必須要離開這裏。

他用盡全身力氣推開所有阻攔他的人。

或許在別人看來,他就像是個瘋子,又或許他本就是個瘋子。

他一路狂奔,不知是不是因為他跑得實在是太快,追來的人越來越少。

直到最後,四周只剩下他一人,沒了人的追趕,他停下腳步,喘着粗氣,突然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

最後,他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

他停下扭動的頭脖子,望着在大樹陰影之下站着的女人。

他對上她的淺灰色的雙眸,他歪歪腦袋眨眨眼,突然覺得內心所有的躁動不安,都在此刻消失殆盡。

她身着黑色旗袍,頭頂發髻像是中國人特有的款式,盤得一絲不茍,即便她因為過于劇烈的運動,額頭流下細密汗珠,她的發型也沒有一丁點兒淩亂。

腦後圓形黑發之中插着長條形的銀制發飾,看不到的部分沒入黑發中,看得見的部分末端被雕刻成動物形狀,遠遠的,他只隐約看見底端挂着花朵樣式的吊墜。

她走向他的時候,無論步子多塊,她腦後的花朵吊墜晃動的極為緩慢,她的步子很穩,腳底的黑色高跟

待到她走到他的面前,他方才看見,她反手握着未曾出鞘的匕首,刀鞘之上,與她的臉頰也因此染上污濁。

她身後地面之上躺着不少,穿着與他方才見過惡魔一樣衣服的惡魔,她把匕首重新別回腿側綁帶之。

她殺死了惡魔。

還好,她這麽漂亮的衣服與鞋子并未因此弄髒。

他靠近她,擡起手想要替他擦掉臉頰上的血跡,但又怕太過亵渎。

她像是上帝派來拯救他的使者。

所以,即便她說出的話,與他不記得的常識有悖,他也依舊願意相信她。

他确實是瘋了。

人能抓住地獄頂端懸挂下的蛛絲逃離,為何不能通過墜入更深處以來離開地獄?

他并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再死一次,但他絕不想被惡魔抓住。

他跳下瀑布墜入水中,濺出巨大的水花。

他沒有死,他活下來了,他費力地游到岸邊一路向着樹林深處前行,即便前頭有猛獸等着他,也好過回到地獄之中。

快了,馬上就能離開了,他靠在樹邊沉沉睡去之前這麽想着。

他再一次睜開雙眼之時,又見到了她。

他躺在她柔軟大腿之上,屬于她的溫度一點不剩傳遞到他的身體之中,她漂亮的手指正一下下撫摸着他的黑發,那麽溫柔,那麽讓人戀戀不舍。

她見到他睜開雙眼,便停下手中動作,她歪着頭,陽光透過樹影婆娑,透過她的身側,透過原本安安靜靜躺在肩膀上,但因為她側着頭又懸到空中花朵的花瓣之上,直直照射到他瞳孔之中。

有點刺眼,全然妨礙他看清她泛着溫柔情緒的雙眸。

她為什麽要救他?他們明明素不相識。

不,或許只是他忘了。

她伸出手指輕輕觸碰他的睫毛,他忍住沒有眨眼,反倒試圖從她指尖縫隙,更加看清她因為緩緩低頭,所以越來越近的臉。

“我們,見過嗎?”

他忍不住問道。

她并沒有笑,也沒有惱怒,精致的臉蛋擦去血跡之後,面色極為寡淡素雅,卻更讓他心跳加速,她垂下眼眸,垂下腦袋,額頭幾乎快要碰到他的額頭。

再近一點的吧,他想要觸碰她。

但她卻停在離他一公分左右的位置,她開口的時候,聲音離他那麽近。

她反問的時候語氣平淡,她說道:“你覺得我們見過嗎?”

他也不知怎麽的,心底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他歉疚道:“對不起。”

她勾勾唇角,帶着笑意開口道:“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因為我不記得了。”

“因為不記得,所以要道歉嗎?”

他猶豫片刻之後,輕輕點了點頭。

她雙手捧着他的臉,在他鼻尖之上落下一吻,她面上笑意更甚。

他察覺到臉頰之上染上一片灼熱,她單手拖着他的背将他扶起,而後将他的腦袋按在她并不寬闊,但十分讓人安心的肩膀之上,他清楚聞到她身上傳來的,不屬于香水的香味。

她張開雙臂緊緊抱着他,語氣之中也沾染上幾分歡快:“你肯定忘了,從前一定有很多人誇你可愛。”

他并沒有反駁她,只是他覺得事實并非如此。

他忘了很多事情,但他幾乎可以肯定,他是不招人喜歡的。

她的擁抱比沙漠之中的溫度還要滾燙,她松開他的時候,他與她的灰色雙眸視線齊平,這一次她清楚看清她銀色簪子上頭雕刻着的是一只鳥兒,鳥兒口中銜着銀色鏈條下端,挂着一朵片片花瓣都能看清紋路的昙花。

她漂亮的手指撫摸着他的臉頰,看向他輕笑道:“傑森,你叫傑森陶德。”

“傑森陶德。”他重複着自己的名字,記憶在腦海之中快速閃現,但快到他壓根來不及抓住。

他皺緊眉頭,只覺得胸口又開始變得無比疼痛。

她擔憂問道:“是想起什麽了嗎?要是覺得難受也不必勉強。”

他是傑森陶德。

“你是蝙蝠俠的羅賓,他們又叫你神奇小子。”她又說道。

蝙蝠俠。

羅賓,神奇小子。

他喉嚨之中幾乎快要爆發出一聲吶喊,他深深呼入一口氣,渾身上下開始忍不住顫抖起來。

他的眼前又開始變得漆黑一片。

耳邊充斥着女人的尖叫,金屬制品在地面拖拽,發出刺啦的刺耳聲響,刺耳聲響消失的瞬間,取而代之的是骨肉碎裂的聲音。

“疼,好疼。”他雙眸變得赤紅無比,他一邊顫抖着,一邊帶着哭腔喊道。

她連忙抱緊他,把他的腦袋按在她的肩頭,一下下拍着他的後腦勺,安撫道:“沒事了沒事了,無論從前發生過什麽,以後都不會再疼了。”

“真的嗎?”

“真的。”

“你,你會陪着我嗎。”

她猶豫片刻之後,點點頭,鄭重說道:“在這裏,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她扶着他一起站起身子,她跪坐一個晚上,起身的時候身子有些踉跄,他連忙摟着她的腰試圖讓她站穩,但由于他同樣渾身無力,腳一崴,整個人向後倒去。

她反應極快想要伸手撐住地面,但不知為何直到即将墜落地面她卻收回手,任由身子重重砸在他的身上,而另一只手,則是替他的後腦勺承擔與地面觸碰的痛苦。

他的後背有些疼,卻并不覺得她的重量過分,反倒愈發緊密的貼合,讓他更加面紅耳赤。

她的鼻梁與他臉頰相撞,雙唇短暫擦過彼此,她柔軟的前胸一觸即分,她一只手按在他的前胸,居然嘆氣道:“你太瘦了,以後要多吃一點呀。”

“我,我會的。”他結巴道。

她也不急着起身,反倒手撐在他的胸前,看着他笑道:“怎麽,害羞了?”

他沒有說話,但她将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他也不覺羞惱,反倒覺得,她沒有因此而生氣,實在是太好了。

她慢吞吞站起身子,離開他的時候,他反倒覺得有些悵然若失。

她朝他伸出手拉着他起身,而後笑道:“傑森,回去吧。”

“你會和我一起嗎?”他有些焦急問道。

“自然。”她理所當然道。

他緊緊握住她伸出的手,當他與她十指相扣的時候,她似是有一瞬間的猶疑,但最後她選擇回握,将指腹牢牢按壓在他的手背之上。

她走在前頭,将背影留給他。

他原本只是低着頭跟在後頭,在即将離開茂密樹林之時,他終于鼓起勇氣與她并肩,他開口問道:“可不可以再告訴我一次你的名字。”

少年生怕她會拒絕,連忙又補充道:“我,我保證我不會再忘記你。”

她眨眨眼,笑道:“我叫姜昙華。”

姜昙華。

昙華與昙花,在中文之中是一個讀音。

她太像是夢中之人。

他希望,她并非是他昙花一現的美好。

他紅着臉輕聲喊道:“姜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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