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封塵筆記

49 封塵筆記

話是放出去了,可做不做得到又是另外的事情。

雖然在蘭堂的幫助下,我的搜查效率得到了極大程度的提高,但是排除掉的選項卻永遠比尚待探索的要少得多——就像在遠處看見了一個湖泊,自以為短短的一圈邊岸便已框住了水源,行至近處時才發現湖泊的另一端,通向的卻是波濤洶湧的大海。

知識的海洋讓人充實,可太過洶湧的海浪卻會讓人淹沒在看不到希望的頹喪裏。

這時,蘭堂就像一個哥哥一樣,給疲倦的我撐起了一小片喘息的空間。

洛源生固然也會幫我,然而他已經保研,導師派下來的學業和科研壓力不比996輕松多少。有些話他或許會因為我的情分選擇相信,卻很難擁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蘭堂卻不一樣,同樣的背景和同樣的目标讓我能在尋找回去的方法的過程中給予他在這個世界裏最大程度上的信任。而他對我莫名的熟稔也真的讓他的舉措全都蘊藉到了我的心裏:他會在我拖着一天的疲憊和無果的沮喪回家時給予我一個安慰的擁抱;會在我情緒陷入低迷時講些他剛來到這個世界時發生的趣事;會主動和我聊起原來世界的局勢,幫我進一步完善改寫織田作命運的計劃。

“法國那邊......回去之後我或許能幫你推一把。”他拿出洛源生塞給他的心理評估表,老老實實地根據今天和我談話的內容在每一項裏填上改編後的記錄,“瓦雷裏不是異能者,所以他掀起來的風浪還不夠大。等我回去之後聯系一下我的老朋友們,會有人樂意為這樣一位愛國人士提供幫忙的。不過在此期間犯下的罪行,Mimic必須承擔相應的後果。”

“這是當然。”我舀了一勺小蛋糕,絲滑的甜味霎時融落整個肺腑。我忍不住發出一聲“哈”的氣音,“說起來,你和紀德同屬星期二,不應該也認識麽?”

蘭堂嘴角勾起的弧度霎時更大了幾分,透露出些微妙的神色,“幾面之緣罷了。在我進入星期二的時候,紀德已經決心投身軍隊,不怎麽參加聚會了。”

我點了點頭,沒有再問。了解清楚星期二起源後,再順着三次元的文學材料反觀原世界的設定,真的能讓很多東西變得清晰。例如紀德不屬于星期二的最根本原因在于他并不是和蘭魏一樣以象征主義詩歌聞名于世的詩人,所以至多只能算作是星期二的旁聽生,沒有加入也并不奇怪。

“好啦,不要想那麽多。背後的故事你會有機會知道的。”蘭堂将填寫好的表格存檔,又起身抱出了整整兩箱書,“你要的這些書我都給你找出來了,也按照書單順序清晰标號了,是打算要?”

“我要仔細讀讀這些相關人物的着作。”我把餐具送到廚房洗淨,“我在想,我先前可能是被原着的世界設定誤導了,總覺得書是空白的紙頁。但你既然說他的實質是有待補全的詩歌,或許尋找的答案在字裏行間也說不定。”

“倒是個不錯的想法。”蘭堂也進了廚房,在旁邊磨了兩杯咖啡,“要我幫你整理一些相關的科研論文嗎?”

“那倒不用。”我自覺端走一杯,捧着杯壁暖手,“詩歌研究需要文論基礎,詩歌本身卻只需要一顆心去感悟。你當初給馬拉美的書填上空時,不也只靠着一顆文心麽?”

蘭堂的笑容又莫名起來,“我突然可以理解為什麽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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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理解為什麽選中的人是你。”他揉了揉我的頭,眼裏透露出了一絲可以被解讀成慈愛的神色。

我擡手将捋亂的頭發理順,“你知道你剛剛讓我想到了什麽嗎?”

“嗯?”他回敬我一個問號。

“想到了曾經看着我說‘原來是這樣’的馬拉美。”我沒那個膽子去揉蘭堂的頭發,只能幫他把皺在一起的圍巾重新理好,“難道你們這些天才的腦回路都跟正常人不一樣?”

蘭堂倏爾朗笑出聲。

我也莫名起來,“這就是天才的喜怒形于色嗎?”

“喜怒形于色是猴子會幹的事,人則恰恰相反。”蘭堂像是笑累了,收束了神色道,“就像我剛剛明明很難過,卻仍然要大笑出聲。”

“現在這種情況就沒必要掩飾了吧?”我小心翼翼地窺探着他的神色,反思自己是不是有哪裏說錯了話,“難過就哭出來吧?也沒關系的。”

蘭堂端起了咖啡,泛着苦意的醇香在他的鼻尖缭繞。他閉上了眼,“去努力尋找線索吧,昭也。”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雨。

半月過去,連綿的陰雨終于迎來放晴的一刻。蘭堂不知接了個哪裏的活,一連要出門兩天。沒了免費幫忙的苦力,我只能自己出去找新列出的書單。

“所以現在來看我約吃飯都成了順帶?”洛源生盯着手裏的書單撇了撇嘴,“沒良心的。”

“哪敢啊。”我雙手搭在他肩上,走在他側後方輕聲道,“你不是現在跟着文藝學研究所的老師上課去了麽?美學研究方向的那幾個老師光看樣子就是一副學術精英的模樣,本科開的唯二的美學課閱讀量全都一節更比六節強,我哪好意思出現在你面前。”

“沒關系,我吃個飯的時間還是有的。”洛源生低頭看了眼手表。

“不,我怕我忍不住在你面前一分鐘看完你一周的工作量。”皮了一下的我分外開心,在洛源生捏起的拳頭在我身上測試出硬度之前,我就快步走進學校圖書館內找書去了。

“最後這兩本被借走了。”洛源生敲了敲書單,“估計又被那個日本文學出身的老師列成世界文學史的必讀書目了吧。不過織......”他頓了一下,似乎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又改口道,“他的那些書你不是都在寝室買了全套?”

我啞了一瞬,“忘了。”

忘是真的忘了。雖然通宵熬夜看書和開題答辯都是我在寝室呆的最後一天裏發生的事,中間卻隔着無數的山海和歲月。文野世界、賽馬世界......連生死和次元都跨越了幾遭之後,前塵也就只像一場大夢,将許多事都壓在了記憶的底部。

重新回到宿舍,竟有種一別經年的感覺。我吟誦酸詩的範剛起,就被一臉從容地捂住了耳朵的洛源生給噎了回去,“你幹嘛呢。”

“我不是寶玉。”

“嗯?”

“哄不了葬花的黛玉,就只能當沒聽見了。”

熟悉的鬥嘴氛圍将複雜的情緒沖淡了不少,我故意湊到洛源生耳朵邊大聲喊着葬花吟,又在走廊傳來腳步聲時匆匆閉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找着那一套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刻意被我壓在書單最末列的書籍。

看到《夫婦善哉》的那一瞬間,我的心裏像是被什麽東西猛地砸了一下。

不痛,不酸,只是像遇見了積攢成崩潰前的某一個讓人郁悶的瞬間,我無可避免地感受到了一種想要抽離的空落。

我不敢讓最近稍微放下心來的洛源生又過上提心吊膽的日子,匆匆收了神色,手上胡亂地翻着書頁,又随機尋一處落下目光。白紙鉛字皆未入眼,只有那段渴望改寫的情緒頂開了塵封的一角。

我好像......在當時寫下過什麽東西。

直覺告訴我這個東西非常重要,我立刻翻找起來。在書架夾着的教材之間,我翻出了一個像極了書籍裝幀的筆記本。

我緩緩打開,上面是一些零零散散的詩行,花體漂亮得宛如印刷一般。

“辛辣的愛使我充滿醉的昏沉,

啊,願我龍骨斷裂!願我葬身大海!”【1】

“當鐘聲敲響,一切窒息,一片蒼茫,回首往事,眼淚汪汪。”【2】

“別留下你黑色的羽毛作為你靈魂撒過謊的象征!

留給我完整的孤獨!快從我門上的雕像上滾蛋!”【3】

入目皆是象征主義的詩歌,或用法語,或書英語。一個想法在我的腦海中漸漸成形,我幾乎以魔術師洗牌般的速度,略過一衆摘抄,徑直翻到了我想要找尋的那個答案——

“骰子一擲”

說不出是什麽感受,我只覺得自己仿佛被綁在了一張巨大的表盤之上,背後是命運作為推手。我給了洛源生一個大大的擁抱,酸着鼻子對他說了無數聲謝謝,說他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

“你找到了?”他拍了拍我的背,默然半晌,終究是無聲地嘆了口氣,“如果有機會的話,偶爾也回來看看吧。”

“好。”

蘭堂收到消息後早早趕回了住所,眼裏是壓抑不住的訝然和喜悅,“真的找到了?”

“就是這個了。”我指了指桌上的書,“在學校裏我沒敢多翻,怕像之前一樣直接穿進去,特意等你回來一起看。”

“那就是說,我還有被詐騙的可能性。”他直直走到我身邊坐下,揚了揚下巴,“開吧。”

摘抄的詞句更加清晰地展露在了我們面前。蘭堂挑了挑眉,“這是你的摘抄本?”

“嗯,也算半個筆記本。”我刻意停在了魏爾倫的那一頁,蘭堂臉上的神色果然有了些變動,“看來是找到真貨了啊。”

果然。

我聞言莞爾,繼續一頁一頁往後翻着,心裏卻已經分出一半的空間思考着回去之後要面對的事情。

直到我翻到了筆記本的末頁。

“人在臨死之前才會明白,自己是為了救贖自己而活的吧。”【4】

漂亮的筆記本上出現了第一處也是唯一一處劃痕,“臨死之前”這四個字幾乎要被筆尖劃穿。

取而代之的,是下方緊湊的補充文字:

“人在愛與被愛之中才會明白,自己是為了救贖自己而活的吧。

織田作,我多希望能有個人好好愛你。”

筆下二維的故事重新複原成三維的回憶,我漸漸陷入了眩暈之中。

【1】引自蘭波《醉舟》

【2】引自魏爾倫《秋歌》

【3】引自愛倫·坡《烏鴉》

【4】引自文豪野犬

親親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只會剔牙不會說話的無 1個;

親親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大辛臺 33瓶;手持HAC、十裏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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