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轉折
轉折
在派出所補辦好臨時身份證明并去挂失銀行卡,已經是晚上十點。
時蔓站在路口,望着遠近萬家燈火發呆。
她沒有錢,沒法回宿舍。不過這裏離外甥毛書林所在的新校區還算近。
雖說是侄子,但是毛書林也就比時蔓小七歲,跟時蔓同一個學校,但是在新校區讀農學,大一。
毛家祖輩都是農民。到了毛父這一輩,總算開養殖場掙了錢,多方砸錢把兒子送到省城最好的私立高中。然而毛書林卻從小只對農活感興趣。甚至讀高中時候,一度被叫家長,因為他在宿舍陽臺種菜,還施農家肥。
在衆人的期望下,毛書林頭懸梁錐刺股考出了個好成績,在時蔓的大力支持下,進入農學院。他父母雖希望他能跳出農門,但也想着罷了,好歹兒子喜歡。再者在毛家,時蔓的話語權相當足,表姐和姐夫都相當喜歡她。
偶爾,時蔓會羨慕毛書林,羨慕他有自己的興趣追求,那是提起來就會兩眼放光的夢想。而時蔓沒有夢想,她只有目标,然後細思謀遠慮做好自己擅長的事情。她對自己的定位一向很明确,再俗不過的俗人一個。但是她堅決扞衛毛書林追求夢想的權利,尤其在于他家并沒有經濟壓力的條件下。
而毛書林,對時蔓是喜歡又崇拜,還帶點畏懼。雖然才大了七歲,但是毛書林總感覺小姨成熟到不像才二十幾歲的人。
而此刻,時蔓不記得毛書林的電話號碼,只能過去碰碰運氣,幸好還記得毛書林宿舍樓在哪。
她腿疼得跟針紮一樣,還是堅持走到男生宿舍樓片區,叫人幫忙将毛書林喊下樓。
很快,毛書林就下來了。他已經洗過澡,穿着T恤衫和條紋短褲,帶着一身花露水味,踩着人字拖。
“小姨?你怎麽現在過來了?”他湊近發現時蔓雙眼紅腫,額頭上還貼了創口貼,頓時非常驚訝,“你摔跤了?”
“帶手機了嗎?我沒錢,今晚也回不去。”時蔓避開他的打量,聲音嘶啞,“我想去酒店。”
“好,現在就去。”毛書林立馬點頭。
他們到學校旁邊的酒店開了個單人房,毛書林打電話問室友要了會員,優惠不少。
進了房間,毛書林就忙着開空調換氣,然後才小心翼翼地觀察時蔓的情緒。他從來沒有見時蔓如此狼狽,因此不知道該咋辦。
縱然已經上了大學,但是由于從小被保護得好,所以對比時蔓,甚至對比辛易北,毛書林都算晚熟了。他半晌才抓抓腦袋,“小姨,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你男朋友嗎?”
“……不是。”時蔓搖搖頭,她并不想把負面情緒帶給侄子,“你回去休息吧。”
“你有心事可以跟我說的。”毛書林沒動,眼睛亮亮地盯着他小姨。
時蔓勉強牽牽嘴角,可神色還是洩露了她的難過,“……你覺得我壞嗎?”
“沒啊,你特別好。”毛書林下意識說。
時蔓心裏一股暖流經過,默然凝視他片刻,“那如果……你發現我沒那麽好呢?”
毛書林想了想,“我想不出來你會怎麽不好。”
“比如,”她垂眸,眼睫毛抖了一下,艱澀道,“我虛僞谄媚。”這個詞,她會記得一輩子。她的确圓滑一些,但是——虛僞谄媚?這是她人生到現在受到的最嚴重審判。說話的人壓根不知道,他毫不費力的起點是她努力奮鬥的終點。
“不可能!誰說的我打他!”毛書林氣憤地站起來撸袖子,露出他圓乎乎的胳膊,“你才不是這樣的人!你哪兒都好!”
“你是對我有濾鏡。很多人不讨厭我就是萬幸了。”時蔓緩緩深呼吸,調整自己的心情。
“怎麽可能!有些亂七八糟的人說些怪話,不要放在心上。”毛書林認真地說,“只在意喜歡你的人就好了。”
只在意喜歡自己的人,能這麽輕松地做到嗎?
她今晚聯系不上校長,飯局泡湯了,改天還得去道歉。
“哎,小姨,你別難過了。明天我帶你去我們試驗田散心。”毛書林想逗她開心,扯扯她的胳膊,開始跟她講試驗田的趣事。
時蔓細細聽着,努力調整自己。
正好這時,毛書林的母親打電話給兒子。時蔓收拾心情,擠出笑臉打招呼,說臨時在新校區有事,所以住在這邊的快捷酒店。
“怎麽看着不開心?”毛母立即看出表妹情緒不對。
“哦,今天很累。”
“那去個好點的酒店!我給你出錢。”毛母一聽就開始使喚兒子,“叫書林帶你去。”
“沒事兒,姐。這邊挺好的。”
“那叫書林去買毛巾和牙刷。酒店的毛巾不能用,你牙龈不好也別用那麽硬的牙刷。書林聽見了嗎?趕緊去。”
“我才坐——”
“叫你去就去。再買點吃的。”
時蔓終于忍不住笑起來。瞧,她還是被深深愛着的。
表姐一直在教訓書林,催他買來洗漱用品,甚至還有夜宵,又萬般叮囑時蔓女孩子一個,一定要關好門,如果半夜有人敲門就趕緊給毛書林打電話。
毛書林一直嗯嗯啊啊聽着母親說話。到宿舍快關門了,他才回宿舍。他反複強調明天等他來了,再退房。
而時蔓一夜無眠。因為鼻子塞住了,她只能用嘴巴呼吸。
如果能逃離就好了。去做隐士,去山裏修行,什麽都不用想,什麽外人也不用見。
本來以為自己很堅強的,結果到頭來還是個玻璃心。
……
第二天,退房時,時蔓明白了侄子為什麽這麽堅持他來了再退房——毛書林把房間裏免費的礦泉水,以及洗手間裏沒用的一次性洗漱用品全部搜刮走了,他說,“說不定以後有用呢。”
回到學校,毛書林就帶着時蔓去試驗田和飼養區,喂羊,喂小矮馬。
時蔓總算是開心得露出笑容。毛書林一見她笑,自己也開心。
另一邊,學校的階梯教室。
開完年級大會後,辛易北站在走廊等朋友。一個挑染紫色頭發,右耳戴耳環的瘦高男生打了個哈欠,從教室出來。路過消防栓玻璃箱,他掃了一眼自己的形象,順手扶正印着“做人就是要開心”的頭帶。
“菲菲,我回去打游戲了,給我帶飯啊。”一個室友在教室後門喊。
“滾蛋!”游北菲吼回去。誰都知道,只要叫游北菲的小名兒,他就炸毛。
周圍有不少女生笑了。
菲菲,大名游北菲,跟辛易北從高中同班到現在。游北菲父母都在北非經商,因此給他取了這個名兒。
見到妹子笑,游北菲又有點得意,哼着歌,打開扣扣給好幾個女生群發“哈啰小仙女”,然後看空間有啥新動向,“嚯,小哭包的小姨漂亮啊。”
“誰?”辛易北順口問。
游北菲把手機給他看,是毛書林發的動态,幾張小羊崽照片,其中兩張有人入鏡——除了毛書林本人,還有一個抱着羊崽低頭摸毛的女生。她穿着粉咖色格子西裝外套,身形清瘦,就算微微低着頭,都看得出她水靈得很。
有人在動态下面問,“你旁邊漂亮小姐姐是誰【好奇】”
毛書林的回複:“我小姨【開心】【開心】”
游北菲放大圖片仔細研究,“那姑娘看着年紀不大。”
辛易北看着照片,半天才說道,“輩分大吧。”
時蔓竟然是毛書林的小姨,這真是相當意外。
與毛書林一起讀高中的都知道,首先,他喜歡哭,這導致全班人都不敢惹他,因為他就連體育課崴了腳,都會一邊做操一邊哭。其次,他異常熱愛農學,後來因為填志願的事情,他和他爹意見向佐,還經由老師協調過好幾次。協調一次,毛書林就哭一次。最後他不哭了,因為老師雖然沒有幹掉他爹,但是他小姨出馬成功KO了。
當時辛易北曾想,自己如果同毛書林一樣幸運就好了。可惜他沒有。
而現在,辛易北也終于明白為什麽打架後去醫院,毛書林看到時蔓後就吓得不敢出去了。當然,雖然時蔓沒有看到,但是毛書林這事兒還是被老師告訴家長,他又被父親罵得眼淚汪汪。
話說回來,左右逢源當街打架的時蔓,為了侄子的夢想據理力争的毛家小姨,這竟然是一個人?
辛易北微微皺皺眉頭,這跟他想象的不一樣。
……
此後接連幾天,辛易北忙于訓練,再也沒見過時蔓。
考試周雖然結束,學校裏依舊不冷清。很多申請做大學生創業創新項目的學生都會留校。
中午訓練結束得遲,辛易北到食堂的時候,吃飯的學生已經不多。他撩開塑料門簾,迎面就撞上正扭頭跟姚成柱說話的時蔓。
幾天不見,時蔓還是老樣子,只不過她額角竟然貼着創口貼。辛易北隐隐約約意識到了什麽。他遲疑了一下。
時蔓發現是他,立即轉開視線,腳下一繞,轉身朝旁邊的水果商店走去。
姚成柱看看時蔓的背影,又看看辛易北,臉上堆出一個笑臉,笑得滿臉褶子。
辛易北看着她的背影,垂眸不知想什麽,只跟姚成柱打個招呼,便進食堂。
而姚成柱則跟上去,“辛師弟,你是不是和時蔓有矛盾?”
“她跟你說的?”辛易北問。他比姚成柱高出一個頭,所以姚成柱還得擡頭看他。
“沒有。這不是明擺着嘛。”姚成柱看到時蔓這幾天沒啥笑臉,而撞上辛易北,這一分析就清楚了,“別是有什麽誤會啊。時蔓雖然也有缺點,但是她人很好的。你跟她熟悉就知道了。”
說完這些,姚成柱就跑回去找時蔓了。
辛易北站在原地沒動,從落地窗看到時蔓拎着一袋葡萄,還買了兩塊鹽水菠蘿,遞給姚成柱一根,兩人一邊吃一邊走遠。
她的額頭不會是那天出門時撞的吧?意識到她受傷,辛易北心下複雜。
“辛大帥哥,好巧啊。”秦野突然從食堂二樓下來,拿着一瓶紅牛,“你最近跟着時蔓學得怎麽樣?”
辛易北詫異得擡了擡眉毛,不知道秦野會問這個。可是莫名其妙的,他也沒說實情,轉而道:“馬上要比賽了。”
“時蔓沒跟我說啊,”秦野将易拉罐捏扁,“她說想換我來帶你。咱們三個人都沒問題的話,下次組會就跟叢教授說。”秦野很上道地笑,“換我來,你就不用擔心了。先忙比賽,書随便看看就好,考前我跟老師打個招呼。叢教授那兒,我給你打掩護。”
辛易北眉間微蹙,想到的卻是姚成柱那句時蔓人很好的。
他略微思索,“再看吧。”
秦野微微有些驚訝,但也沒有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