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夜色漸深,琴曲也換了幾輪,身姿窈窕的舞姬還在不知疲倦地起舞。

宴會正進行到了酒酣耳熱之時,都正在興頭上。

李嬌嬌喝的那幾口酒釀也在此時顯露出了它兇猛的後勁。

她身上燥熱不已,頭也暈暈的,呼吸之間盡是濁氣,幾欲作嘔。

“我出去透透氣。你別跟上來。”李嬌嬌吩咐好綠珠,自己貓着身子偷偷溜走了。

今日她并非這場宴會的主角,那些人的注意不會落在她身上。

宮人大多都在瓊林宴上伺候着,路上碰不到人,她一路彎彎繞繞,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耳邊徹底沒有了絲竹聲才停下。

四下俱寂,連蟲鳴聲都沒有。

擡眼是一處水塘,水面上倒映着燭火,波紋擾動火光,搖搖晃晃。

塘邊種着一排梨樹,雪白的梨花都壓彎了枝頭。

微涼的晚風早已經吹散了李嬌嬌的酒意,她靜靜地站在梨樹下,雙眼出神地望着水面上跳躍的火光,也不知在想些什麽,連花瓣落到了她身上都無所察覺。

“殿下。”

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雖然有些沙啞,但依舊如撥動古琴琴弦發出的聲音一般低沉悅耳。

李嬌嬌幾乎是下意識地回頭,果不其然就看到了那個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

謝霁身着緋色羅袍,腰間束着玉帶,頭上的紗冠上左右各插着一支紅色絨花。

這一身打扮在他身上半點也不顯俗氣,反而襯得他氣宇軒昂,意氣風發,雖看着有些冷冰冰,卻很難不讓人心生好感。

只是這人的心是冷的,如天上的明月,只能追逐不能擁有。

李嬌嬌曾為他堕入紅塵,牽動神魂,到最後才發現謝霁是上天贈與她的一場黃粱美夢。

夢醒的時候,殘忍又涼薄。

恰好此時起了風,卷起梨花如大雪一般,紛紛灑灑落了滿地。

梨花雨就像一道天然的屏障隔開了兩人,誰都沒有上前一步。對方的面容若隐若現,看不真切,真像是一場夢境。

李嬌嬌的視線在花雨中模糊了,她看不清眼前的人,可心跳卻遵循習慣撲通撲通地跳得很快。

悲傷如潮水一般将她淹沒,幾乎喘不過氣來,心更是痛得她大汗淋漓。

臉上一陣冰涼,手抹上去感覺到了溫熱的濕意。

真是沒用,她苦澀地笑了笑,不過一眼,就潰不成軍。

她無法欺騙自己,正如心跳還如此誠實,此時此刻,她還無法做到全然不在意謝霁。

或許是淚水讓她的視線變得朦胧,她竟然覺得謝霁的目光很是溫柔,好像飽含着無限的眷念。讓她忍不住想要沉淪進去。

呵,謝霁怎麽可能會露出這種眼神。一定是錯覺,你吃的苦頭還少嗎?李嬌嬌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在心中告誡自己,絕對不要再重蹈覆轍!

“謝大人為何在此處?”李嬌嬌情緒有些低落,她還沒有想好應該怎樣面對謝霁。

這人不好好在宴會上接受贊美,跑這裏來做什麽?

謝霁其實從李嬌嬌離席的那一刻就一直跟着她,看見少女安安靜靜地站在梨樹下,梨花拂過她的發梢,沾上她的裙擺,她就像是花中生出來的精靈一般。

他看着她的背影,生出幾分恍惚,自己又陷入夢境了嗎?

怕她像往常那樣無論怎麽呼喊都不曾回頭看他一眼。

他不受控制地喊出那聲“殿下”,夢中的少女卻在此刻回了頭。

那一刻,他的世界仿佛都明亮了起來。

他曾經死了又活,行屍走肉一般度過重活的歲月,他時常覺得,他并沒有真正地活着,這只是他彌留之際的一場夢罷了。

可今日見到公主,他才知道,他是真正地活着。

前世他不敢直面自己的內心,今生他不願再失去她了。

“謝霁?謝霁!”

李嬌嬌見他許久沒有出聲,耐心消耗殆盡,有些不滿地提高了聲音。

“臣在。”謝霁回過神來,對着她行了個禮。

彎腰的那一瞬間,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全身都在顫抖。

“你若無事,便請離開,你打擾到本宮賞月了。”李嬌嬌低下頭,眼中的淚也不知道怎麽就是控制不住往外湧。

“今日初一,天上可沒有月亮。”謝霁輕笑了一聲,看向她的眼神也充滿了寵溺,她還是和從前一般可愛。

李嬌嬌擡起頭,瞪着眼睛看他,惡狠狠地說:“要你管,本宮樂意,識相的就趕緊滾。”

“殿下,臣有話要說。”謝霁的眼中閃過失落。

難道今生她不再喜歡他了?

為什麽會臨時變卦?不選他?明明前世不是這樣的。他很想問,可是問不出口。

一切和前世好像有點不一樣,可是他沒找到不一樣的源頭在哪裏。

難道是赫連子晉?

想到李嬌嬌和他在宴會上的小舉動,謝霁就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

“殿下不要選赫連子晉,他沒有表面上看上去那麽簡單。”

這句話雖然有他的私心,卻也是句實話。

謝霁眼底閃過晦暗的光芒,前世他和那人斡旋幾十年,深知那人心性。

不擇手段,城府極深,是個真正吃人不吐骨頭的狼。

“謝霁大人,不選他難道選你?”李嬌嬌氣得想笑,他有什麽資格對她的選擇指手畫腳!

“殿下若願意選臣,是臣的榮幸。”

“臣愛慕殿下已久。”

青年不卑不亢,臉上找不到絲毫的破綻。

李嬌嬌有一瞬間都懷疑,這人是不是中邪了。

這可是謝霁!謝霁怎麽可能會喜歡她?

前世,她向父皇指了謝霁為婿時,他可是當衆拒絕的。

“謝霁此生只願為國為民,尚主非臣所願。”

“公主金尊玉貴,臣無心高攀。”

這兩句話,李嬌嬌一直都記得。現在想想還真是諷刺。

“謝大人說笑了。”李嬌嬌自然不會信他所說。

尚主意味着葬送政治前途,一輩子也只能屈尊公主之下,擔徒有其名的虛職就算是到頭了。

這可與他一心為國為民的抱負相去甚遠。

前世李嬌嬌被愛沖暈了頭腦,并未想到這一層,如今想來,她和謝霁從一開始就不可能。

也不知道他今日抽了哪門子風,竟然胡言亂語了起來。

就算是要報複她在宴會上落了他的面子,也不必如此吧。

“就算殿下不願信臣,也請別選赫連子晉,他并非良人。”謝霁心中苦澀,卻也不得不承認,今生和前世是不同了。

今生的李嬌嬌并未對他情根深種。

他必須重新贏回她的心。

“謝大人多慮了,本宮心意已決。是不是良人,又有何關系。”李嬌嬌對着謝霁擠出一個笑來,笑容卻顯得有些敷衍。

若說良人,謝霁又豈會是良人。

她無意将前世的死亡都算在謝霁頭上,卻也沒法不恨他。

如今大概對他只剩下愛恨相互消磨,總有一天兩兩相抵,煙消雲散。

李嬌嬌很是期待這一天的到來。

“殿下,赫連子晉他……”

“哦?探花郎,我怎麽了?”

“說來聽聽?”

赫連子晉提着一只燈籠,從黑暗中走來,打斷了謝霁的話。

他看着謝霁,臉上挂着漫不經心的笑容,也不生氣。

謝霁卻半點也沒有背後嚼舌根被抓包的尴尬,只冷冷地瞥了一眼赫連子晉,沒有再開口說話。

“看來我來得不巧,打擾了二位。”

赫連子晉變戲法似的變出一把折扇,打開來搖了搖。

目光在兩人之間打量了一番,低聲笑了笑說:“可是看樣子,殿下好像也不太歡迎謝大人呢?”

“殿下方才還說心悅我,謝大人卻在私下說我的壞話,實在是居心否測。”

“謝大人這樣算不算是勾引我的未婚妻呢?”

赫連子晉一挑眉,頗有些拱火的意味。

他眯着眼打量着謝霁,這位探花郎确實是人中龍鳳,只是他的心思,就沒有表面這樣光明磊落了。

他還記得宴會上謝霁看向他的眼神,紅得仿佛要滴出血來。

“赫連公子還是少往自己臉上貼金,陛下可還沒同意這門親事。”

“可是殿下在宴會上親口說她心悅我,謝大人難道忘了?”

“那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某人都得不到殿下的歡心,實在是有點可憐。”

謝霁和赫連子晉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開交,簡直跟三歲稚童一般。

李嬌嬌本來想在一旁看熱鬧,結果卻聽得頭大,終于忍無可忍地對着兩人吼道:“別吵了,都閉嘴!”

吼完之後她覺得她的頭又開始暈了,早知道,她就不出來了。今天一定是喝多了出現錯覺了。

兩人都十分聽話地閉上了嘴,謝霁更是生怕再惹了李嬌嬌不快。

“謝大人,原來你在這裏。”

安福提着燈籠急匆匆地走來,抹了抹額頭的汗珠,松了一大口氣。

轉眼又瞧見了李嬌嬌,走到跟前,行了個禮,

“給殿下請安。”

“福叔請起。”李嬌嬌虛扶了一把,這位是父皇身旁伺候了多年的人,宮中上下都敬着三分,她自然也不能無禮。

“殿下可是與謝大人有事相商?”

“并無。”

“那就好。”安福點了點頭,對着李嬌嬌說,“陛下正在尋謝大人。”

“謝大人可否移步?”他轉過身,對着謝霁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皇帝找他,他不得不去。

謝霁看了眼赫連子晉後對着安福說:“有勞公公帶路了。”

“殿下,臣告辭了。”

謝霁一走,李嬌嬌就松了一大口氣,沒有了那種如臨大敵的姿态。

“你還沒走?”可轉眼看到赫連子晉還在此處,她又有些緊張了起來。

“殿下說話真讓人傷心。”赫連子晉收了折扇,臉上露出郁色,看起來有些悶悶不樂。

他往前走了幾步,走到李嬌嬌跟前,緊盯着她的眼睛說:“殿下說心悅我,難道是騙人的?”

他一步一步朝着李嬌嬌逼近,直到李嬌嬌退無可退,背抵到了梨樹上。

梨花從枝頭落下,少年的眼瞳中映出少女的臉。

膚若凝脂,柳葉細眉,瓊鼻小口,杏仁眼中還泛着水光,眼圈紅紅的惹人憐愛。

美得不可方物。

一張足夠颠倒衆生的臉,可它的主人似乎還毫無察覺。

赫連子晉的眸光暗了暗,手指撫過李嬌嬌的眼角,指腹上沾了晶瑩的淚珠。

“殿下,他讓你傷心了。”

溫熱的氣息擦過李嬌嬌的耳朵,惹得她一陣顫栗。

她下意識地覺得眼前的這個人十分危險,想要逃避,卻發現已經被他的雙手禁锢住了。

仿佛銅牆鐵壁一樣的身體,她推了兩下都不曾推動。

“你放開我!”

“不放。”

任她使出全身力氣,赫連子晉也紋絲不動。

或許是他玩夠了,他一把抓住李嬌嬌亂動的手,往他的胸膛按去。

“殿下方才盯着看了許久,不妨親手感受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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