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帳中
帳中
“怎麽哭了?”
那人嗓音清冽如霜,似鳴珂碎玉,輕落在她耳畔。
心尖猶如被細線纏繞,牽制着她所有的心緒。
喬時憐不敢确認,這是蘇涿光的聲音。她下意識覺得,她仍在做夢,一如尚在京城時,她與他不知多少回魂夢相共,醒時才覺一場空。
可那指腹仍徐徐緩緩,循着她微顫的眼睫,拭着她的淚,切實得不似夢中。
未幾,喬時憐終是能夠睜開眼,卻被所見,霎時淚湧而出。
漸明的視野裏,唯見她夢中之人俯身在她上方,發冠未束,長發潑墨,兩指寬的白紗縛眼。
那修長如琢的手指正撫着她的面容,一處一頓,像是勾畫,描摹,以此方式來代替眼見,去知曉她今時容顏。
她怔怔看着蘇涿光,沒能做聲。
她只是覺得喉嚨哽得過痛,方啓唇之際,就覺難以發聲。也因那十日霜雪,她的嗓音早就被寒風灌啞,暫時未能恢複。
其實更是暌違已久,想說的話太多,結舌于口,不知先從哪一句說起。
蘇涿光看不見,自是不知她已蘇醒,權當她又做了噩夢,在夢中潸然落淚。
待他将她面頰的淚拭淨,他折身摸向榻邊,小心端起一碗尚溫的藥,飲入口中。
喬時憐默聲看着他的行止,目光未曾挪動半分。
而見他再度欺身,探尋确認着位置,還沒等喬時憐回過神,他捧着她的下颌,一吻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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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氣息近在咫尺,包饒着她周處,喬時憐覺着極為心安。随即他以唇畔稍稍撬開她的唇瓣,苦澀的藥渡來。又因他不得眼見,每次都需小心确認着她的位置,俯身而落的吻,亦有不慎落錯,吻在她別處的情況。
如此反複,足足用了半刻才将那碗藥喂給她。
誠然,喬時憐作為一個喜食甜的人,最不喜的便是藥味,但今此他這般悉心喂藥,她竟生出一想法,那碗藥若是能再熬多些就更好了。她舍不得出聲提醒着他,她已是醒了過來,只是私心想要他多吻她。
至最後一遭,他的吻将離時,她伸出舌舔舐着他唇邊餘留的藥味。
蘇涿光為之一頓,一時不知她究竟是醒了,還是在睡夢中無意識的回應。
喬時憐阖上眼,感受着他略有促然的呼吸,反是越發肆意地向他索取着,挑弄着,甚至是以齒輕咬他的唇。換來的是蘇涿光逐漸深重,帶有侵占意味的吻,卻又在濃烈難忍裏屢屢克制。
她偏勾住他的脖子,在那沉沉窒息的交織,引着他釋開枷鎖。
蘭息錯亂,玉軟花柔。絨毯挪動的窸窣聲裏,薄衫半落,酥癢無力中,喬時憐只覺他的動作過于緩慢,更像是在通過以吻相接,以指相觸,去巨細無遺地确認她的模樣。一遍,兩遍,周而複始,盡身盡寸。
可這樣的感官太難以耐受,像是一把火點點挑盡周處,她能感受到這熾烈,卻始終不将之全數燃起,灼燒四骸。她忍不住低低發出輕哼來,擡手抵在他越發往下并無限度的吻。
她呢喃着聲,聲線猶啞,“蘇涿光…”
“少将軍。”
恰逢營帳外,裴無言的聲音響起,連着腳步聲漸近。
喬時憐瞬時繃緊了身,旋即她心跳驟然加劇,通紅着面就往被窩裏鑽,死死捂住了快熟透的渾身。她和蘇涿光這樣的情.欲場面,要是被人瞧見了如何是好?
這營帳不比在家,只一道簾,掀開簾子便能進。且因裴無言身為副将,與蘇涿光交涉多為軍事要務,不存在繁文缛節,通傳後才能入內的規矩。也就是說,裴無言有可能直接進來見到這淩亂榻上的情形。
眼下她只希望裴無言不會這麽快進來,否則她怕是羞憤欲死,不想活了。
蘇涿光不緊不慢地起身坐于榻邊,他聽得她如此大的動靜,也知她在想什麽。
裴無言入內時,見蘇涿光衣袍不似以往整齊,未束的發亦散亂,心想着少将軍這是才睡醒嗎?不過最為怪異的,當屬蘇涿光面上那道薄唇極為惹眼,那唇處掠着水澤,略有紅腫,如何看都覺得不對勁。
“少将軍…您的嘴……”
蒙在絨毯裏的喬時憐心頭一凜,她怎麽忘了這茬!她應該為蘇涿光擦淨唇上痕跡,再躲起來的。眼下被裴無言發現了這道痕跡,喬時憐叫苦不疊,這種羞事被捅破,她這輩子都不想見人了。
蘇涿光哦了一聲,“藥太燙了。”
他明顯察覺喬時憐聽到裴無言出聲時,縮在被子裏的人一激靈。故而他轉移着話題,“可有什麽事?”
“此前夜襲的敵人經查,是吞并了烏厥的狄夷,如今他們眼見沒能得勢,暫退兵至了祁汾河外。”
“嗯,那時敵軍來襲,作戰方式與烏厥迥異,我便有所預料。”
喬時憐聽着被窩外,蘇涿光與裴無言提及軍事來,像是沒了歇止時候。
而她長時間蒙頭捂在這絨毯裏,已覺悶熱難忍,她便悄悄從毯子邊緣伸出纖指,往蘇涿光的腰窩處戳了戳,示意她的窘況。
“此次…”蘇涿光為之僵住了身,極難察覺得晃了晃,連着話也一頓。
如今他視野受限,雙目被遮住,其餘的感官越發敏感,加之他養傷,多數時候都處在這營帳裏,穿的衣袍也較薄,她的指尖還正巧戳在他腰窩,頃刻麻癢至盛,他有些猝不及防。
裴無言見蘇涿光遲遲未接下話,那唇角繃住,看起來極為冷峻,故他以為自己的策略不對,忐忑問着,“此次應對布陣不太對嗎?”
蘇涿光向來嚴苛,故裴無言每每向之彙報時,總是戰戰兢兢,生怕下一刻便被蘇涿光否了他的策略。
雖則他也知,蘇涿光在這方面的經驗遠勝于他,縱是被駁返,亦是條理清晰,讓他受益匪淺,逐日成長為能獨自打理西北要務的将軍。
但裴無言不得不承認的是,蘇涿光身為軍營統帥自帶的壓迫感,和其生來的疏淡氣質,讓他面呈軍務時倍感壓力。哪怕當下蘇涿光雙眼看不見,重傷在身,絲毫不影響其長年在裴無言心目中的威嚴。
“沒有。”蘇涿光答道。
裴無言如釋重負,“那末将不打擾少将軍休息,先行告退了。”
待他出了主帳,還長長松了口氣,心有餘悸地拍着胸前盔甲。
守在營帳外的東風望着裴無言背影,“這裴将軍這麽多年了,怎麽還是這麽怕少将軍?”
西風搖搖頭,“咱們只需要聽從軍令打仗,裴将軍被少将軍逼着連夜推演沙盤,排兵布陣的時候,你可是沒見着,他都快瘋了。”
北風不由得感慨,“如此看來,少夫人真是我們福星。”
西風咧嘴一笑,“那可不!自從有了少夫人在,少将軍跟跌進了溫柔鄉一樣,待我們那可叫一個平和。”
話音落時,營帳內傳來蘇涿光的嗓音,“西風。”
東北風二人看着得意忘形的她:“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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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時憐在裴無言告退之時,便急不可耐地掀開絨毯,呼吸着新鮮空氣。
想着她在被窩裏憋了那麽久,喬時憐于榻間坐起身,從他背後抱住了他,報複性地輕咬在蘇涿光的脖頸處。
卻逢西風已得蘇涿光傳喚入內,望着二人親昵的場面,整個人頓在了原地,一時忘了避嫌,呆若木雞地打量着他們。
喬時憐适才正是從厚厚絨毯裏鑽出來,耳畔盡是自己倒騰的聲響,壓根沒能聽見蘇涿光叫了西風,此番她見蘇涿光坐懷不亂,她卻一副欲壑難填地摟着蘇涿光親咬,恰巧被西風撞個正着,她渾身一軟,覺着自己快昏過去了。
雖然她很想現在就被打暈,逃離這個尴尬無比的場面。
随後喬時憐垂下頭,倒在蘇涿光身上,假作無事發生,實則她的面頰燙得都快像是發燒了。
西風顧及入內是得蘇涿光傳喚,亦不敢輕易背身離去,只得硬着頭皮杵在營帳內,結巴着話,“少…少将軍,少…夫、夫…夫人……”
西風尚且不知蘇涿光的意思,所以回話間亦有些膽顫。方才她在營帳外忘其所以,說的話怕是全被少将軍聽見了,這是要來訓斥她的意思嗎?一想到從前在軍營,蘇涿光懲罰于人的手段,她就打了個哆嗦。
蘇涿光感受着喬時憐在他身前蹭來蹭去,面容算得上鎮定,“去把傷藥拿來,我給她上藥。”
“好嘞。”西風一溜煙跑沒了影,抛開怕被責罰不談,這般攪擾少夫人與少将軍親熱,她還想活命。
帳中很快只剩了二人,喬時憐緩過神,回想起蘇涿光的吩咐,疑惑地問他,“上藥?上什麽藥?”
她記得她并沒有受傷。
蘇涿光欲言又止,“…你猜。”
喬時憐此番望向他松垮衣襟下的繃帶,憶及她趕至西北時所見,語無倫次地問着話:“你的傷怎麽樣了?我昏迷了多久?你什麽時候醒的?你的眼睛……”
蘇涿光被她這一大堆問題淹沒,一時不知回答什麽,只得順着她最後一句話說了下去,“雖然看不見,但照顧阿憐足…”
他話還未完,喬時憐已再度上前抱住他,輕聲說:“蘇涿光,我不在意的,我只想你活着…就算看不見,後半輩子還有我。”
蘇涿光本想說,他的眼疾是此前作戰,處在風沙太久所致,只需養些時日即可恢複。而聽她這麽說,他不由得将她摟得愈緊。
“少将軍,藥…”西風拿着藥進營帳時,見得此狀,話被她生生噎了回去。
不過這次她學乖了,把那藥放在一邊,兔子似的火速逃離。
喬時憐趕忙松開,鼓着霞面,取來西風放置的藥遞給他。
卻聽他說,“把裙帶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