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無情
無情
“我……确實沒資格……”
良久,軒憬終于開口:“但不管怎樣,我不能再讓你……”
“就憑現在的你?”
伴随丹闕的冷笑,蛇尾絞得更緊,甚至隐約能聽見骨頭“咯咯”作響。
軒憬體內餘毒才消,加之劍意傷身,本就虛弱,哪裏還受得住她這樣,即便真想反抗也動彈不得,疼得冷汗涔涔,呼吸聲急促。
但她仍然一聲不吭,默默承受着心上人的洩憤。
“我險些忘了,上輩子的你也困不住我。”丹闕嘲諷,“不管是迷香,還是你引以為傲的劍意屏障,又或是那群一下子就能放倒的守衛,只要我願意豁出性命,便能去我想去的地方。”
她并不是在說大話,而上輩子,她也确實做到了。
“如果隐瞞和軟禁就是你所謂的‘保護’,那還不如讓我去死吧!”丹闕繼續道,“至少,我是在知情後心甘情願赴死。”
她是自願為軒憬擋箭,也是自願獻祭身魂,化雨護城。
字字誅心,大抵如此。
內外皆有的劇痛之下,軒憬咳出一口血,雙眼通紅地凝視丹闕。
“丹……闕……”她低喚,聲音顫抖,“我明明只想護你,為什麽……我們卻走到這種地步……”
似是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她說完便緩緩垂下頭,竟是昏厥過去。
“是啊,為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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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詳着帝君尚年少的面容,丹闕喃喃。
上輩子的最後,她強忍劇痛,看着面無表情的軒憬時,心中也有過同樣的困惑,只是當時并未說出口罷了。
她放松了蛇尾,但仍保持卷着軒憬的姿勢,慢慢游向靜室。
出乎她的意料,靜室外異常安靜,推門入內後,所見的景象更為古怪。
梵幽居然端坐在了沉對面,屋內也沒有大鬧過的痕跡。
對上丹闕困惑的目光,梵幽撇嘴道:“佛修說,讓你倆單獨說開比較好,我與她打了賭,就在這兒等着了。不過……”
她看向被緊緊卷在蛇尾中的少女,忍不住皺眉,“你們這是怎麽了?打了一架?還打吐血了?”
“沒什麽,新仇舊怨一起清算罷了。”丹闕這才松開蛇尾,把昏迷不醒的軒憬扔到地上,自己則恢複人形,挨着梵幽坐下,看向了沉,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鋸嘴葫蘆突然會說話了,大師可有什麽頭緒?”
以她對軒憬的了解,倘若背後沒有旁人推一把,此人只會把心事一直爛在肚子裏,到死都不肯說出口。
梵幽聽得一頭霧水,下意識想追問,只聽了沉開口:“看來是貧僧贏了。”
“嘁!你怎麽就贏了?!”梵幽立刻支棱起耳朵,“這孩……皇女閣下這副慘樣,分明是和好失敗了!”
了沉并未辯駁,只是撚動佛珠問丹闕:“施主既知命數,他日必定要游歷人界,便是只當多一把趁手工具,也不願麽?”
“您既然能看到我們的命數,何必明知故問?”丹闕反問。
“若換作尋常人,貧僧自然不耐煩問詢。”了沉擡眸,貓兒般的綠色眼瞳裏透出一絲玩味,“但二位皆是億萬裏挑一的命數,此時若錯過,實屬遺憾。”
她聲音淡淡,神情亦不變,說出的話卻無禮又傲慢。
梵幽“騰”地站起,伸手就要指着了沉鼻子開罵,被丹闕一把拉住。
“讓我與她單獨說幾句,可好?”問罷,見梵幽一臉不情願,丹闕起身拍了拍她的背,低聲哄道,“放心吧,未來帝君我都敢揍,這個更不消說。”
沉默幾息,梵幽才應了聲“好”,大步離開,臨走前,還狠狠瞪上了沉一眼。
了沉不緊不慢地把軒憬挪到自己身旁,不知給她喂了顆什麽藥,邊給她化開藥力,邊從容問:“施主要對貧僧說什麽?”
“結伴同行,應該不只是帝君的意思。”丹闕坐回原位,道,“大師連梵幽的身世都能看出,別的,自不用我多說。”
她記得清楚,梵幽名中之所以有“梵”字,正是因為桃婆婆蔔出她與佛修緣分不淺。
“她是我的因果。”了沉平靜承認。
“那您大可找她同行。”丹闕認真道,“只要理由合适,且真心實意,梵幽不會拒絕。至于我和帝君……”
她瞥了地上的軒憬一眼,“她也是我的因果。我們之間的事,不管您是真心打算更改命數,還是純粹想看樂子,往後莫要再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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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因為得知了自己的命數,才突然想下山游歷?”
離開深苔居一段路,梵幽終于忍不住問。
丹闕愣了幾秒,才想起自己這一世剛打算修煉毒術時,無意和梵幽提起過下山游歷的事。
“算吧。”她點頭,“但也不全是,反正不是為了軒憬。”
“誰問她了!”梵幽啧了聲,“我就是好奇,什麽命數非得下山游歷不可?總不能又是讓你和什麽人結緣?”
“如果你夢到一場大災難,醒後蔔命,被隐晦告知夢是真的,但發生時間在十幾年後。”丹闕不打算瞞她,“你會想方設法提前阻止它嗎?”
梵幽幼時經歷過人界災年,聞言臉色驟變,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沒有太多崇高的願望,只希望峨影山能平安度過此劫,大家都可以繼續過安穩日子。”丹闕望向她,露出無奈的笑容,“即便未來遙遠,我也做不到心存僥幸。”
因着帝君的隐瞞,上一世她并不是很清楚峨影山究竟發生了什麽,然而光是梵幽“護山而死”這一不知真假的情報,就足以證明情況有多慘烈。
“……那,你打算什麽時候出發?”良久,梵幽才開口,“可有想好先去哪裏?”
這個反應,丹闕并不意外。
梵幽素來是這樣,但凡是她認定的妖或人所說的話,不管多離譜,她都會信。
“按理說,應當先去駐守兩界屏障的靈鳶城。”丹闕分析道,“但現下那裏一定十分混亂,不然又怎會讓皇女逃到這麽遠的地方來。”
“不如先去南邊的落芙塢。”梵幽道,“那裏距離峨影山只需三日腳程,不算太大的城池,習俗也跟思夜城差不多,好處是修士多,可以接觸各派散修,方便打聽消息。”
不等丹闕回應,她嘆了口氣,“十年确實有點長了!就連想找個災年苗頭,也不曉得從哪裏開始!”
“要不然,先問問桃婆婆和冥靈仙子?”丹闕道,“她們游歷過的地方多,說不定能直接給我們指出上一次災年的發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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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深苔居客房內。
嗅到幽幽檀香,軒憬下意識睜開眼,卻只看到了沉坐在床旁。
“丹闕施主和狐貍施主早已離開。”不等她開口,了沉便答,“阿彌陀佛,您的心魔更重了。”
“……我還能活多久?”軒憬喃喃。
“您明知最佳的破局之法。”了沉并未作答,而是提醒。
然而軒憬堅定地搖了搖頭,“如果我重走老路,那我與她之間,永遠都沒有和解的可能!”
“只要您打算一回去便坐穩帝君之位,這是必經之路。”
“大師言重了,這種事從來沒有什麽必經之路!”軒憬卻笑,“更何況,無情劍意根本擋不住魔族的君主!”
情緒大起伏牽動傷勢,她又不受控制地劇烈咳嗽起來,蜷縮身體,顫抖不止。
“貧僧從前聽先師提過,無情劍意,是天地間無敵手的劍修絕學,且是魔族的絕對克星。”
了沉平靜的聲音仍不斷傳入她耳中,“但想要修煉至大成,條件極其苛刻,即便同時具備先天劍骨與純金靈根,稍有動情,便會功虧一篑。為此,才有了‘接受無情劍意傳承’這條捷徑。”
“凡無情劍意繼承者,劍意入體,便盡失七情六欲。即便是最強的心魔,也無法動搖其根基。”
“大師認為……無情劍意該如何解?”軒憬輕聲問。
“您既然能發出‘無情劍意擋不住魔族君主’的感慨,想必已經清楚解法。”了沉道。
軒憬不作聲了。
她永遠不會忘記。
那一日靈雨天降,意識到丹闕已經徹底消散的瞬間,洶湧的悲傷和憤怒驟然自她心間漫開,沖破無情劍意的阻隔,瞬息将她吞沒。
她不知天穹的裂縫是幾時合攏,也不知魔族是幾時退兵,更聽不到城中傳來歡慶聲。
她的意識似乎也跟着消散,混混沌沌了很久方恢複清醒,後來還是在一名願意直言的臣子口中聽聞部分細節,才漸漸回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