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我将女兒帶來了,你們瞧瞧可值十兩銀子?"

李嬌嬌行至門口,又碰上先前那人去而複返,身後還跟着一個年歲不大的小女孩。

“給我過來,別躲在後面。”男人像拎小雞一樣粗暴地将女孩扯上前來,轉頭又笑着對那兩位壯漢說,“二位爺瞧瞧,可還入得了眼?”

這人身量不高,膚色黝黑,眼角耷拉着小得幾乎看不見眼珠,嘴唇厚而外翻,一張嘴一口爛牙就露在外頭,臉上更像是只有一層皮貼在骨頭上,長得可以說是十分難看了。

但他女兒卻與他完全不同,她看着大概十一二歲,生得白皙,五官也端正,若是長開了也會是個美人。

她瘦瘦小小的,身上穿着打滿了補丁的粗布衣衫,手中還捏着一串紅豔豔的冰糖葫蘆,十分拘促地站在男人身前,滿眼驚懼地看着眼前從頭到尾打量着她的壯漢。

她顯然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不錯。”壯漢滿意地點了點頭,“走吧,去簽賣身契。”

“有這樣的女兒,是你的福氣。”

“是是,您說得是。”男人一聽,喜笑顏開,跟在後頭點頭哈腰。

他馬上就可以去賭場上大殺四方了,只要贏了錢,他失去的一切都會回來。不!甚至更好!

“爹爹?”女孩下意識地回過頭想要尋求父親的保護,卻被他狠狠推了一把。

“你就當沒有這個爹爹。”

“爹爹也要賣了我嗎?”

“爹爹不是答應過我再也不賭了嗎?”

她終于意識到她的父親要做什麽了,眼中閃過絕望。怎麽會這樣?她不敢相信爹爹一直在騙她。

剛剛他還說要帶她出來玩,還給她買了逢年過節才能吃上的冰糖葫蘆,為什麽轉眼就要将她賣了?

她掙紮起來想要逃離這裏。

“老實些。”壯漢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領,将她往裏拖。

在他們手裏,她不像個人,倒像個貨物。

那男人可能還殘存了一分人性,臉上露出不忍的神色,對着她說:“進去後要聽話,好好活着。”

回應他的只有女孩仇恨的眼神。

“走吧。”李嬌嬌駐足看完了全程,心情有些低落。

“嬌嬌想救她嗎?”赫連子晉在身後問道。

“救得了一個,救不了千千萬萬個。”

李嬌嬌心裏堵得慌,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這人叫張鐵柱,娶了從小一起長大的姑娘為妻,婚後不久生下了一個女兒,兩人在京城裏開了一個布莊。”

“他娘子生得美又勤勞能幹,布莊的生意在他娘子的操持下越來越紅火,家境也算殷實。”

“可是好景不長,張鐵柱在別人的誘惑下染上了賭博,十賭九輸,很快就将布莊輸了出去,還欠了不少錢。”

“要債的人追上門,他拿不出錢便将娘子賣了抵賬。”

“他的娘子不堪受辱,當晚就投河自盡了。”

“後來他帶着女兒在城郊的一處破廟住着,白天他在碼頭做苦力卸貨,賺了些銀錢便又來賭。”

“可是他手氣實在不好,每每都輸個精光,如今又賣了女兒,也不知夠他賭幾把。”

“這姑娘倒是個可憐人,攤上這樣一個爹。”

赫連子晉快走兩步追上李嬌嬌與她并肩而行,對她講述着張鐵柱的故事。

他沒有表态,但不難從他的臉色看出,他厭惡此人。

“你從哪裏知曉的這些事?”或許是目睹了張鐵柱賣女兒的過程,李嬌嬌對這個故事也就沒那麽大驚小怪了。反而是好奇赫連子晉又是從何處知道的這些。

張鐵柱這種身份是連畫舫都進不去的,更別說和赫連子晉他們相熟了。

“聽賭坊裏的人說的,他在賭坊裏也算出了名的。”

“被賣到賭坊的女孩,她們會怎麽樣?”李嬌嬌低着頭往前走,聲音有些悶悶的,心裏更是堵得不舒服。

末了她又說:“罷了,不必說了。”

或許是夜深了,李嬌嬌只覺得吹在身上的風越來越冷了。

忽然,她感覺到手被握住了,寬大的手掌将她整個手都包裹起來,掌心的熱意源源不斷地通過接觸的肌膚傳來,驅散了寒意。

“嗯,我送你回家。”

赫連子晉走在她身側,握住了她的手,面色凝重。

赫連子晉,你究竟是什麽樣子的?我可以相信你嗎?李嬌嬌望着他的側臉,思緒萬千。

“殿下怎麽不開心?”

“可是質子欺負你了?”

李嬌嬌回來之後就一直悶悶不樂,綠珠有些擔憂。

在她看來,赫連子晉這種人壓根就不是什麽好人,怎麽殿下偏偏就喜歡他?

想必是此人花言巧語哄騙了殿下,綠珠心中對他的讨厭又上升了幾分。

“沒什麽,”李嬌嬌側躺在拔步床上對着燭火發呆,腦中揮之不去的是那個女孩被拖走時絕望的眼神。

或許不該冷眼旁觀,應該救她的。

她是可以救那個女孩,可是又有誰來救她呢?

前世她不也像貨物一樣被賣去了黎國?

那些道貌岸然的人只會讓她以蒼生為重,可分明是他們貪生怕死,卻還要将她推出去成全他們所謂的天下大義。

真是可笑。

“綠珠,明天替我去辦一件事。”

“去同順酒樓贖一個人,是個女孩兒,她的父親叫張鐵柱。”

她終究還是有些不忍心。

“謝霁,你到底想做什麽?”

謝珩一回家就添油加醋地将今日的經過都告訴了趙夫人,趙方儀一聽就怒了,喊來謝霁親自質問。

“你怎可擅自動用你哥哥的東西?”

“如您所見,只是為了替他還賭債。”謝霁端坐在那裏,眼皮都沒有擡,他好像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幕。

“既是還債,家中難道沒有現銀?何至于動用房地契?”趙方儀怒容未消,謝霁的這番說辭在她看來根本站不住腳。

她甚至懷疑謝霁就是故意的。

這孩子越長大便越不聽話了。

“他總共欠了賭坊一千八百二十兩銀子,娘既然管家,難道不知道家中沒有這麽多現銀?”

“我若不動用房地契,您的兒子今日便要被人砍下一只手來。”

“到時候想必您又要恨毒了我。”

謝霁冷笑一聲,言辭之間嘲諷的意味甚濃,他看向趙方儀的眼神冷冰冰的,不像是在看自己的母親,倒像是在看陌生人。

“怎麽會欠了這麽多?”

趙方儀有一瞬間的驚訝,她知道珩兒愛賭,但每每這些事都是謝霁去處理的,她也并不知道具體的內情。乍一聽見這個數目也暗自心驚,這可抵得上謝家整整一年的花銷了。

可相比起兒子被人砍去手,這些銀兩又有些無足輕重了。

“那便要問問您的好兒子了,他究竟都做了什麽好事?想必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這話更激起了趙方儀心中的怒火,但她也心知無可辯駁,便将矛頭又對準了謝霁。

“你怎麽說話的?他是你大哥!”

“他縱有千般不好,也輪不到你一個做弟弟的來明嘲暗諷!”

“東西你想辦法贖回來,本就是你大哥,沒有給外人的道理。”

謝霁靜靜打量着趙夫人,他的母親,沉默不語。

他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和謝珩比起來,他不像是她的兒子更像是個外人。

一個只有在需要的時候才會被想起來的外人。

前世他不知道幫謝珩收拾了多少爛攤子,今生他是不想管了。

“他自己欠的賭債用自己的東西還,不是天經地義嗎?”

“更何況還未分家,娘為何篤定就一定是他的?”

謝霁倒不是在乎謝家的這點東西,整個謝家的財産加起來和前世他擁有的相比也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更何況他本身就不是重物欲的人。

他只是有些憤憤不平,為何在母親的心中他總是被忽視的那一個。

“他是長子,又不像你這般有本事,我若不替他打算,他今後可怎麽辦。”

談起謝珩,趙方儀滿心滿眼都是心疼。

“謝霁你将來前途無量要什麽沒有,總不能這點東西都要和你哥哥搶吧?”

趙方儀防他像防賊一樣 ,看得謝霁心中火起。

笑話!

“娘究竟還要護着他到什麽時候?”

"謝家如今的狀況可養不起一個賭鬼。"

謝霁臉色鐵青,終于忍無可忍出聲質問。

“放肆!”

面對他的咄咄逼人,趙方儀氣得面紅耳赤,起身就給了謝霁一個巴掌。

一聲脆響,打懵了兩個人。

謝霁的臉被打得側向一邊,白皙的臉上浮現出紅色的掌印,根根分明。

嘴裏浮現出若隐若無的血腥氣,他舌尖抵了抵臉頰,有些疼,但更多的是麻木。

他臉上依舊沒有什麽表情,可眼中卻多了些亮晶晶的東西。

“阿瑜,娘不是故意的。”

阿瑜是謝霁的小字,趙方儀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叫過他了。

她有些不安地站在謝霁面前,臉色煞白,顫抖着伸出手去,想要觸摸被她打過的地方。

她的手還未碰到謝霁的臉,就被他打開了。

“娘還是多關心關心謝珩。”

謝霁扔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公子,你的臉?”

“夫人她打你了?”

松煙看着謝霁臉上觸目驚心的掌印,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得是用多大的力氣才能留下這麽重的痕跡。

“真不明白夫人怎麽想的,別人家要是有公子這樣的孩子高興都來不及。”

“怎麽偏偏她對公子就這般苛刻。”

松煙說着也是來氣,替謝霁不平。

“多嘴多舌,這樣的話以後少說。”謝霁用冷帕子敷着臉,眸光暗沉。

人心本就是偏的,他又何必費盡心思去求在母親心中有一席之地呢?

“我讓你準備的東西你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只是……”松煙捏着香囊,裏面有謝霁要的東西,他有些猶豫,遲疑地開口,“公子當真要這樣做嗎?”

“您好不容易身子好了些,何必再糟踐自己?”

“而且,宴會那日人多,不出半日就會傳遍整個京城。”

“到時候公子您的名聲……”松煙沒敢再繼續說下去。

“公子當真要這樣做?”

“我已經考慮過了,不必擔心。”謝霁伸出手,暗色的香囊就落到了手心上。

他手掌收緊,感受着裏面的綿軟。

已經過了太久,他差點都忘了自己曾經是一個病秧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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