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王家村
王家村
“大人,那沈三郎找您,所為何事啊?”
沈書珩走後,一位平日裏自恃與秦自清關系較好的下屬便同秦自清擠眉弄眼的打探了那麽一句。
其他下屬低垂着頭,伸着脖子,偷偷的聽。
他們都非常好奇,清高如鶴的沈三郎尋他們的上司所為何事。
秦自清懶洋洋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觑他一眼:“好奇心太盛,可不是什麽好事。”
說完,他将周圍心思各異的下屬掃視一圈,臉色微沉。
秦自清未想到,他剛欲把七皇子讓他查明的一名姓陳的縣令從诏獄裏放出去,後腳沈書珩便來找他,開口便是希望他能幫忙。
還是讓他幫忙将那陳縣令給放出來。
可真邪門。
一個小小縣令,竟能調動兩個王孫貴胄……
這事,得說給公主聽聽熱鬧。
天碧藍如洗,翻卷的雲悠悠飄過,降下一片陰涼。
出城門後,行至一處人煙稀少之地,馬車裏,青梅換上魏婕的華服,鬓簪雲,戴帏帽,扮成魏婕的模樣。
而魏婕更換一襲利落胡服,登上早已等候在半路的牛車。
馬車會帶着普通侍衛繼續往前方萬佛寺行駛。牛車則改路,向雲縣而行。
臨行前,一襲華袍錦衣的女子倏忽鑽出馬車,曳地長裙拖移如蝶,幾步到戚子坤身前。
馭高頭大馬的戚子坤眉骨微提,看着身穿魏婕衣裙的青梅走到他面前,素手掀起帏帽,露出一張清麗的面龐。
她面無表情道:“你上去,保護公主。”
青梅只匆匆留下一句話,便重新提起裙裾,回到馬車。
戚子坤僅僅從侍衛長口中得知此次出行需要小心謹慎,保護公主的安危,卻不知曉公主要做些什麽,去往哪裏。
他莫名其妙,翻身下馬,踱步向牛車走去。
青牛壯碩,搖頭吐息,戚子坤登上比馬車簡樸數倍的牛車。剛一上車,一絲絲幽香似團團雲霧,争先恐後地鑽入他鼻腔,戚子坤動作滞住一瞬,看向正坐于帷幔對面的魏婕。
一襲胡服的嬌俏小娘子與他對視——
牛車之窄小,兩人近乎頭挨頭。
戚子坤呼吸一顫,于魏婕身側而坐。
魏婕懶散的姿态登時收斂,她背部一挺,美眸瞪着一聲不吭坐在她身側的少年,毫不客氣喊到:“你上來幹什麽?”
戚子坤:“……?”
一向态度溫順的他面色不變,語調徐徐溫柔:“您的侍女讓我進來陪您。”
不知為何,魏婕總感覺他這一個“陪”字念的格外意味深長。
魏婕狠狠剮他一眼,扭過頭不再搭理他。
青梅才不會說出讓他陪這種話!
暮色将至。
彎彎曲曲的山路上,一架牛車不急不緩,行至雲縣龍虎山山腳。日暮西山,視線漸漸模糊,不宜再上路,魏婕便想着尋一家農戶,暫歇一晚。
侍衛長獨自探去,回來時告知前方有一個村莊,名為王家村,此時炊煙袅袅,正到用飯之時。
壯碩的青牛慢悠悠行進王家村,周圍跟随十幾匹精壯寶馬,一行人浩浩蕩蕩,沿路的農戶皆好奇而克制地竊視他們。
侍衛長兢兢業業守護在魏婕牛車前,替她尋上一家瞧上去最為寬敞的農家。
他主動敲門。
吱呀一聲,門從裏面拉開,門前的兩盞燈搖曳,照出一張年老生褶皺的臉。
老婦探出一個頭,看到這麽一群人聚在她家門前,先是一驚,而後見敲門的男子身材健碩,卻溫和有禮,後面牽着馬的十幾個人個個氣質不俗,她反倒穩住心神,不見慌亂,只是眼中含着戒備。
“你們找村長?”老婦人問着。
侍衛長抱拳道:“我們是行商途徑此地,天色已晚,可否借住一晚?”
老人看起來有點抵觸。
她躊躇地看着身前一大群人。
她想說:你們人太多了,住不下。但還未說出口,身後便傳來一聲喊:“誰來了!”
老人沖侍衛長笑了笑,壓着聲音回頭回道:“想要借住的客人。”
門內傳出的聲音的主人已經走到門口,是一個年紀輕輕的男子,他一手撐着門,往外這麽一探,也是一驚。但很快他平靜下來,眼神繞過侍衛長往牛車看去。
侍衛長默不作聲地擋住他的視線。
男人瞧着有幾分痞氣,他目光微閃,将老婦人攔在身後,在侍衛長臉上逡巡一圈,提聲來一句:“叫你主子出來談!”
侍衛長下颚繃緊,手掌當即握緊腰間佩刀,目光森然地看着男人。
男人瞧見了,絲毫不懼怕,他誇張地呦呵一聲,“怎的,還想動手不成!”
眼見兩人話不投機半句多,侍衛長眸光冷冽如鷹,像是下一刻就要抽刀子。
老婦狠狠一拽男人衣袖,壓着嗓音:“找什麽事啊你……”
“娘。”男人拍了拍老婦的手,皮笑肉不笑:“他們來路不明,一言不合就要動刀子,若真讓他們進來,才是引狼入室。”
侍衛長瞪大雙眼,“我們主子不方便見外人,你言重了。”
男人不屑地冷哼一聲:“不見外人,還想住進來,怎麽,要把我們趕走才好?”
他說的有理,侍衛長饒是不想讓魏婕被眼前這流裏流氣的男子瞧見,也是不知如何反駁。
而正在兩人僵持時,從牛車上,傳來一聲女音:“我們并無敵意。”
随着這一聲曼妙嗓音響起,男人戒備的表情肉眼可見的一愣,他看向牛車——
帷幔攏起,一襲玄色武袍的少年率先躍下,少年戴着面具,氣息內斂冷冽,隐藏在面具下的桃花目凜然掃來。
男人被他的視線一掃,渾身雞皮疙瘩便冒出來,他打了個激靈,更加戒備地擋住老婦人。
而少年卻不再看他,而是站在牛車旁,擡起一只骨節分明的修長的手。
只見一襲暗紅胡服的女子鑽出牛車,扶着少年的手款款而下,天色黯然,她肌光盛雪,戴着面紗,露出的一雙杏眸似湖面水波,幽然風情。
男人被魏婕不同尋常的美貌怔忪一瞬,心道這鄉下裏,可養不出她那般矜美的模樣,又看周圍人皆以她為尊,便知曉她便是眼前這幫人的主子。
魏婕藏于面紗下的唇一張一合:“我們只是想借住一晚,明日便走,并無敵意,不白住你們的。”
男人看着魏婕,眼中戒備減退,扯扯唇:“早這麽說不就好了,非要藏着掖着……”說着,他還瞥了眼侍衛長。
侍衛長隐忍下了。
“借住不是不行,但你們人太多了,住不下。”男人撓撓後腦勺,“不過,非要住,擠擠也行。”
他們可以擠擠,只要不和公主分開便好。
男人見他們非要擠在一塊,暗暗腹诽幾句,便轉過頭道:“進來吧。”
魏婕被單獨安排到了一間。
她這間幹淨寬敞,是最好的空餘的客間。
頭發花白的老婦給她拿了一床被褥,語氣帶了絲絲懷念:“這一間是我女兒住的,但她去年嫁出去了,便空下了。”
魏婕看着床鋪旁的簡約木質梳妝臺,有心多問些消息,便似閑聊般漫不經心問她的女兒嫁去了哪裏。
一提起女兒,老婦笑彎了眼:“不遠,就在隔壁村,許配的是個老實本分的人,她時常能回家看看。”
魏婕:“那真是極好的,我此行正是要去嫁人,不過我聽說,龍虎山這一帶盜賊出沒,很是危險,我有點怕……”
她語調輕輕軟軟,像是一團綿軟的雲,嬌嬌柔柔的人兒,一雙杏眼眨啊眨,看得老婦喜歡的不得了,忙安慰道:“小娘子不必愁,我們這一帶啊,有天雄寨庇佑,什麽盜賊都不敢來!”
——天雄寨。
魏婕見說到點子上了,便趁熱加上一把火:“天雄寨……他們會保護我們嗎?”
“會的,會的,天雄寨的寨主是個好人啊……”老婦笑眯眯道:“一年前我家姑娘出嫁時,他們還特意幫忙來着呢!”
魏婕默了默。
老婦卻不再繼續說有關天雄寨的消息,只道:“我燒了熱水,小娘子可以自用,我先去別的屋幫幫忙。”
過猶不及,魏婕淺笑颔首,将老婦送到門口,餘光間,看到一個身影——
是方才在門口的男人。
魏婕垂下眸,關上門。
男人在老婦走出後,一把将她拉過來,手放到嘴邊示意她息音。
老婦人嗔瞪他一眼,到底沒出聲。
四面歸于寂靜,男人蹑手蹑腳,踱步到魏婕房門前側耳傾聽,聽到一陣器物碰撞的聲音,像是裏面的人的正在摘卸飾品。
男人放下心,輕腳走回他老母親旁邊,拉着她往遠處走:“娘,您方才與那女郎在屋內說什麽了?”
老婦沒好氣地說:“能說什麽,就說了點你姐出嫁的事,那姑娘說她随商行,卻是要出嫁去的,人家是個良家姑娘,你別想東想西的!”
“什麽啊!您想哪去了!”男人無奈,嘟嘟囔囔:“我這不是怕他們來路不明的,再給寨主添麻煩……”
老婦白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什麽:“你不會已經給寨主傳信了吧!”
男人咧嘴一笑:“是呀,不過我沒多說,只是如實交代這一群人的異常,寨主不會為難他們的。”
老婦人動動唇,看了男人半晌,才道:“那小娘子是要去嫁人的,若是寨主來了,你去知會一聲,別誤了人的時辰。”
“哦。”男人不以為意,心道也不知那小娘子給自家老母親灌了什麽迷魂湯,才說了幾句話,母親便如此向着她。
他總覺着,這一群人不是個善茬。
男人猜的不錯。
魏婕确實不是個善茬。
等老婦出門後,她刻意将發鬓與手腕間的飾品摘下,放到梳妝臺上,發出聲響。
等門縫間的黑影離去,她才輕手輕腳地趴到門前,聽個牆角。
隔着一層門,門後兩人談話的聲音故意壓低,隐約間,魏婕僅僅零星聞到幾點……譬如,那男人好像給天雄寨的寨主傳了信。
說不準男人的做法是好是壞,畢竟魏婕正要尋的,便是天雄寨的寨主。
魏婕坐上床榻,思忖時,兩指暗暗摩挲。
子夜漆黑如墨,四周無邊的靜,天空無星,只留一彎下弦月,灑下一層薄薄的銀輝。
床榻上,魏婕孤身而坐,耳畔寂靜無聲,燭光昏暗,她視線朦胧。
不對勁。
魏婕猛得起身。
太靜了!
魏婕心下一沉,随手拿起梳妝臺上的銀簪,看向落了栓的門——
靜谧長夜,只有她一人的寝室,突然響起兩聲敲門音。
咚、咚……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