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擊劍
擊劍
補習就此開始。
時蔓每天都會抽空去給辛易北上課。而辛易北也并不是如秦野說的那樣不配合。相反,他聽得很認真,學得也快。
這是時蔓熟悉的領域,她很快拿出之前給本科生代課的态度,專業而嚴謹。
這天,因為臨時多出訓練任務,辛易北沒來得及回家,時蔓索性到擊劍館等他。
這是她頭一次來這個地方。擊劍場上有兩個身着白色擊劍服的人正在比試。右邊稍矮的家夥明顯遠遠落後于左邊高個兒的段位,每局一開不到五秒鐘就被左邊淩厲敏捷地幹掉。
待他第五次被擊殺的紅燈亮起,站在旁邊的教練喊停。
聽到口哨聲,擊劍場左邊的辛易北脫頭盔下場,額前黑發微濕。
一米八五的個頭,因為常年運動而顯得利落矯捷的身影,輪廓分明的臉頰,引得看臺上幾個女生激動不已。那幾個女生是游北菲帶過來的,此刻游北菲正殷勤地陪着她們說話。
由于擊劍水平實在太爛,游北菲慢慢混到後勤助理這個位置,平時帶着小弟買買水,要不然就是帶着妹子來玩,或者組織大家出去唱歌玩劇本殺。娛樂,是游北菲最在行的事情。
辛易北看到場邊的時蔓,便朝她走去。
時蔓正在研究放在場邊的一把重劍。她第一次見到這些運動器材,頓覺新奇。作為一個從小所有時間都用來背書刷題的人,她的體育成績非常差,每次體測都是吊車尾。而她了解的運動也僅僅局限于羽毛球,乒乓球等等。擊劍,是她從未了解過的領域。所以雖然看到辛易北過來了,但她的注意力依舊在器具上,想也不想就問,“為什麽你們的劍不一樣?”
“我是佩劍,這是重劍。”辛易北瞧見她好奇,又補充道,“其實還有第三種劍,花劍。”
“噢噢。”時蔓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那為什麽比賽時候你們背後都拖着一根繩子?整得跟貨車尾巴挂的鏈子差不多。”
“那是有線裁判器,用來判斷比賽情況,因為交鋒速度太快的話,肉眼看不到。”
時蔓思考片刻,目光落到辛易北手裏的劍上,“重嗎?”她很有自知之明,剛剛就算研究了半天那把劍,但是她碰都沒碰。
“你試試。”辛易北把自己的佩劍遞給她。
“嚯,還挺重,跟磚頭差不——”時蔓揚起頭來,聲音戛然而止。
她猛然意識到眼下情況。她跟辛易北沒這麽熟。就算熟,她也應該是成熟穩重的學姐狀态,而不是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樣子。
“下午好。”時蔓把劍遞回去,想要帶起一個禮貌的微笑,但是沒成功,感覺臉上肌肉僵硬。
辛易北漆黑如墨的眼瞳看着她,發現她就跟演川劇一樣,一秒變臉,“……下午好。能等嗎?我還有一場。”
“不急。”時蔓點頭,坐回場邊。她穿着高跟鞋,交疊雙腿正好露出好看的腳踝。她将頭發捋到耳後,平緩呼吸,重新進入平日的嚴肅學姐狀态。但是當聽到游北菲跟女孩們說隊友辛易北時,她還是神不知鬼不覺地朝那邊挪了挪屁股。
辛易北跟毛書林一樣,也有無比熱愛的東西。毛書林是種田,而辛易北當然是擊劍。
叢娣最開始送辛易北去學習擊劍,只是為了鍛煉身體,以及消耗時間——她沒有時間帶孩子,所以幹脆從早到晚安排各種興趣班。
而辛易北則真心喜歡上擊劍,希望能進入職業賽道。但是叢娣則親自為兒子這段職業之路畫下終點——她不允許。
時蔓或許能猜得到原因。不管是什麽運動,都是吃青春飯。叢娣的老家就有幾所全國知名的體操學校,到那裏去練習體操的窮苦孩子大都是能吃苦耐勞才選擇這條路,小小年紀一身傷病。但不管怎麽拼,有幾個人能一路走到國家級比賽上?
叢娣對此很清楚,所以她完全不考慮兒子這個所謂的夢想。
當時辛易北已進入叛逆期,完全不配合母親安排。于是乎叢娣才又将擊劍提上日程表,每周一次,拿它當做辛易北成績進步的獎勵來施行。
就在這種情況下,辛易北還拿到不少青少年獎項。
時蔓聽着聽着就出了神。辛易北的形象在她心裏越發清晰。他的成長也沒那麽一帆風順。而且……還挺有傲骨的。
擊劍場上突然傳來騷動,看臺上的游北菲也連忙跑過去,“不好,出事故了。”
時蔓緊跟在後,發現是辛易北受傷了。他隊友的佩劍突然斷裂,裂口直接刺入辛易北的側腰,血很快浸透白色擊劍服,一滴滴往下掉。
游北菲倒吸一口涼氣,說了聲卧槽,一翻眼珠,倒到時蔓身上。時蔓沒料到他竟然暈血,直接差點被壓趴下。其他人七手八腳地忙活,有的幫忙扶住游北菲,還有人幫辛易北脫衣服。以及叫校醫的,拿急救包的,混作一團。
因為劇痛,辛易北的額頭很快起了汗珠,唇色蒼白。就在這種情況下,辛易北發現校擊劍隊的領隊過來時,擡頭第一句話竟然是——
“不會影響比賽,我保證。”
時蔓愣住了。
……
兩個小時後,醫院。
時蔓站在急診大廳外,靠着柱子愣神。話說起來,她并不是第一次來這裏,她自己因為打架過來好幾次了,而這一次則是因為辛易北。
全國大學生擊劍錦标賽即将舉行,這是游北菲剛剛醒過來告訴她的。辛易北從來沒說過。而叢老師,恐怕是壓根不知道吧。
她突然有些焦躁,腦海裏一會兒是毛書林為了報考農學而抹眼淚的樣子,一會兒是辛易北往下滴血的衣服。
她從包裏掏出折疊好的學習計劃表——她是一個連吵架也盡職盡責的人,上次在辛易北家裏吵架後,走時把自己的東西全部帶走了,包括這個熬夜做出來的計劃表。表上滿滿當當安排好了整個暑假的課程,每天五到六小時學習,複習一年級所有知識點,并對二年級的新知識進行預習,還有每周固定的實驗時間。
而辛易北馬上要參加擊劍比賽。不用問,他肯定非常看重。
風中,時蔓來回踱步,猶豫不決。晃蕩半個小時後,她終于狠狠心,把學習計劃表撕碎丢進旁邊的垃圾桶。
辛易北一出來看到的就是時蔓站在垃圾桶邊撕紙玩。他腳下頓了一秒,才走過去。
時蔓把最後一張紙條扔進垃圾桶,扭頭就看到辛易北。她有瞬間的不自在,“都處理好了?”
“嗯。”辛易北注意到垃圾桶邊的碎屑似曾相識。他眼神一動,視線移到時蔓臉上。
“游北菲呢?”
“醒了,上廁所去了。”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臉上,這叫她沒辦法坦然對視。“你打破傷風了嗎?”
“打了。”
時蔓的思緒依舊混亂,她盡量想在一團亂麻裏找到線頭,“聽游北菲說,你快要打比賽了?”
他定定看着她,“還有一個月。”他在耐心等待,看看她到底想做什麽。
時蔓緩緩深吸一口氣,抱起胳膊拉開距離感,盡量顯得淡定而老成,“你先準備比賽吧。補習……之後再說。你學習底子不差。比賽結束再開始準備也來得及。”
末了,她匆匆強調,“認真準備,不管是比賽,還是學習。”
這話如同龍卷風一樣,帶着呼嘯席卷而來,讓他的心跳瞬間亂了節奏,重一下,輕一下,越來越快。然而由于克制嚴謹的家教,他此刻也并未顯得多激動。他只是竭力裝作平靜,點點頭。
比起他的克制,時蔓顯得更加無措。
“我有課先走了。”時蔓回避他的目光,沒有說再見,也沒給辛易北說的機會,就這麽轉身離開。
辛易北突然伸手抓住她的單肩包。等她猛地停住腳步,他就蹲下身,揭掉黏在她高跟鞋上的一片紙張——那是學習計劃表上有膠痕的一小塊。
時蔓愣愣地呆住,低頭看到辛易北的頭頂。這個視角很微妙,就仿佛……她莫名其妙想到了電影裏的求婚場景。
由于擔心擡頭會看到什麽,他慢慢地起身,直到站直身體才重新擡頭。
“好的。”辛易北拿着那一小片紅色紙張,“我聽你的。”
這一瞬間,那種莫名私密暧昧的氣氛消失無蹤。因為他的語氣再正常不過。
“什麽?”時蔓不懂。
“我聽你的話。”他是在回複時蔓的叮囑。
他會聽她的,不管是比賽,還是學習,都會認真對待。
時蔓的瞳孔猛地一縮,臉上開始發燙,疑似可能估計大概maybe是臉紅了。
就這短短六個字的回複,讓她臉紅了。
為什——怎麽會臉紅!時蔓腦海裏有個小人在歇斯底裏地大喊,但是她的表情依舊冷漠。
“我走了。”她瞬間頭也不回地走掉。
疾步走到另一條街上,時蔓才如釋重負般出了口氣,靠到牆上,安撫自己亂了陣腳的心跳。
對外人,她習慣了過分熱情地去示好。對交心的朋友,她則是習慣而然地幫忙。而對于辛易北……
辛易北,男,小她七歲,導師的兒子,性情高冷話少,前不久剛剛吵過架……
如果是毛書林就好了,時蔓跟他相處起來熟稔到壓根都不會注意到對方的性別。
她腦子有點犯暈,感覺到手機突然震動,摸出來一看,是男友發來了消息:
“我定了明早九點的火車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