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咬痕

咬痕

天光微蒙,落得門前深雪皚皚處,依稀勾勒着一人身影。

唯見蘇涿光坐于石階上,背倚着屋門。他渾身覆着雪,不知蓋過了幾層,經由了多少個時辰堆積。

喬時憐瞧見他面容慘白如冰,眉目早被染成霜色,由着寒風抖落他臉上的細小冰碴。若非因她敞門的動靜,他眼皮略動了動,只怕她以為他早就凍死在了這厚厚冰雪裏。

“你…”她驚慌之中徒手向前,忙不疊拂落他身上的雪,觸及他冰冷無比的臉時,她心頭既急又氣。

喬時憐只覺着這門前凜風過盛,将她的眼眶吹得灼熱,她不由得恨恨咬着他名字音節,“蘇涿光!”

少頃,她見他徐徐睜開了眼,她忍不住惱怒問道:“你在這裏守了一夜嗎?”

以他身處如此厚重的雪來看,怕是昨夜雪至時,他就在屋外石階上坐着了。眼下他這番模樣,心疼的不還是她麽?

蘇涿光定定看着她,未作答,只是神思恍惚地喚着她,“阿憐…”

喬時憐含恨切齒道:“你怎麽那麽傻?雪這麽大,也不找個地方避避。”

卻聽他低啞着嗓音,“我進不去屋。”

雖是他語氣平然,但這麽聽着,喬時憐覺着他有些委屈。她似是能想象出昨夜他無處可去,只得披風戴雪,獨坐門前石階的落寞模樣,平心而論,确實可憐。

不過他這言外意思,是怪她把門闩給扣上了,他才進不去屋?

故而她駁問道:“府中這麽多間屋子,你不會挑嗎?”

蘇涿光瞄了眼身後,“只有這間你在。”

“你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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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時憐一時語塞。聞及此,她确實難以再找出什麽話來反駁他,再加上如今他這副慘戚戚的模樣,她不知覺地就心軟了幾分。

但一想到他此前有意隐瞞她的事,喬時憐仍心頭氣難解。旋即她捏了捏他的臉:“你別以為用這樣的苦肉計,我就可以消氣。”

“沒有。”蘇涿光否認道。因渾身早被凍得沒了知覺,此番唯有面頰處,她尚溫的指尖捏來捏去的感官,他微微往前移近,試圖貼合她的動作,感受着她的體溫。

他目光沉靜,盯着她稍鼓的杏腮,挑着惱意的柳眉,緩聲說道:“我想在這等你,沒想到下雪了。”

聽罷她下意識嗔道:“那你就不會找間屋子避雪嗎?”

話說出口的一瞬,喬時憐驀地頓住:“……”

得,她又把話繞回去了。

喬時憐望着他,無可奈何,“我去讓秋英備熱水。”

-

湢室裏,熱霧氤氲,緩緩彌散。

喬時憐放心不下,又親自至此,為四肢渾然無知覺的蘇涿光解着衣袍。

及裏衣褪下,她于他身後見着那緊實肌肉處,幾道傷痕縱橫。若是她沒有記錯,那是之前在冷泉處被泉石劃傷留下的。可眼下,這幾道傷不僅未脫痂長好,甚至隐隐又有了綻皮破血的勢頭。

喬時憐奇道:“為什麽你後背的傷又深了?明明都這麽久了,前段時間我見着都快長好了,現在又有裂開的跡象。”

蘇涿光沉吟道:“不知道。”

喬時憐:“?”

“蘇少将軍,你能對自己上心一些嗎?”

她加重了語氣,略有不滿。

蘇涿光點頭:“嗯。”

其實這後背的傷為何還未好,他是知的。

這些時日裏,他盡力克制着自己不與喬時憐太過親昵,便是怕若有一朝分別,比起濃情似蜜的關系,她更容易接受。

但想是這般想,真要這麽做,縱是他自認自制力尚可,都難以抵住她。一颦一蹙,一行一止,她甚至什麽都不用做,他都難以克制。所謂食髓知味,便是在這觸手可及裏,漸漸釋開了那道枷鎖,那锢住欲念的枷鎖。

所以,他用疼痛,用曾懲戒、警醒自己的方式,去讓自己保持清醒。

在她安然入眠之夜,他無數次悄聲至那間書房,以利劍緩緩劃開舊傷,再用腐生膏澆以疼痛。

天明前,他會處理好傷勢,在翌夜同榻而眠時,不讓她察覺。

如此反複裏,他終是能把控好距離,漸漸稍顯疏遠于她。

此刻蘇涿光浸于熱水裏,見着那纖手沿着浴盤試着水溫,挽起水聲嘩然。

他聽她悶聲嘟囔着,“我現在還是很生氣。”

蘇涿光認真思忖了半刻,問向她:“那阿憐要我如何,才能消氣?”

喬時憐眨了眨眼:“你說點好聽的,哄哄我。”

她話落後,見他斂目陷入了沉思,久久未言。

接而她無聲嘆了口氣,心想着蘇涿光這樣的人,好像根本不會說什麽情話。

“罷了,也不為難…”

“我的好阿憐,我知錯了。”

喬時憐話還未完,聽得他刻意柔和着嗓音道出之言,頓時怔在了原地。

那語調明明極為不适應,更像是在效仿他人而顯得僵硬違和,但喬時憐委實未想到蘇涿光會把此等話說出口,畢竟他在她面前,從不善言辭。

“這樣不對?”

蘇涿光望着她的神色,他記得那話本子上有男主做錯事後,向女主低頭哄言的橋段。哄人一事,他向來沒做過,也不知如何做,只得如此照貓畫虎。

見她不應聲,他覺得自己應是搞砸了,索性誠實道來,“…我不太會。”

末了,他補言道:“但可以學。”

喬時憐見他少有展露的模樣,在她面前笨拙又小心,不禁氣也消了幾分,“你…你現在這樣就行!”

“還生氣嗎?”

她聽他仍試探性問着話,随即水花濺落裏,他伸出青筋縱布的手臂,遞予她跟前。

“你咬咬,解氣。”

喬時憐心想着,他這還算作不太會哄人嗎?

她睨了眼他恢複了些許血色的面龐,不帶猶疑地咬在了他手臂處。

這是他隐瞞于她,該受的。

不多時,她松了口,移面看着他臂上淺淺的咬痕,問道:“疼嗎?”

蘇涿光:“不疼。”

這點疼痛于他而言,确實微乎其微。

喬時憐:“那我再用點力。”

她再度低頭咬住了他手臂,将一夜心緒宣洩于其上。

直至齒間隐有腥甜,她才起身,垂眼盯着他臂上泛着殷紅的咬痕。

她想,就讓他多記着她,哪怕是這幾日便會愈合的咬痕。

蘇涿光出神地看着她。

這樣也好。他又能有一處不愈的傷,可通過疼痛,日夜提醒着他曾犯下的錯,不再隐瞞于她,不再把她推得越來越遠。

也可以是此後遠赴西北,相隔遙遙裏,他能用腐生膏将這處她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以疼痛去憶及今日她唇齒貼合的感官。

未幾,喬時憐抱來幹淨衣衫,看着他後背愈發惹眼的猩紅,“你後背的傷,我一會兒去請大夫來看看。”

蘇涿光掩住眸中異色:“它會自己好。”

當然,這所謂的“好”,是由他自己控制的。

喬時憐哦了一聲:“才不要信你的鬼話。”

蘇涿光:“……”

她現在對自己真是怨念頗深。

至府中大夫為蘇涿光查看傷勢,告知喬時憐,他只是因近日天寒地凍,昨夜又遭受冰雪逢身,後背皲裂而造成舊傷複發,實則并無大礙,好生上藥處理即可恢複。

彼時蘇涿光坐于榻上,趁勢抱住送走大夫而歸的喬時憐,“阿憐現在信了嗎?”

腐生膏這種外用的毒藥,鮮有大夫能診看出來,故蘇涿光并不怕被察覺。

喬時憐凝着面色,問道:“蘇涿光,你是真不知何時會去西北嗎?”

蘇涿光緊緊擁着懷裏軟玉,低聲答言:“真不知。”

她聞言蹙起了眉,“所以有可能是下月,也有可能是明日。”

這般未知的時日反倒是更讓人難以踏實,也讓她難做準備。

她想要在蘇涿光離去前,為他做些什麽。她怕她會懷有遺憾,她會後悔沒能告訴他,她的心意與描繪的未來光景。

他知她心憂之處,語氣逐而鄭重,“阿憐,我向你作保,我會活着回來。”

喬時憐顧慮着她此前所想,“我擔心太子那邊…”

蘇涿光:“我會有所防備。”

及午後,雪風稍歇。

蘇涿光安撫喬時憐小憩後,聽風來傳報,季琛至府中做客。

他披着外袍步出庭院,見亭中季琛正飲着熱茶。但季琛今日似乎有些急躁,那茶水尚斟,還未置得溫涼,便被他心不在焉地舉杯而飲,燙得他摔碎了杯。

蘇涿光冷不丁道:“這盞,禦賜的。”

季琛只得讪讪笑着,一并轉移話題,“浮白,朝廷那邊仍未有消息,我聽說前些日在朝堂上,那幾個力薦你領兵前去西北的朝臣,今日都啞巴了似的。不過眼下快要過年了,依我看,聖上哪怕有心調離你,也會等到過完年再議。”

“所以你啊,就安心留在府上,跟你的少夫人恩愛吧。”

蘇涿光不置可否,他于季琛對座坐下,側過身望着庭中碎瓊亂玉,目光恍恍。

季琛對他這般态度司空見慣,滔滔不絕地續道:“不過最近我覺得有一事很奇怪,昭月公主自從把我悶棍打暈拖到寝宮後,她就沒再找我了。我今日進宮見着了她,她臉色很差,好像有心事,見到我也沒有追上來,慌慌張張走了。”

“這公主性情大變,是不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發生?我要不要找個地方躲躲?這都整整六年了,昭月公主從未如此過,這着實令我好奇。”

言罷,季琛瞧着蘇涿光神色俨然,仿佛在認同他的猜測,“你也覺得是吧?”

殊不知蘇涿光半字未聽,随意應着:“嗯。”

接着他轉頭看向季琛,欲言間似有所思,“你說…”

季琛語氣帶有幾分期待:“怎麽?你瞧出端倪了?”

蘇涿光問:“怎樣才算哄人的,好聽的話?”

蘇涿光:頭好癢,好像要長戀愛腦了。

季琛:好恨啊,好想鯊了蘇浮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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