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施壓
施壓
丹闕一覺睡到天大亮。
她悠悠轉醒時,嗅到一股熟悉的魚香,睜眼便見梵幽坐在不遠處,正用她從山上帶來的特制鍋炖着什麽。
了沉則在給那些醒來的妖送湯,一時間,山洞裏滿是喝東西的輕響。
丹闕摸了摸袖中傳訊鶴,沒感覺到異樣,稍微放松下來,化出蛇尾游到梵幽身旁,挨着她打了個呵欠,伸手懶洋洋地道:“我也要喝。”
“不多再睡會兒嗎?”梵幽笑着在她手裏輕拍一下,盛了一滿碗雪白的魚湯放在她手邊,變戲法似的撒了一小把蔥花上去,“當心燙啊。”
“見了那樣的事,哪裏還睡得踏實?”丹闕嘆道,目光掃向洞內衆妖,“這些妖也不知道日後該怎麽安置,總不能帶回山裏。”
“我已将近日的事刻在龜甲片上焚了,冥靈仙子定會和桃婆婆商量的。”梵幽道,“咱們先等等看吧!反正距離它們傷勢痊愈還有好一陣子,觀潮節也沒過去。”
丹闕暫時想不到別的法子,點了點頭,捧起魚湯慢慢喝着暖身子。
了沉送湯的時候,順便也給衆妖檢查了一番傷情,回來後坐在她們面前,一言不發地撚動佛珠。
“你不打算告訴我們什麽嗎?”梵幽忍不住問,“你應該都能看到吧?”
了沉沒有立刻作答,而是念誦咒語,在她們身周圍布置出一方隔絕屏障。
“倘若命數當真會發生改變,貧僧此刻所說的未來,恐怕也會因為你們的知情而發生變動。”布置完,了沉才嚴肅道。
“那你只挑壞的說呗。”梵幽卻不覺得這是什麽難事,“逆命而行,不就是為了扭轉壞的命數嗎?”
“阿彌陀佛,更改命數猶如蝴蝶扇翅,牽一發而動全身。”了沉合掌,“如果一人的壞命數被扭轉,另一人的好命數也因此遭受牽連,由好變壞,乃至走向更糟糕的結果,又當如何取舍?”
“這……”梵幽一時語塞。
“命數最弄人之處,在于一次又一次介入後,發現一切仍走向了最初的結果。”了沉亦擡眸直視她,綠色眼眸裏透出些許無奈來,“既然如此,哪怕貧僧及時說出口,又有何用?”
“大師之所以會說這些,可是因為從宿搖光它們那裏看出了海憶詩的‘結果’?”丹闕問。
見了沉緊握佛珠,微微點頭,她思索起來,期間幾次捏住了那枚傳訊鶴,但終究沒有向軒憬發出訊息。
如果挽瀾宗當真在沉魔獄留了後手,這個時辰,軒憬應當已經面臨審問了吧?她若在此時傳訊,無異于給挽瀾宗遞把柄。
“那照你的說法,我們與其掙紮,還不如順其自然咯?”梵幽忽然嗤笑一聲,“反正掙紮也是白費力氣,要不然我們就在這躺着睡大覺,不回傳訊,不管皇女,挽瀾宗要是找上來,就由他們捉了去?”
不等了沉回應,她驀地伸出手,直接将那串烏木佛珠搶來,當頭斥道:“那我們昨晚還折騰個什麽勁!不如就留在歸靜樓裏,看着靠近江邊的生靈和房屋被化蛇淹掉算了!”
“消消氣!消消氣!”丹闕趕緊按住她,生怕她氣上頭了,不由分說先揍了沉一頓。
看在她的面子上,梵幽重重一哼,揣着烏木佛珠背過身去。
“……還給貧僧。”了沉皺眉。
“偏不!”梵幽毫不客氣道,“什麽時候你不說這種喪氣話了,什麽時候我再還你!”
“貧僧所言皆是事實。”了沉向來平靜的聲音竟也有了惱意,“是你這狐貍心似琉璃,聽不得。”
“呸!你才是琉璃心!”梵幽的火氣“噌”地又上來了,那雙漂亮的金色美眸目光灼灼,好似要用眼神盯死眼前的佛修,“姑奶奶我話就放在這裏!哪怕當真走向壞結果,也是我自願做出的選擇!他人命數豈是我能一一掌控的?我只需問心無愧便是了!”
丹闕被她這番話勾起了心事,一時怔愣,竟沒能拉住她,呆呆地看着她化作一只大黑狐,口中銜着烏木佛珠,一爪子将了沉摁在地上,渾身炸毛。
愣神時,丹闕想起自己其實悔恨過很多事。
既怪自己重生之初因着憐憫心屢次相助,沒有真正棄軒憬不顧,也怪過自己上輩子未能态度強硬些。
若她能狠心一點,比如拒絕下山成婚,再比如抓着性情大變後的軒憬,将她毒翻了逼供,或者幹脆化妖去威脅群臣說實話,再或者答應軒憬和離,回峨影山逍遙自在……
那麽她與軒憬,還會走到如今的地步嗎?
可她當時做出的選擇,的确都是發自內心的,若非如此,她早已在別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了。
這世上沒有那麽多“怕不怕”,唯有“悔不悔”而已。
念及此,丹闕終于回過神,趕緊伸出蛇尾,将暴怒的梵幽卷回來。
“大師不妨還是說出來吧,只當是多兩個朋友與你一起旁觀命數弄人。”她認真對了沉道,“哪怕什麽也改變不了,多兩個人承受,總比你一人深陷絕望要好。”
這話她其實早就想說了,因着總擔心這會犯了沉的忌諱,所以才遲遲不提。
但她若再不說,放任了沉自閉,且不談會不會誤事,梵幽是肯定要氣炸的。
猝不及防挨了梵幽一爪子,了沉多少有些狼狽,爬起來後緩了一陣,才盯着狐嘴裏的佛珠,認命似的坦白:“貧僧從那七只妖的命數裏,看見了帝君化魔的未來。”
同一時刻,挽瀾宗議事堂。
軒憬一進門,就覺察到無數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
這種目光,她上輩子早就見慣了,面上半點慌亂也無,從容走向宗主安排的座位。
大概是為了向她施壓,長達兩個時辰的長老會議期間,宗主将她獨自晾在了一間靜室裏,冷着臉拂袖離去。
這種手段她也用過不知多少次,完全沒放在心上,甚至趁此機會睡了一覺,養足精神,只等着待會兒應對長老們的質問和威脅。
她答應過丹闕會想辦法,今日便要盡自己所能做到最好。
待她落座,立刻有長老怒喝:“景三七!你假借皇女身份欺瞞宗主,勾結妖邪毒害我宗弟子,放跑我宗內關押數百年的魔族,意欲何為?!”
上來就是三件大罪壓下。
“您既然敢這般給在下定罪,想來人證、物證已經相當明了。”軒憬神色不變,“那就呈上來吧。”
似是就等她這句話,屏風之後走出兩名弟子,一人戴着白手套,托着瓷盤,盤中放一只玉瓶,是百草殿的弟子,另一人赫然是為丹闕她們駕車的那名女弟子。
“這便是昨晚歸靜樓弟子所中之毒。”百草殿弟子沉聲道,“呈緋色,乃是一種稀釋過的毒血,經過樣本對比,源于上古兇獸丹虺。”
“弟子昨夜負責給歸靜樓的三位貴客駕車。”女弟子垂眸道,不敢看軒憬的眼睛,聲音亦微微發顫,“其中一位客人的确詢問過馭浪馬是否能潛入水底,而另一位客人……則特意向弟子詢問途中所遇長老的職位。”
“貴宗可真是明察秋毫啊。”聽罷,軒憬笑道,“僅僅根據一些細節,便推測出那三位貴客是妖邪,且昨夜剛摸清貴宗情況,就馬不停蹄地前往沉魔獄,将你們鎮壓數百年的妖魔放跑了。高明,實在是高明!”
“黃口小兒,休得放肆!”最先開口那長老斥道。
“多謝長老提醒,在下是黃口小兒,還是‘皇口小兒’,貴宗還未給在下看證據呢。”軒憬毫不膽怯地看過去,目光瞬間變得冰冷。
“皇女軒憬下落不明,朝廷在各郡都張貼了尋人令,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實!”另一位長老大聲道,“閣下入我宗至今,連皇族信物也拿不出手!如今卻口口聲聲向我宗索要證據,敢問閣下的證據又在哪裏?!”
環顧四周一圈,軒憬忽然覺得沒意思。
這些人一唱一和,無非是因為悉知她的皇女身份,才敢以此威脅。
如果她不希望身份暴露惹來朝中人,或者日後登基時添上一筆“勾結妖邪”的罪名,此時就得屈服折腰,不僅要幫挽瀾宗除魔,還得追回丹闕一行人,以及她們帶走的七只妖。
事後,她說不定還得謝謝挽瀾宗保全自己的名聲。
挽瀾宗打得确實是一手好算盤,只可惜,她心愛之人便是妖族,上輩子是,這輩子亦然。
上輩子她未能擋住潑向丹闕的髒水,這輩子必不會再犯同樣的錯。
若必須折腰,她也只願向丹闕折。
軒憬輕嘆一聲,擡手往臉上一抹,露出真容。
一片寂靜之中,令人頭皮發麻的骨頭“咯嚓”聲不斷響起,不多時,她便恢複了自己原本的模樣。
“孤持有先帝诏書一封,不知算不算得貴宗想要的證據?”她不緊不慢地問。
一個金燦燦的卷軸出現在她掌中,被劍意托起,懸浮在半空,緩緩展開,先帝親筆所書之字現于在場所有人眼前,每一個字都飽含無情劍意,肅殺而冷酷,觀者無不心驚膽戰。
“既見先帝诏書,何不下拜!”見他們皆不動,軒憬驀地厲聲呵道。
劍意自她體內不斷湧出,轉眼便以迅雷之勢,籠罩在整個議事堂內,借助诏書劍意,一并向挽瀾宗的話事人施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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