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白袍

白袍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駁雜聲響隐隐傳來,喬時憐只覺身上一松,那锢住自己的人晃眼便沒了影。

她扶着樹勉強站穩了腳,一面揉着酸痛的肩膀,咳着嗆入喉間的雨水。

喬時憐暗自慶幸,今夜雨大,那迷香并不怎麽管用,反是她發出的聲響不小,引來了其他人,讓那刺客不得不撤離。

微蒙燈火入眼,在雨夜中搖晃。

只見久德越過光影匆促趕來,又急急招着宮人為喬時憐撐傘避雨。他望着喬時憐被雨水浸得蒼白無比的面容,細嗓驚喚:“喬姑娘!喬姑娘您沒事吧?”

喬時憐搖搖頭以示無恙,又撚着衣襟攏了攏。雖說自己此番模樣定是狼狽不堪,不僅在雨裏淋了那麽久,還為掙脫刺客費了不少勁,哪還顧得上形象。

但遇險一事,為避免打草驚蛇,她還需對東宮隐瞞。

“喬姑娘,馬車修好了。”

這不鹹不淡的嗓音從久德身後傳來,其人自是蘇涿光。

喬時憐略感驚訝,忽又明了自己是如何脫的險。

風來耳力不差,她的動靜定是被蘇涿光知悉。随後蘇涿光闖入了別院,找到了久德,并有意指引久德帶他來到此地,讓那人沒能得逞。

畢竟蘇涿光身為外客,值此夜裏擅入別院,救下她這孤身在此的女子,被人瞧見了怕是極為不妥。但借久德至此,便稍顯合宜。

她不禁為此動容。

她賭對了,蘇涿光沒有對她見死不救。

喬時憐悄然藏住心頭的感激,颔首以應,“既然馬車修好了,就不麻煩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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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言罷正欲離開此地,卻見庭院兩邊侍衛魚貫而入,被簇擁其間的秦朔闊步走來,他外衫似乎是匆匆披上的,略顯不整。

“發生了何事?”

秦朔自是聽見了有女子尖叫,但雨聲嘈切,他也未認出是喬時憐的聲音。直至暗衛來報,稱喬時憐在別院走失,他才急忙趕至。

他目光落在喬時憐身上時,面色微變,“時憐?你這是怎麽了?”

“方才風大吹熄了燈,我迷了路,一時慌張不慎摔倒…只是衣裙弄髒了,并無大礙。”喬時憐低頭說着,那般扶于林下羸弱盈盈之姿,更易惹得男人心憐。

故而秦朔顧着她的狀況,也未細思這話中真假。

“屬下該死!方才是屬下護着的喬姑娘,屬下把喬姑娘弄丢以致喬姑娘摔倒,屬下失職,自願領罪……”那此前護在她身邊的侍衛跪在地,誠惶誠恐。

侍衛心中亦是生驚,燈火熄滅的一霎,他本是下意識朝喬時憐靠近,轉瞬卻尋不到喬時憐分毫,她一個姑娘家又不會輕功,這着實讓他覺得奇怪。

但當前太子心切喬時憐,他若是把他所見實情說出,指不定太子會以為他推卸罪責而大發雷霆。畢竟護主有失之罪,他眼下是推脫不掉的。

喬時憐定睛看着侍衛,他手上未有咬傷痕跡,非是暗中之人,“殿下,是我慌不擇路,才和這位侍衛分開了,莫要怪罪他。”

秦朔冷哼,“護主不力,孤是該好生罰你。但有時憐求情…你去領二十棍吧。”

話畢,他不經意間瞥見杵在遠處的蘇涿光,眼神俶爾變得銳利。

喬時憐趕忙解圍:“想來蘇少将軍亦是在外聽到了動靜,以為殿下出了意外,情急之下擅自闖入了院中。望殿下能看在蘇少将軍救人心切的份上,不計較他之過失。”

蘇涿光始終未改那副拒人千裏的冷淡模樣,縱是面見太子,也只是太子望去那一眼時,他依着君臣之儀,作了一禮。

明明二人隔了尚遠的距離,喬時憐卻覺這其中氣氛冰冷至極。她說不上是什麽樣的感覺,顯而易見,這兩人應是有所不容。

看來,蘇涿光拒了太子所贈侍妾一事,讓秦朔甚為不滿。

秦朔沒有理會蘇涿光,只是将其視若空氣。而見喬時憐為他求情的模樣,秦朔心頭的不爽愈發翻湧着。

她何時和這個蘇涿光關系這般好了?

“久德,帶時憐去換身衣裳。”秦朔語氣稍顯生硬。

“殿下好意,臣女心領了。只是這時辰已晚,長兄回府早有多時,時憐不得再逗留了。”

就算沒有發生刺客夜襲之事,喬時憐也會拒絕他。她下定了決心,要逃離秦朔為她打造的金絲籠,便不會再往裏鑽。

那籠中沒有她貪戀的任何一物,只有日夜相望,讓她生厭的人,秦朔。

“孤派人同喬大人解釋便是。”秦朔不依不饒。

“咳,殿下,喬姑娘尚未出閣…夜裏久留在此怕是會惹人閑話,對喬姑娘聲譽有失。況且這別院裏也無喬姑娘的衣裳……”

久德上前勸說着太子,此前他見喬時憐如此模樣,便想過是否要留她換身衣裳再走。但這別院裏,除了宮人們的衣衫,根本無女子所着之衣,他也只得打消這個念頭。

“明日你去挑點好料子,給時憐定做些衣裳,備在別院。”

秦朔道出之話讓久德和喬時憐皆感納悶。

久德納悶的是,自己難道不是強調的把喬姑娘留在別院對其聲譽有失嗎?

而喬時憐納悶,她為何要留衣裳在這別院?她與太子無名無分,他這樣做似乎有些過了。

置身事外的蘇涿光無心探看這些,“殿下無事,臣便告退了。”

“殿下,臣女備用的衣裳就在馬車裏,再不換上,臣女怕是要病了。”喬時憐瞄了眼離去的蘇涿光,一心想着脫身。關于那刺客身份,她還未從蘇涿光處了解詳情,不能就這麽讓他先走了。

但喬時憐這樣看似有意的一眼,被秦朔盡收眼底。

話已至此,他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強行留住喬時憐,接而秦朔眸中陰沉更盛,他揉搓着扳指,沉聲命着:“久德,送時憐出別院。”

蘇涿光步子很快,喬時憐随久德走至別院大門時,前處早已沒了他身影。

“殿下實在是對喬姑娘您喜歡得緊,才會關心則亂。方才之事…殿下有不妥之處,還望喬姑娘多多包涵,老奴定會和殿下說清楚。”

久德是長居宮中的老人,太子是他服侍長大的,脾性如何他再清楚不過。今夜之事他也看出了秦朔情緒不佳,意氣用事,故而他來當這個和事人,但願喬時憐莫要計較。

“殿下貴為儲君,時憐不過一官家女子,怎敢與殿下計較?”喬時憐話中別有意味。

她又如何不知秦朔的心思呢?從始至終,他待她,不在乎世俗如何,禮節如何,又或是她的感受如何,他只是因為喜歡,就想要她。

畢竟他生來是儲君,想要得到什麽,就能得到什麽,她同他想要的這世間任何一物并無不同。

久德性子細膩,自是能聽出喬時憐的意思。他送別喬時憐後暗嘆了一聲,心道,這喬姑娘不一定是殿下想要,就能得來之人。

夜雨稍收了腳,不再如來時急促。

令喬時憐意外的是,蘇涿光并未走。

那襲白袍于昏黑中依舊惹眼,他靜立馬車邊,似是在等她。

“姑娘,您可算回來了,怎麽去了這麽久?”

秋英急着步上前,瞧着她渾身濕透,更是驚道:“啊!怎麽還淋得這麽濕?我把我衣裳脫下來,給您穿上。”

“不是馬車裏有備用?”蘇涿光問。

“有啊,在我身上穿着了。”喬時憐答得認真。

她确實備了外衫在馬車,這不是在席中把裙子撕破了,便讓秋英取來穿上了麽?

蘇涿光:“……”

合着她剛才只是為了脫身離開,胡謅于太子的。

“咦?不是說馬車修好了嗎?”喬時憐看着自家馬車破損的車轅,分毫未動。

“沒修呀。”秋英接過了話。

喬時憐狐疑地看向蘇涿光,當即又恍然,此前蘇涿光在別院一來就說馬車修好了,是為了帶她離開。

“二姑娘,這馬還能行,可以拖着馬車走,就是這裏面啊,肯定坐不了人了,我只能把這馬車獨自趕回府了。”車夫探出頭說。

喬時憐點頭而應,卻見眼前一抹白影撇開夜色。

蘇涿光不由分說地脫下白袍,塞給喬時憐,“上車。”

喬時憐尚未反應過來,便被風來攙上了蘇家馬車。

蜿蜒山路裏,兩輛馬車一前一後而行。

車內,喬時憐抱着白袍獨坐,卻有些不知所措。

她還是第一次接觸男人的衣裳,這般道不清說不明地收下,似乎于禮不合。

待蘇涿光敲了敲車緣,得喬時憐應允入內時,見她根本沒換下濕衣,他的白袍被棄于一側,折疊得齊整。

“我衣袍很髒?”蘇涿光眉尾微橫。

“沒有。”喬時憐否認。

他衣袍确實幹淨,其上若有若無的冷香極淡,似那山河影滿,桂冷吹香雪。她時時自制香露,對氣味較為敏感,這樣的她倒是喜歡。

正當她躊躇着措辭,拿起白袍欲還給他,又聽得蘇涿光言:“我送你回家,你若生病,會很麻煩。”

她捧着衣袍的手頓在半空,“為何麻煩?”

蘇涿光不答反問,“那你為何要還我衣袍?”

喬時憐擰着衣角,“男女有別,這不合禮…”

“禮重要,命重要?”蘇涿光打斷了她的話。

她渾身濕透,衣角處仍有殘雨跌落,而回程尚有距離,若不及時換下極易受寒。

“命都沒了,再拘禮又有何用?你不是惜命麽?還是在你眼中,這些世俗陳條,比命還重要?”蘇涿光問。

果然,提起命,喬時憐遲疑再三,縮回了手。

而後她深作呼吸,定然看着他,“少将軍可知,女子若在這世上未能守禮,稍有差池,一朝便可被奪得性命?”

又是那樣的眼神。

與別院門前她有求于他時,懼死而求生的眼神一致。

他回京兩年,聽說過這京城第一美人許多名頭,不外乎是知書達禮,娴靜端莊之名。人人贊其傾城之容,頌其美好品質。

但今此看來,這些似乎不是她想要的,反成了禁锢着她的沉沉鎖鏈。

他不知她所言之話背後藏的秘密,也不願多探究,沉默半刻後,留得一句:

“我面前,你随意。”

喬時憐聞言怔了神,但擡眸見蘇涿光正盯着自己,目光若寒,仿佛在說:言已至此,你再不要我的衣袍試試?

她打了個冷顫,忙不疊挪開眼。

這人還是別惹為好,她惹不起。要是惹急了,他反悔了把自己扔在半路也不是沒可能。

做人要能屈能伸,喬時憐很是上道。

不多時,及蘇涿光再次入內,她已将他的白袍穿上。雖是大了不少,但勝在幹爽舒适。

随着蘇涿光亦留在了車內歇息,喬時憐識趣地為他騰出了空間,挪向了離他最遠的邊角而坐。

蘇涿光留意到她所選之處,眼角微跳。

我有那麽吓人?

忽的馬車颠簸,喬時憐方坐下,毫無憑靠。天旋地轉間,她倉皇中欲抓住什麽以穩身形,卻抓了空,直直往斜對角的蘇涿光撞了去。

她已來不及後悔自己為何要換了他對角位置坐。

待得栽進他懷裏,馬車平穩下來,她察覺自己手心攥着的衣料既不是自己的,也不是那白袍的。

她始才反應過來——她揪着蘇涿光的衣襟,直直往下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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