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你在此處等我一會兒。”

兩人在燈火如晝的街市裏穿過,赫連子晉突然停在了一個鋪子面前,對李嬌嬌說了句,轉身進了鋪子。

沒多久,他就出來了,手中拿着什麽東西。

“把這個戴上。”

他走到李嬌嬌面前,伸出手,上面挂着一塊純白色的面紗。

“實在抱歉,要委屈殿下暫且做一下我的侍女。”

李嬌嬌戴好面紗,眼睛以下都被遮擋了起來。

她聞聲瞧了眼赫連子晉,他嘴中說着抱歉,眼裏可沒有半分歉意,甚至還含着笑。

“但憑公子吩咐。”李嬌嬌也起了玩心,裝作侍女的樣子,對着他微微福了下身子。

古靈精怪的樣子怪惹人喜愛的。

赫連子晉臉上的笑意愈盛,搖着頭說道:“若真有嬌嬌這樣的侍女,本公子可不來這勞什子賭場。”

“日日與你處在一起就是人間極樂。”

這話說得浮浪,李嬌嬌想起他的那些風流傳聞,只覺得臉上熱得慌,瞪了他一眼說道:“下流。”

赫連子晉慫了慫肩,沒有說話。

“走,今日本公子就讓你長長見識。”

他雙手往後一背,昂首闊步地往前走。倒真把李嬌嬌當作“侍女”了,也不知道等等她。

她只得提起裙擺,快步追上。

穿街過巷繞了許久,才覺得視線漸漸開闊了起來。

路旁種着垂柳,正發了新芽出來,還是嫩綠色的,纖細的枝條在空中搖擺着。

走到此處,李嬌嬌覺得時不時有一陣涼意襲來。

看到路邊燈籠暈開的倒影,才發現是來到了河邊。

又往前走了一段,便見到一座三層高的木樓傍水而立,檐角挂着燈籠和彩綢,泛着紅光。

門口立着兩頭貔貅石像,外面挂着的旌旗上寫着:同順酒樓

酒樓?

“這就是你說的帶我長長見識?”她有些失望,酒樓有什麽好看的。

無非就是酒菜,宮中什麽菜系沒有,什麽佳釀沒有?還用得着來這裏長見識?

“殿下進去看看就知道了。”赫連子晉臉上挂着淡笑,“想必不會讓您失望的。”

“姑且信你一次。”李嬌嬌見他如此篤定,心中更是好奇了,這酒樓裏究竟藏着什麽。

她擡腳往前走,忽然聽見前面吵吵嚷嚷的。

“讓我進去再賭一把,等我贏了錢,就給你們還債。”

“或者你們再借我十兩銀子,這次,我一定會贏的。”

只見一位穿着粗布短打衣衫的男子被兩個身材魁梧的大漢從裏面丢了出來,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發出一聲悶響,那聲音就像骨頭直接磕到了地上。

他卻似乎不知疼痛,連滾帶爬地又要往裏沖,被攔住後,嘴裏還不停地嚷嚷着。

“讓我進去,讓我進去。”

“去去去,別賭在門口礙事。”其中一位大漢對着他吐了一口唾沫,将他再次推倒在地,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沒錢就別來賭了。”另一位大漢附和道。他雙手環抱在胸前,手臂肌肉虬結,一臉兇神惡煞,看上去十分不好惹。

“便再借我些銀兩,等我贏了錢就還上。”那人趴跪在地上,聲音急切。

見他們無動于衷,他又掙紮着爬起來,大聲吼道:

“雙倍奉還!”

“不,四倍!”

“哼。”那兩位壯漢嗤笑一聲,目光向下瞥了他一眼,不屑至極。

“我們是賭坊,可不是做慈善的。借你銀兩你拿什麽還?”

“你若能贏錢,還會被趕出來?”

“趕緊走趕緊走,別在門口擋生意。”

“我可以抵押!”他又往前走了兩步,雙手抓緊了兩側的衣衫。

“你老婆都被你賣了賭錢了,你還有什麽東西能抵債?”

兩位大漢嘴上嘲諷地上笑意更甚,在笑他的自不量力。

“我,我。”他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決心,說道:“我還有一個女兒。”

“虎毒還不食子,你可真夠狠心的。”

“不過是個賠錢貨,賣了正好給我換些銀錢。”

“等我賭贏了錢,要什麽沒有。”

他眼睛微微凸起,額上冒出青筋,急得臉紅脖子粗的,在他眼中沒有什麽比賭錢更重要了。

“那你便将女兒帶過來吧。”

“總得先驗驗貨。”

那兩人臉上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

“我去去就回。”他大喜過望,跌跌撞撞地跑走了,邊跑還邊說着什麽:

“女兒,別怪爹爹。”

“這次一定會贏的。”

“贏了錢就收手,再也不賭了。”

“天底下竟有這樣的父親?簡直禽獸不如。”

李嬌嬌看得怒火中燒,甚至想出言教訓此人一番,正準備上前卻被赫連子晉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攔着我做什麽?” 她側過頭,生氣地盯着赫連子晉。

“殿下未免太過天真。”

赫連子晉沉下臉,眸光暗沉看不清他在想什麽。

“這可是賭徒,輸急眼了的賭徒,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的。”

“殿下貿然上前可想過後果?”

“他若出手傷你,你又如何自保?”

李嬌嬌隐隐感覺到了赫連子晉不高興,他說的那些她确實不曾考慮過,心中的怒火也消了大半,但心中還是有些憤憤不平:

“難道就要看着他賣女兒?”

“而且,你在我身邊,我相信你會保護我的。”

此話一出,連李嬌嬌自己都愣住了,說起來她和赫連子晉不過也就見了三面,憑什麽就相信他一定會保護她?

“殿下,我總有不在你身邊的時候。”赫連子晉呼吸一滞,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語氣卻柔軟了不少。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又何必強行改變?”

“你阻攔得了一次,卻阻攔不了無數次。”

“只要他還是個賭徒,他的女兒就總有被賣掉的那天。”

說到此處,也不知赫連子晉想到了什麽,他的眸光暗淡了下去,有些落寞地移開眼。

“賭場裏便都是這樣爛泥一般的人?”

李嬌嬌還是有些氣不過,可話一出口,她又有些後悔,只因為眼前的這個人,也是賭場的常客。

她明顯感覺到了赫連子晉有些不開心。

“抱歉,我不是在說你。”李嬌嬌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腳尖,身上泛起燥意,後悔自己說話不過腦子。

“殿下,您沒有說錯,我們就是爛泥啊!”赫連子晉非但不惱,還輕輕笑了起來,笑得坦蕩。

分明是笑着,可李嬌嬌卻莫名有些替他難過,目光躲閃,不敢看他。

“殿下,你還有選擇的機會。”赫連子晉斂了笑容,突然正色道。

“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他伸出手挑起李嬌嬌的下巴,面無表情地望着她的眼睛。

他不笑的模樣讓李嬌嬌覺得很有壓迫感。

她迎上赫連子晉他探究的目光,笑了笑說:

“不後悔。”

“我對賭場的興致可比對酒樓高多了。”

她想了解赫連子晉,自然不會錯過這麽好的機會。

“走吧,你還要等到何時?”

她往前走了兩步,回頭催促着愣在原地的赫連子晉。

“殿下,爛泥的世界,既然來了,可就沒那麽容易走了。”

赫連子晉三步并作兩步追了上來,走到李嬌嬌的身旁,和她并肩而行。

他的餘光掃過少女精致的側臉,目光越發複雜了起來。

他本就是一灘爛泥,如今卻有人闖了進來,好奇爛泥是如何活着,如果在陰暗潮濕的溝渠裏茍活。

既然來了,那就和他一起沉淪吧。沉淪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裏。

他給過她推開他的機會了。

“赫連公子,您可許久沒來了,裏面請。”

還未踏進同順酒樓的門,就有一小倌迎了上來,看着他熟稔的樣子,想必赫連子晉也是這裏的常客了。

小倌看了看赫連子晉,目光又落到了李嬌嬌的身上,上下打量了兩眼,見她衣着不凡,倒像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可大戶人家的小姐又怎會來此處?一時有些捏不準她的身份。

“呦,這位瞧着眼生,不知是?”

“是我新收的侍女,她怕生,你別吓着她。”赫連子晉把李嬌嬌拉到身後,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小倌打量的目光。

“原來是赫連公子的人,多有得罪,多有得罪。”他點頭哈腰,眼神暧昧地看向赫連子晉。

看來京中又要添一樁風流韻事了。

“公子還是老規矩?”小倌又問。

“嗯,一切照舊。”

“好嘞,您跟我來。”

李嬌嬌跟在後面,打量着這裏面的一切。

進了一樓的大堂,看起來和普通酒樓沒有什麽區別。裏面大概有十幾桌客人正在吃飯,熱鬧得緊。

他們穿過一樓大堂,卻并不上樓,彎彎繞繞地轉了好幾個彎,來到一艘畫舫前。

這畫舫在河上,幾根粗壯的繩索将它栓在岸邊,雕梁畫棟,窗邊飄着彩紗,裏面透着昏黃的燈光。

還未走上畫舫,就能聽見裏面傳來的吵鬧聲還有東西相互碰撞發出的聲音,有的清脆,有的沉悶。

“請。”小倌做了個請的手勢,李嬌嬌就跟着赫連子晉一起上了畫舫。

進了畫舫,光線比外面亮了不少,走廊裏挂滿了燈籠,拳頭大的夜明珠鑲嵌柱子裏,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顆。

往裏走了些,見到一臺階,拾級而上,轉角處便又有一番天地。

這一層更是華麗,連地面上鋪的都不是木板,而且烏金磚。

李嬌嬌暗自咋舌,這賭坊可真夠有錢的。

“公子到了。”小倌将兩人帶到了一扇門前,停了下來。

“下去吧。”赫連子晉往他身上丢了一兩銀子。

他接過歡天喜地地走了。

“一會就緊跟在我身邊,別亂跑。”赫連子晉扭頭對李嬌嬌說。

“嗯。”李嬌嬌點了點頭。

那扇厚重的梨花木門被推開,耳邊就變得嘈雜了起來。

裏面大概有十來個人,圍坐在一張圓桌前,桌前站着一個中年男人,看打扮應該是賭坊裏的人。

他們正聚精會神地盯着中年男子手上的東西,連有人進來了都沒有察覺。

看穿着打扮都像是世家子弟,李嬌嬌倒是不認得,她低着頭緊跟在赫連子晉的身後。

他走到了一處空處坐下,拿出一個錢袋扔在了桌上。

“大。”他翹着二郎腿,倚在靠背椅上,薄唇輕啓吐出一個音來。

桌上十幾雙眼睛紛紛望向了他。

“赫連,你可好些日子沒來了,我們兄弟可都想你得緊。”其中一位公子哥開了口。

“江逾白你拉倒吧,你哪是想他,分明是想錢了才對。”

被點到名的江逾白笑了笑,有些不懷好意地說:“誰讓咱們赫連公子是出了名的散財童子。”

“你不來這些日子,咱們兄弟錢都少贏了些。”

“哎呦,瞧我這嘴,怎麽能在一開局就咒您呢。”

“江公子您開心就好。”赫連子晉面色不變,沒把這話放在心上。

“倒也別磨蹭了,快開吧。”

“想必諸位也迫不及待了吧。”

赫連子晉話音剛落,就有人跟着附和:

“對對對,快開快開,磨叽什麽,別耽誤本公子時間。”

中年男子聞言,拿開了手中倒扣着的竹筒,露出了裏面的骰子,那群人伸長了脖子湊過去看。

“是小!”

“哎呦,怎麽是小啊!”

“我剛剛就不該選大的。”

人群中有人歡喜,有人哀怨。

“真可惜。”赫連子晉也搖了搖頭,又掏出銀兩下注了“小”。

他嘴角含着笑,哪裏有半分可惜的模樣,輸了錢還能這麽開心,李嬌嬌覺得自己真的有些看不懂這人。

一來二去,李嬌嬌也看懂了規則,竹筒裏有三個骰子,如果三個骰子加起來小于十點為小,大于十一點則為大。

開始前會先進行壓注,壓對了既可以拿回本錢還可以分輸家的錢,壓錯了錢便沒有了。

一連看了幾局,她倒是知道赫連子晉散財童子的名號從何而來了。

上一局開大,他下一局就壓大,上一局開小,他下一局就壓小,然後他就沒有壓對一局!

這運氣未免也太差了些。

那群人一開始還各壓各的,跟着赫連子晉玩了幾把之後,都開始和他反着壓了。

一個個賺得喜笑顏開,只盼着他再多壓些。

李嬌嬌都有些看不過眼了。

“赫連公子,這一局準備壓什麽?”江逾白笑得紅光滿面,他可真是太高興了。赫連子晉一來,他就不停地進帳,若多來幾次,前些日子輸掉的可都要贏回來了。

“那就壓大吧。”赫連子晉将銀兩推向寫着大字的那一側,上一局開的是小。

“壓小。”江逾白那群人紛紛壓了小。

“開。”

“等等!”

李嬌嬌出聲阻止,拿起赫連子晉推出去的銀子果斷地放到了小的那一側。

“我們不壓大,壓小。”

“呦,赫連,這誰呀?”衆人這才注意到李嬌嬌,目光緊緊盯着她,試圖看穿她面紗下的真實容貌。

“怎麽,你也想玩?”赫連子晉沒有正面回答他們的話,反而轉頭看着李嬌嬌,他臉上帶着玩味的笑意,倒和傳說中的浪蕩子形象有了幾分相似。

李嬌嬌點了點頭,赫連子晉運氣太差,看得她都有些不忍,想着反其道而行之是否會更好。

“好。”赫連子晉長臂一揮,攬住李嬌嬌纖細的腰肢,用力往他身邊一帶。

一陣天旋地轉,回過神李嬌嬌就已經坐到了赫連子晉的腿上,被他緊緊抱在懷裏,姿勢暧昧。

“殿下既然想玩,那就好好玩玩。”赫連子晉湊到她耳邊,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小聲說着。

溫熱的氣息吐在李嬌嬌的耳朵上,讓她忍不住顫栗了一下,耳朵慢慢地發起熱來。

“真羨慕赫連公子,溫香軟玉在懷,輸幾個銀兩算什麽。”

“只是這位姑娘看着也不像月娘,難不成是赫連公子的新歡?”

“昨日還瞧見赫連公子去了怡紅樓,這麽快便有了新人?”

“月娘?昨日?”李嬌嬌面露疑惑,琢磨着這兩個字,靠在赫連子晉的耳邊,問道,“月娘是誰?”

她突然福至心靈,咬牙切齒地說道:“你今日差點忘了約定,就是去見了月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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