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有病

有病

軒憬自幼被先帝手把手教導,不管是軒氏皇族世代相傳的心法,還是僅有少數人能才接觸的劍訣,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也正因此,她回城登基之後,才沒有第一時間繼承無情劍意,而是打算憑借自己的修為與實力,讓那些觊觎帝君之位的人心服口服。

然而,她錯估了言論的威力,也錯估了自身的承受能力。

當看到堆滿桌面的彈劾奏折,看到自己珍之重之、放在心上護着的愛人被謾罵,以及半數臣子血書求她廢後另娶時,她第一次崩潰了。

恰在那時,就連朝中最溫和且偏向她的老臣,也無奈地勸她接受傳承。

“君上若有無情劍意在身,便是天下第一人,無人敢忤逆您的命令,如此一來,您也可安心守護最在意的那位。”

老臣苦口婆心開導道,“只是,那傳承接受時頗為痛苦,連先帝也曾痛昏過去幾次,若讓皇後娘娘知曉……”

其實用不着他說,軒憬本就不願丹闕知曉此事。

若将實情說出口,只會讓丹闕耗費精力為她擔心難過。

她早已不是需要呵護的孩子,而是能夠獨當一面的人界帝君,獨自承受痛苦就好。

去傳承密室接受無情劍意時,她甚至還樂觀地想,自己對丹闕用情至深,即便是無情劍意,也無法将這份情意剝離。

“剛接受完傳承的時候,我并沒有覺察到變化。”

将當年始末道出後,軒憬不敢再看丹闕,“等我第一次意識到,已經……是三個月後了。”

丹闕所表現的真情實感,她完全感受不到,自然也無法再像從前那樣做出合适的回應。

更糟糕的是,她因着被無情劍意封了七情六欲,整整三個月,冷落枕邊人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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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我可以解釋,但傷害已經造成,無論解釋多少句,道歉多少次,都沒有用了。”軒憬喃喃,“更何況,這個決定是我瞞着你做的。”

是她自作聰明做出的選擇,是她一廂情願為丹闕好。

“原來你也知道啊。”丹闕淡淡道,“所以呢?你跟我提這些已經翻篇的事幹什麽?”

不等軒憬回應,她又道:“還是說,你覺得你的心魔出在我身上,所以才打算跟我坦白,讓自己的良心能好受些?”

她至今仍忘不了那年冬眠蘇醒後見到的軒憬。

面對她時,突然就不會笑了,說話冷冰冰的,對她的熱情愛理不理,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似是結着一層寒霜,看向她時,仿佛在看一個死物。

她問軒憬是不是發生了什麽,是不是峨影山和靈鳶城出事了,軒憬卻一直搖頭說沒有。

明明一切如常,可她十分清楚,軒憬确實變了。

她花了很長時間,從臣子、官員、侍從和護衛口中想方設法套話,約莫磨了半年,才終于查到軒憬的身體上。

“你的經脈怎麽擴了許多?”她趁着給軒憬診脈,故意問,“是吃了靈藥,還是服用了什麽天材地寶?”

“都沒有。”軒憬回答時,挪開了她的手。

她在回避這個問題。

“怎麽也不和我商量一聲?!”丹闕不禁惱火起來,“萬一弄壞了身體怎麽辦!”

“我自會承擔後果。”軒憬淡淡道。

那一瞬間,丹闕忽然感覺這個人離自己好遙遠。

她變成了她全然陌生的模樣。

如今丹闕再回憶這些,不僅生不起氣,甚至覺得過去的她與軒憬都十分可笑。

“我說這些話,并非為了求你原諒。”軒憬終于開口,“只是想……想把我上輩子瞞你的一切,都盡可能告訴你。”

“那你瞞我的可真不是小事啊。”丹闕緩緩道,“你娶我時,并未告訴過我,繼承帝君之位還要繼承無情劍意。而後十年,你也從未想過将真相告訴我。”

“是我不配得到你的信任嗎?”

“我們會走到這一步,是你應得的。”

如果她當年知道,繼承無情劍意是歷代帝君穩固位置的必經之路,無論如何,她都不會答應軒憬。

比起愛上無情道修士更令人心寒的,是愛上一個人、真正投入感情之後,對方某天悄無聲息地繼承了無情道。

聽見林中傳來腳步聲,丹闕冷下臉:“如果沒有別的話要說,請你離開梵幽的果園。我不在乎你這輩子想在峨影山住多久,也不在乎你繼不繼承無情劍意。”

“我只希望,你能離我遠一點。”

別再招惹她了。

面前的少女緊緊咬着下唇,一言不發,卻也不挪步。

“別逼我趕你走。”丹闕下逐客令。

她忽見軒憬用力吞咽了一下,似乎在強行壓下什麽。

但下一瞬,軒憬便默然點了點頭,轉身向離開藥園的路走去。

直到她走得看不見人影了,梵幽才回到丹闕身邊。

“你也把人趕走啦?”她叉着腰,看向丹闕,長籲一口氣,“那佛修真是莫名其妙,說以後要與我同行,我去哪她都跟着,什麽毛病啊!”

“确實有病。”丹闕漫不經心地應道。

“等等,你看起來好像很難過。”梵幽忽然擔憂地觀察起她的神情。

丹闕一怔,“有嗎?”

“有啊!”

“那定是你看走了眼。”

“我怎會看走眼!”梵幽撇嘴,“是那孩子又說了什麽嗎?”

“也沒什麽,攤牌了而已。”丹闕随手摘下一顆山楂果,信口胡謅,“她對我一見鐘情,想要繼續糾纏我,可我已經受夠她了。”

“不是,一見鐘情?!”梵幽瞪大眼睛,“我素來只聽說人族含蓄,尤其是皇族,規矩重如山!”

“現在你不就見到不含蓄也不守規矩的皇族了?”丹闕調侃。

“那她可真是個癡心妄想的登徒子!”梵幽立刻罵道,“我們峨影山的寵兒,怎能被她輕易搶去?”

“你少拿我開玩笑!”丹闕直接把山楂果往她口中塞。

二妖笑作一團。

“不提這厮了,來,我們摘果子!”梵幽擱下話,便奔至果園邊的小屋裏,取簍和筐去了。

軒憬不知自己是怎麽撐着走到望舒泉邊。

此時泉中還泡着不少小妖獸,但她一靠近,小家夥們就吓得從泉中跳出,紛紛圍向她。

“你這是怎麽啦?!”阿瑞沖得最快,仰着頭焦急問,“怎麽、怎麽渾身都是血?!”

一聽見它的聲音,軒憬不自覺地想起前世重返峨影山時,便是它質問自己,丹闕去了哪裏,為何她沒有随之而去。

濃郁的腥甜不受控制地湧上喉嚨,她驀地噴出一口血,眼前一黑,栽倒下去。

混沌之中,她又回到了靈雨天降那日。

黑沉沉的天穹,一重重的雲層壓下來,雨絲打濕臉頰,将身體也變得冰冷。

頭戴冕旒、一身白衣的人界帝君狼狽地跪在雨中,掌心靈力流轉,凝聚雨水。

“丹闕……”她喃喃。

丹闕。

丹闕。

她凝一把雨水,便喚一聲那個再也回不來的名字,麻木地跪爬着。

只要有人靠近,試圖阻止她,便會被劍意威脅,甚至有膽大的不管不顧撲上去,被純白的劍氣當場紮成了刺猬。

鮮血和雨水混在一起,盡皆融入大地。

即便真能守住靈鳶城,她也不想活了。

——她不想在沒有丹闕的未來獨自茍活。

丹闕萬萬沒想到,她趕走軒憬還沒半天,就不得不再次見到了她。

小狐貍哭着帶她來到望舒泉邊,她一低頭,只見清澈的泉水被染成緋色,浸在泉中的少女面色慘白如紙,氣息奄奄,尖刺一般的冰劍從她體內穿出,一根根冷森森地豎着。

“嘶!她怎麽成這樣了?!”梵幽雖知道這是入魔症狀,仍然吓得不輕,“那佛修人呢?救一救啊!!”

丹闕皺緊眉。

即便她确實放過玉石俱焚的狠話,但她不能放任軒憬當着小妖們的面變成這副模樣。

“你們快去尋一個穿墨綠長袍、手纏珠串或是拎着杖子的女人,她叫了沉,應該還在山裏。”她冷靜吩咐受驚的小家夥們,“我馬上救她。”

驚魂未定的梵幽想要搭把手,卻被她拒絕,“你也去,不管那佛修說什麽,先答應,把人帶來。”

“不用你說我也會答應!”梵幽丢下話,立刻現出妖身,領着小家夥們狂奔而去。

一時間,只剩下丹闕與軒憬。

丹闕重重嘆了口氣,雙腿化作蛇尾,游入望舒泉中,伸手撫上那些冰劍,強迫自己沉下心,感受殘留的封印。

軒憬一離開她,入魔症狀便加深至此,這說明此人的心魔當真是她。

“我都已經不計較了,你還想讓我怎樣?”她低聲道。

整整十年的痛苦,她着實沒法原諒軒憬,偏偏這人重活一世也不肯放過她。

哪兒也尋不到了沉留下的封印,丹闕只得先試着處理那些冰劍。

她劃開軒憬被刺破的上衣,指尖燃起本命火,小心觸碰冰劍的底端。

怎料一陣刺痛傳來,看起來粗鈍的冰劍底端,竟然鋒利到一觸就割傷手指!

丹闕一驚,慌忙用靈力兜住血,生怕毒血侵蝕加重傷勢。

然而已經有一縷血順着冰劍流下,落在軒憬的皮膚上。

丹闕并未注意到這點,剛準備為自己止血,忽然聽見詭異的“咯咯”聲響起,低頭只見那些駭人的冰劍正一把接着一把急劇收縮。

只是短短幾個呼吸間,它們竟奇跡般全部縮回了軒憬體內,一把也不剩。

丹闕:???

晚上應該還會掉落更新!!今天先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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