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寺中的鐘響了十二下,回聲悠長。每一下都仿佛敲打在赫連子晉的心坎上。
他差點就原諒她了啊!
這鐘聲卻猶如當頭棒喝,将他心中的那點動搖與妄念都滌蕩得幹淨。
“沒什麽。”赫連子晉垂下眼,不去看她。
也不知道怎麽就鬼使神差來了這裏 ,還默默看了她許久。
更差點又被她蒙騙了去。
赫連子晉啊赫連子晉,瞧瞧你這點出息,你在她身上吃的苦頭還不夠多嗎?
他在心中暗自嘲笑着自己。
他後退一步,對着李嬌嬌抱拳說道:“一時迷路,無意間叨擾了殿下歇息,在下這就離去。”
語氣冷漠疏離,仿佛兩人從未認識過一般。
李嬌嬌心中微痛,委屈萬分,強忍着淚意說道:“你我之間當真要生分到如此地步嗎?”
她心中還存了一絲希望,她不信他當真是迷路至此。
這處禪房本就在寺院最深處,尋常香客便是再迷路也不會到此處來。分明是他有意尋至此處。
“是。”赫連子晉微微颔首, “殿下,我們已經結束了。”
“你也不必再在我身上打什麽主意。”
他靜靜看着李嬌嬌,嘴中說出的話卻殘忍。
他的心又如何不痛呢?本以為上天成全,到頭來卻是算計。連場美夢都算不上。
李嬌嬌看着他,心中百轉千回,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不過半月沒見,少年就瘦了許多,眼底一圈淺淺的黑色,神色憔悴,和瓊林宴上的攝人心魄浪蕩公子形象相去甚遠,這無不昭示着近段日子,他過得并不好。
她心中過意不去,深知他如今這樣皆是她造成的。
聽見赫連子晉的話,李嬌嬌心中想着要不算了吧,正如他所說這世間的事又豈能都如她所願。
哪怕她想要的很簡單,不過是提前順應去和親的宿命。想着提前定了親,她便不會再死在路上了。
她只是不想再喜歡謝霁,不想再在十八歲的時候死去,怎麽偏偏就這麽難!
求而不得才是她的宿命吧。
一種無力感将她包裹起來,她憤怒、茫然、難過,卻最終不得不接受,即使已經重生了,知道了未來,也什麽都改變不了的事實。
李嬌嬌感覺臉頰有些濕潤,慌忙地低下頭去,幾滴淚水剛好落在抄好的佛經上,墨水暈染開來,一片斑駁。
赫連子晉本該轉身就走,可他又期待着李嬌嬌能說些什麽,瞧見她哭了,才驚覺自己方才口不擇言的話傷人了些。
腳底也像生了根,走不動了。
“不是說要走嗎?怎麽還在這裏?”李嬌嬌胡亂地擦了擦臉,擡起頭發現赫連子晉還站在原地,忿忿道。
她心情有些不好,既然以後各不相幹,又還留下來做什麽呢?
“你方才不是說夢見了我?倒想問問你夢見什麽了。”赫連子晉有些不自在地別過頭去,若不是被鐘聲打斷,他就忍不住要原諒她了。
可瞧見她傷心,他又不忍心走了。
他對上她,再冷硬的心腸也會軟上幾分,終究還是舍不得的。
“不過是場夢而已,有什麽好知道的。”李嬌嬌被赫連子晉冷淡的态度弄得不想說了。
反正今後就沒有瓜葛了,說不說又有什麽區別?
“只是想知道,在殿下的夢裏,我是什麽樣子罷了。”赫連子晉自嘲地笑了笑,也不知道會不會比如今好上一些。
“若能在你夢中占據一席之地,也是好的。”
“總好過做謝霁的影子,這樣我也能欣慰些許,不是嗎?”赫連子晉輕聲說着,眼神躲閃着,倒想是在反問自己。
李嬌嬌從他臉上瞧出幾分委屈,心不由得軟了幾分。終究是她辜負了他。
她仔細回想了一番後說道:“夢見了小時候,你被人欺負,我瞧見了,趕跑了他們,還給了你一塊棗泥糕。”
“我們還約好要做朋友。”
李嬌嬌想到夢中的事,笑了笑,倒像是真的發生過一樣,可她根本不記得有這樣的事。也不記得曾經認識過赫連子晉。瓊林宴上才是他們的初見。
若非是當時的陰差陽錯,在慌亂之中看見了他,他們現在也不會認識。
她只顧着說話,全然沒有發現她每說一句,赫連子晉的臉色就變了一分。
“赫連子晉,要是我們從前真的認識該有多好。”李嬌嬌感嘆道,或許她就不會喜歡上謝霁了,聯姻總好過和親,或許也不會不明不白地死在路上了。
“殿下當真覺得,只是簡單地一場夢嗎?”赫連子晉的聲音有些顫抖,雙手垂在身側,不安地握成了拳。
“嗯?怎麽了?不是夢難不成還能是真的嗎?”李嬌嬌不解地望向他,分明從他眼中看出了期待與難過。
難道她說錯什麽話了嗎?李嬌嬌又回想了一遍,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的。
“沒什麽。”赫連子晉狼狽地低下頭去,生怕被她瞧見自己不堪的模樣。要說什麽呢?他又能說什麽?
難不成要說,他們從前是認識的,只是殿下,您把我忘記了啊!
多麽可笑!多麽可憐!
“殿下,你相信宿命嗎?”赫連子晉突然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
李嬌嬌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思考着他為什麽會這樣問。
還未等她回答,赫連子晉又自顧自地說道:“我來陳國為質之前,國師曾給我蔔過一卦,卦象顯示我的命定之人在陳國。”
“我會無可救藥地愛上她。”
“那時候我是不信的。”
赫連子晉笑着,少年意氣風發:“我不信有什麽天命,更不信我會愛上陳國的女子。”
“可是,”他話鋒一轉,語氣也變得有些低落起來,“直到我遇見你。”
“你幫我趕走了欺負我的太監,還給了我一塊棗泥糕。”
“我開始相信有宿命這回事。”
“瓊林宴上你選中我,那一刻,我感覺好像真的被宿命擊中了。”
“對不起。”原來那不僅僅是一個夢啊,他們從前是真的認識過的,只是她忘記了。
李嬌嬌覺得心像是被掏空了一樣,空落落的。
“不用說對不起,這不是你的錯。”赫連子晉卻還笑着安慰她。
這更讓李嬌嬌愧疚不已,難過得低下了頭去。
“殿下,我後悔了。”赫連子晉輕嘆一聲,他已經想好了,屈從于宿命也沒有什麽不好的。
“我想我們沒法兩清了。”他這一生最熱烈的感情都給了眼前的這個人。
“你不記得也沒關系,你不喜歡我也沒關系,可你既然已經選擇了我,便不該再把我抛下了。”
也請你別再忘記我。
李嬌嬌從未在赫連子晉的臉上見過這樣的神色,印象中他總是漫不經心的,時時刻刻含着笑,生得一副風流多情的樣子。
可如今他眼中是認真到近乎偏執的神色,一瞬間讓她有了一種錯覺,好像赫連子晉是一個精明的獵人,步步為營設下陷阱,而她正是他絞盡腦汁得來的獵物。
她下意識地想逃。
可眼前的人瞬間就變了臉色,看向她的眼裏是說不出的委屈。
“怎麽?殿下不願意嗎?”
“我被你騙得這樣慘,你總該給我一些補償吧。”
李嬌嬌想,大抵是她看錯了。
“你想要什麽補償?”李嬌嬌幹巴巴地問。
“就還像從前那樣好了,那天的事就當沒發生過。”赫連子晉目光微沉,算了,這次就換他來低頭。
“好。”李嬌嬌點了點頭,心中松了口氣,這正是她想要的。
兩人相視一笑,算是和解了。
赫連子晉從禪房出來時已經過了正午了,可是日頭還大得厲害,曬得人臉上發熱,他心情倒是好了很多。也算是應了這景。
沒走出多遠便瞧見王樾倚在樹幹上,一張臉被樹蔭遮住。
“看來是好事。”他笑着走上前來對着赫連子晉說道。他原本還以為會不歡而散,悄悄在心裏捏了一把汗。
“便知道你舍不下公主。帶你進來倒是花了我不少功夫。”王樾手中把玩着一張紙。
“多謝。”赫連子晉不動聲色,“前些日子我得了一壇美酒,便送給你了。”
“那就卻之不恭了。”沒辦法,他就好這一口。
“你手中拿的是什麽?”赫連子晉注意到了王樾手中拿着的紙,看樣子像是寺中的東西,來的時候都還沒有的。
“哦,你說這個啊!”王樾舉起手中的紙,有些嫌棄地撇了撇嘴,“還不是我那個妹妹,說這裏的簽靈得很,非要讓我給她求一簽。”
“她一個小姑娘家,求什麽姻緣!”
“我手氣背,抽了個下下簽,回去了還不知道怎麽交差。”
“又要鬧得我頭疼了。”
王樾想到這裏,感覺比吃了黃連還難受。
赫連子晉想起來,他的妹妹是王蕪,與李嬌嬌一般大,關系很好。
“令妹也到了說親的年紀了。”
大陳女子一般都是在及笄之年定親,再過個一兩年成親。
“嘁,也不知道禍害了誰家去。”王樾不以為然,“再說了,也沒有什麽好着急的。”
“來都來了,你可要去抽一支簽?便問問你與公主?”
“不必了。”赫連子晉擺了擺手。
他不是一個貪心的人,不敢奢求太多,對他來說,相遇已是上上簽。
“咦?”王樾突然停下腳步,“那個背影瞧着有些眼熟?”
赫連子晉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卻并未看見什麽背影,只瞧見了回廊拐角處轉瞬即逝的青色袍角。
那方向倒像是朝着李嬌嬌那邊去的。
“或許是看錯了,走吧。”王樾也并未看得分明。
“嗯。”赫連子晉輕聲應了,朝着寺外走去,心卻不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