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五月的風夾雜着燥熱的暑意,謝霁隐匿在陰影裏,幾乎與整個薔薇花牆融為一體,若是不出聲,李嬌嬌還發現不了他。

“聽牆角可不是君子所為。”李嬌嬌駐足,目光瞥過他沒有什麽表情的臉。

謝霁自嘲道:“原來我在你心中還是君子嗎?”

“是與不是,我說了不算,世人覺得你謝霁是君子,你便得做君子。”李嬌嬌眼皮微掀,不甚在意地說。

“謝大人若無事,我便走了。叫旁人看見傳出些什麽,毀了大人清譽,可就不好了。”

如今的李嬌嬌對他避之不及,甚至連多說幾句話都不肯了。

謝霁臉上閃過一抹痛色,卻也知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她。

“殿下從前不是不欲和親?可如今雖說是聯姻,卻又與和親有何異?”謝霁面帶不解追問道,“這當真是你想要的嗎?”

雖未明說,但黎國的使臣又豈是因她生辰而來,其目的朝堂上下人盡皆知。

李嬌嬌只定定地看了他一會,轉身便走。

“殿下!”謝霁向前一步,拉住了李嬌嬌的手腕,聲音不由得拔高了幾度。

手腕上傳來不屬于她的溫度,原來冷心冷情的人,手掌也是暖的。李嬌嬌盯着他的手,想到。

微風吹過,拂起兩人的衣擺,青絲在風中交纏,薔薇花抖落了幾片花瓣,卻不知被吹往了何處。

“殿下曾說想去看江南的煙雨,漠北的風雪,莫不是忘了?天下之大,”願與我做一對平凡的夫妻,後面這半句,謝霁沒有說出口。他知道她是不願了。

他停頓了一下後說道:“天下之大,殿下不必束縛自己做籠中之鳥。”

“可我生來就是籠中鳥。”李嬌嬌一下子就來了火氣,掙脫開了謝霁的手,笑着對他說,“大人曾說,公主享天下之供養,理應為天下分憂。難不成你也忘了?”

“如今我為天下分憂,這不正合你意?你理應高興才對,怎麽反而與我說着這些奇怪的話?”

“難不成謝大人就喜歡與本宮作對?”

她是笑着的,可謝霁卻感受不到半分笑意,只覺得心痛難挨。

“不是。”謝霁低喪着頭,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讓自己流露出狼狽之色,“臣并無與殿下作對之意。”

“只是殿下若不想嫁,臣可幫您。”他掏出一枚玉佩,遞至李嬌嬌面前,眼睛卻不敢看她。

“江南也好,漠北也好,或者隐居山林,或者深居鬧市,只要是殿下想的,臣願意帶你走。”

不顧一切,義無反顧。

李嬌嬌看着玉佩,上面雕刻着謝家的徽記。她豈會不知這玉佩代表着謝氏一族的承諾。

只是此情此景,未免有些可笑。

她不由得想起那個淅淅瀝瀝的雨夜,她從宮中出逃,一路策馬至謝家,雨打濕了她的衣裙,卻未熄滅她心中最後的一絲奢望。

她求他帶他走,說天下之大,願與他在無人認識的地方做一對平凡的夫妻。

可他心中只有天下黎民,沒有她,毫不留情地拒絕了她。

前世她求而不得,如今什麽都不做卻輕易得到了,他将承諾當作一個禮物送給了她。

她更覺得前世就像是一個笑話。

“謝大人的禮物太貴重,本宮不敢收。”

李嬌嬌的目光從玉佩上瞟過,後退兩步,大笑着轉身離開。笑着笑着,眼眶便濕潤了。

謝霁,我寧願從未認識過你。

李嬌嬌回到宴席上,王蕪神神秘秘地湊到她身邊咬耳朵:“你和謝霁說了什麽?他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她是瞧着謝霁與公主一同離開又先後回來的,難免有些猜測。

“沒說什麽。”李嬌嬌往謝霁那邊看了一眼,瞧見他蒼白的臉色,漠不關心地收回了目光。

“他可是愛慕你?”王蕪瞧了半天,突然福至心靈,“只是如今你要與赫連子晉聯姻,他沒了機會,才作此态。”

她瞧了瞧李嬌嬌又看了看謝霁,搖了搖頭說道:“可惜,終究是緣分淺了些。”

“沒這回事,別瞎猜。”李嬌嬌低頭看着眼前的茶盞,氤氲的熱氣讓她生出幾分恍惚,蔥段似的手指撫摸着茶盞,慢悠悠地開口問道,“阿蕪,若你喜歡一個人,對他好得人盡皆知,他卻從不給你回應。”

“好似從未對你動過情一般,當你不喜歡他了,他卻又反過來想對你好了,你說這樣的人他在想什麽?”

李嬌嬌半眯着眼,眼中盡是迷惑。

“大概是不甘心。他只是習慣了被人放在心上,對他好到事無巨細,不甘心這份愛意不再屬于他。”

“不過,殿下你說的是誰?”

“只是随口一問。”

原來是不甘心,李嬌嬌在心裏小聲地說着。不甘心三個字已經足以解釋謝霁的異常了。

原來清冷如謝霁,也不過是一個俗人。

她冷哼了一聲,心中沒有半分波瀾。

“殿下,你說心悅一個人是什麽感覺呢?”王蕪雙手托着臉,杏仁眼失去了神采,像被什麽困惑住了。

“我看話本上說,會無時無刻地想到他,會喜怒無常,放不下又不敢靠近。”

李嬌嬌聽到此處,心中警覺了起來,問道:“你心中可是有了喜歡的人?”

“沒有沒有,怎麽可能。我怎麽會有喜歡的人,不可能的。”王蕪急急忙忙地擺手,語無倫次地否認着,“我只是最近看了些話本子,有些不解罷了。”

說着,她将臉轉到一邊去,假裝是在看熱鬧。卻露出了紅得發燙的耳朵。

李嬌嬌瞧見了那抹緋色,不動聲響地說:“沒事少看些話本子,容易變蠢。”

“公主殿下太過分了。”

黎國人擅長騎射,為了歡迎黎國使團的到來,李定宇特意準備了一場夏藐,邀請了京中世家和官員一起參加這場京郊的狩獵。

為了激發大家的鬥志,李定宇還從國庫中拿了不少珍寶當作彩頭,如番邦進貢的翡翠琉璃盞、昆山玉雕刻而成的玉珊瑚、甚至有能在危急時刻救人一命的還魂丹,一并按射獵的獵物多少行賞。

李嬌嬌和王蕪組了隊,一起進山打獵,倒也不求獵得多少獵物,權當作是好玩了。

只是她們兩人進山沒有多久就走丢了。李嬌嬌尋了好一會也沒尋見她,只能作罷,待到下了山再作打算。

李嬌嬌騎着馬,在山中慢悠悠地走着,順便找一找獵物。

雖說是狩獵,但是獵物都是昨天放進山了,總共放了三百只,品種也有十多種。按理說應該很容易遇見,可她走了很久,卻一只也沒見着,甚至連個同伴也沒看到。

李嬌嬌正奇怪着,餘光裏卻閃過一抹白色。定睛一看發現是一只白兔。

兔子蹦跳了幾下,在一個草叢中停下。四處張望了幾眼,前腿緊貼着身體收起,用後腿站立着,鼻子煽動了兩下,像是在嗅什麽氣味。

它确定四周安全後,放下了戒備,前爪在臉上揉搓,作洗臉狀。

失去了戒備心的兔子顯然沒有意識到危險來臨。

李嬌嬌已經從箭袋裏抽出了一支箭,搭在了弓弦上。她已經瞄準了獵物,只需要一松手,這只兔子就能成為她的囊中之物。

在她的視野裏,兔子洗完了臉,又蹦蹦跳跳了幾下,轉了個身,将後背對着她。

它或許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縮成了一團,圓滾滾的,像個雪白的絨球。

這山中的獵物不過都是待宰的羔羊,哪怕拼命掙紮也逃不過死亡的宿命。李嬌嬌看着眼前雪白的一團,一瞬間有些心軟。

她不知道的是,兔子在她眼中是獵物,她在別人眼中亦是獵物。

在她的身後,一個被黑色鬥篷遮住了容貌的人,正舉弓對準了她,箭尖閃過寒光。淩厲又致命。那人看了許久,箭尖卻悄無聲息地偏了一點。

“算了,放它一命。”李嬌嬌想着反正自己也不需要去争什麽彩頭,便将箭歪了一寸,射進了一旁的土裏。

可就在她松手的那一瞬間,她背後的那個人也同時松了手。

利箭緊緊貼着她的臉頰飛馳而過,割斷了幾縷青絲,射進了兔子的身體裏。

兔子應聲倒地,抽搐了兩下沒有了氣息。

李嬌嬌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劇烈地跳動着,若是再偏那麽一點,死的可能就是她了。

這從背後射來的箭,毫無疑問是沖着她來的。

她第一反應就是有刺客!

她不敢在原地停留更不敢回頭看,俯下身子狠狠一甩馬鞭,朝着山林深處跑去。

原本安靜的林中響起了兩道馬蹄聲,李嬌嬌知道那個想暗殺她的人追來了。

她不敢停下,慌不擇路,居然跑到了懸崖處。

好在她及時勒住了缰繩停了下來,不然怕是已經沖下了懸崖。

身下的馬兒在原地踟蹰,鼻子裏發出哼氣聲。李嬌嬌手心裏全是汗。前面已經沒有了路,後面又有追兵,她已經逃不掉了。

握住缰繩的手顫抖得厲害,她只能強逼自己冷靜下來,思考着從懸崖上跳下去還有多大的活路。

可是身後的人沒有給她機會,一支箭射中了她身下馬的腹部,馬受了驚,一個擡腿将她從馬背上甩了下來。

李嬌嬌在地上滾了兩圈,左腳傳來撕心裂肺般的疼痛。想來是方才崴了腳。

另一道馬蹄聲由遠及近,那人也已經追了上來。他将馬停在李嬌嬌面前,翻身下馬,動作利落得一氣呵成。

他扔了弓箭,朝着李嬌嬌一步一步逼近,風吹開了鬥篷的帽子,露出了他的臉來。

黑如點漆的眸子裏藏着睥睨萬物的狂傲。

黑色的鬥篷遮住了他的身形,他如從幽冥中走出來的修羅。

“赫連幽,果真是你。”李嬌嬌嘴角勾起一抹嘲諷是笑意,“也不知我何處得罪了你,竟要将我趕盡殺絕。”

她用話語分散赫連幽的注意力,将手藏在背後,去摸系在腰間的匕首。是赫連子晉送她的,見血封喉的利刃。

“我那兩百死士又是何處得罪了你,竟要趕緊殺絕?”赫連幽蹲下身子,一只手捏住李嬌嬌的下巴,迫使她擡頭看着自己。

“可你不已經毀了我的暗衛了嗎?”

“這裏是皇家獵場,外面都是大陳的人,你在此處殺了我,你也會死。”

“大陳的士兵也會踏破黎國,為我報仇。”

“使臣大人難道想讓黎國因你而亡?”

李嬌嬌拖延着時間,手已經抽出了匕首,只等合适的時機一刀刺進眼前人的身體。

“如果我死了,能有使臣大人陪葬也是一件幸事。”

“哼。”赫連幽輕笑了一聲,沒把她的話放在眼裏,“滅亡黎國?大陳還不夠格。”

他笑得輕蔑,從頭至尾他都不曾看得上大陳。

“赫連子晉快救我。”李嬌嬌突然對着赫連幽身後喊道。

赫連幽下意識地回頭看。

李嬌嬌見他分神,趁機将匕首刺向他腰間,卻被一只手握住了手腕,存進不得。

她只覺得手腕一痛,手下意識地就松開了匕首,落到了赫連幽的手裏去。

赫連幽反手用匕首抵住她的喉嚨,聲音嘶啞着說:“給你匕首的人沒有教你怎麽用嗎?”

“你這樣傷不了人,只會傷到自己。”

他的目光落到匕首上,熟悉的花紋讓他一眼認出了是誰送她的。

赫連子晉這個蠢貨。

冰冷的刀刃抵着她的脖子,她往後退一步,赫連幽就逼近一分。不知不覺間,她已經退到了懸崖邊,再多一步就會跌下去。

“蠢貨。”赫連幽低聲罵道,居高臨下地看了她一眼,收了匕首。

“走吧。”

他本就沒想殺她,不然箭也不會偏了幾分,沒想到只是吓唬她一下,她就拿了匕首出來想殺他。

偏生拿着又不會用,也不知道赫連子晉給她做什麽。真遇到危險了,這樣豈不是給別人遞武器?

他心中煩躁不已。

可他卻沒有注意,李嬌嬌卻是抱了與他同歸于盡的決心。

李嬌嬌以為自己一定會死在赫連幽手上,就覺得死也得拉個墊背的,只見她一把保住了赫連幽的脖子,身子朝着懸崖後倒去。

赫連幽沒有防備,竟被她帶着往下墜去,等他意識到的時候,身子已經到了懸崖外,失去了支撐點。

“李嬌嬌,你在做什麽?”

赫連幽咬牙切齒地喊出這句話。

“當然是拉你一起下地獄。”

她的話被淹沒在了風聲裏,兩人一起墜下了懸崖。

只聽得撲通一聲,濺起了巨大的水花。

原來懸崖底下是一個湖泊。

這是李嬌嬌最後的念頭,她感覺到自己的身子在不斷地下沉,水從四面八方灌進了自己的身體。

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她看見一個身影朝着自己游來。

下面幾章會寫前世的事,主要是揭露前世李嬌嬌死亡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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