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先兆
先兆
看到丹闕帶回來的大野豬,梵幽目瞪口呆。
“這都什麽時候了,你竟然還有心情打獵?!”她邊嘀咕,邊觀察該從哪裏下刀。
“探路時遇上的,随手打來了。”丹闕把野豬扔到洞口,慢慢逼出它體內的毒素,“還遇上一個采藥人,是個勇氣可嘉的小姑娘,被我連騙帶吓唬住了。”
梵幽咂了咂嘴,本想提醒她人族狡猾,哪怕是小孩也不能輕視,又覺得若換作自己,恐怕也沒法對孩子下手,只會惡狠狠地把人吓跑,話到嘴邊,只得一轉:“既然附近有人族,那我們是不是該換地方藏身了?”
“倒也不必。”丹闕搖頭,“我對照過地圖,山這側人跡罕至,只要我們不先發難,就不會招來當地住民。更何況,我們有法器裝妖,哪怕真來了什麽人,到時候再跑也不難。”
“說得也是。”梵幽還算信她的話,便不再問,将目光轉移到野豬身上,眼睛又亮了起來,“這頭大家夥夠吃好久了!我知道去哪裏處理安全,你就留在山洞休息吧!”
等丹闕确認毒素已經逼淨,梵幽便帶着野豬離開,找安全地剖豬分肉去了。
軒憬仍沒有傳來訊息,這就意味着還得繼續等。
丹闕不着急,在山洞內挑了片寬敞地,從芥子空間裏搬出自己的調香臺,配起針對外傷的療傷藥,時不時朝仍在休息的衆妖瞧一眼,看看它們有沒有出什麽狀況。
這一瞧,她卻看到了沉正蜷縮在一塊軟墊上睡覺。
自從認識了沉以來,丹闕幾乎就沒見她睡過覺。
這人困倦時,不是打坐冥想,就是撥動佛珠誦經,稍微有一點動靜就會睜眼,看似心無波瀾,實則敏感又警惕,像極了街邊的流浪貓。
至于那軟墊,她再熟悉不過,是梵幽用掉毛期的狐毛一點點編織而成,又厚又軟,睡過的小妖獸都說好。
她只覺新奇又好笑,自己離開山洞前,這兩個家夥明明還互嘲“琉璃心”,梵幽甚至還差點動手揍人,竟然這麽快就和好了。
盡管對此格外好奇,丹闕還是很快就收回目光,專心做自己的事。
落日西沉,挽瀾宗思過堂。
被告知海憶詩在這裏時,軒憬一點也不意外。
那些長老們連她這個身份尊貴的外人都敢翻臉,還拿得出“罪證”,想必昨晚嫌疑最大且知情的海憶詩,早就被控制起來了。
雖被上了捆仙索,但海憶詩看起來并沒有受傷,只是眼底一片黑青,瞧着很是疲倦,軒憬來時,她正靠着牆小憩。
睜眼發現來者是位穿着“景公子”外袍的少女,海憶詩微微一怔,不過她很快就回過神,見軒憬身後無人,幹脆恭敬地行了個大禮。
她清楚,軒憬能以真容見到她,說明宗主和長老們已經被擺平了。
“除魔計劃照常進行,但必須提前,且不得有誤。”在她面前蹲下,軒憬手中結咒,解開捆仙索,鄭重道,“我要你做協助者。”
“好,我定會全力相助。”海憶詩不假思索地應下,邊活動手腳,邊道,“但我遺失了兵刃。”
她的本命重劍,昨晚已經托付給眼前人了。
軒憬不說話,起身揮袖,純白劍意自她掌心湧出,很快凝聚成一柄重劍,外形就和海憶詩那把一模一樣。
“暫時用這個。”她話音剛落,便切斷了這部分劍意與自己的聯系,将重劍靠到海憶詩手邊的牆上。
海憶詩似乎被她這徒手凝劍的本領看傻了眼,愣了幾息才回過神,趕緊握住白色重劍,試着往裏灌注自己的靈力,發現竟暢行無阻。
“多謝!”她興奮地向軒憬一抱拳,又覺不太合規矩,忙問,“不知日後我該如何稱呼閣下?”
“随意。”軒憬并不在意稱呼的事,自顧自說起另一件事,“今晚亥時除魔,你還有兩個時辰休息,随我來。”
海憶詩應了聲好,背起重劍,順從地跟在她身後。
雖然重獲自由是好事,可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心裏微微發毛——主要是今日的軒憬着實有些古怪。
整個人瞧着冷冰冰的,就連那雙時刻含笑的桃花眼,似乎也覆上寒霜,變得令人望而生畏了。
……還是說,冷漠才是這位皇女的真正面目呢?
“景……姑娘,你可有哪裏不适?”海憶詩忍不住問,“我見你臉色有些差,語氣也和往常不太一樣。”
“多謝大師姐關心,我并無不适。”軒憬平靜地答。
“總不能是丹闕道友她們出事了?”海憶詩心想,但始終不敢問出口。
她做了那麽多年的大師姐,很久以前就見過這樣突然性情大變的人。
這種人表面看起來一副對萬事都漠不關心的樣子,卻絕不能拿她最在意的事去刺激,否則會像滴水入油鍋,當場就炸了。
入夜,碧绮江畔的人潮散去,靠近山林處很快只剩下蟲鳴。
仗着有了沉的隔絕法術在,今晚梵幽繼續支鍋炖湯,把丹闕新采來的靈果靈草也放了不少進去,除膻調味。
貪狼族的宿搖光恢複得最快,只是身上枷鎖沒除去,他不便化人,不然甚至能幫上她們的忙。
“這些時日,多謝三位恩人照顧我等。”他在鍋邊趴下,真心實意道謝,完全已經看不出在沉魔獄裏時那副瘋癫模樣。
“言重了,其實我們真不能算恩人,只是順手幫忙的過客罷了。”丹闕邊看着梵幽攪拌肉湯,邊澄清道,“若非海憶詩帶路,我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沉魔獄中還關着妖族。”
她說的是實話,但宿搖光卻陷入沉默。
“既然休息夠了,能跟我們講講過去的事麽?”丹闕繼續道,“若你們想有個安身之地,總得先交代前因後果,我們才能放心接納。”
為了讓他安心傾訴,丹闕主動在周圍布下隔絕屏障。
“……我們是三百年間陸陸續續被捉的。”宿搖光終于開口,“傷勢最重的那位虎妖前輩最先‘下獄’,而我則是十六年前被捕……為了給我的道侶報仇,我殺了一位挽瀾宗的長老,不知多少名弟子。”
提及傷痛往事,他閉起眼睛,利爪深深嵌入泥土,呼吸聲亦亂。
“我冒昧問一句,你的道侶……是撿養那誰的那位‘詩詩’嗎?”梵幽小心翼翼問。
“是,就是她!”宿搖光聲音顫抖,“即便現在你們告訴我,那孩子所做一切都是為了詩詩,可我第一次聽到她的新名字,我只覺惡心,恨不得想要将她撕碎!她怎麽配!她怎麽有臉叫這個名字!!”
“詩詩剛撿到她時,她才是個五六歲的乞兒,剛被人亂棍趕出來,在雪地裏快凍死了!要不是詩詩手把手喂藥,給她暖身子,不眠不休守了好幾夜,她哪還有命活到被‘好心人’救回去做大師姐!”
他越說越激動,猝不及防牽連傷勢,劇烈地咳嗽起來。
丹闕忙過去幫他梳理內息,給他喂下一枚藥丸,随後對梵幽使了個眼色,輕輕搖頭。
此時再問,無異于強行揭開已經結痂的傷口,對有過類似遭遇的妖而言,實在太殘忍了。
她們默契地保持着沉默,等宿搖光緩過來後,又給他盛了一滿碗肉湯。
“抱歉,每回想起此事,我都會失态。”宿搖光稍微冷靜下來,但也不再多提,低頭吃起晚飯。
“那麽,你日後可有什麽打算?”丹闕溫聲問。
“我原本發過誓,此生要與挽瀾宗鬥個你死我活,更要親手殺了海憶詩,被關在沉魔獄裏時,也時時刻刻都在告誡自己。”宿搖光沉聲道,“但現下……我尚未考慮好,只知道絕不能忘卻,也絕不能原諒。”
“這些話,我會如實向我的長輩轉告。”丹闕道,“我與友人涉世未深,對這種大事還無法做決定。”
“無妨,即便換作您的長輩來,也要苦惱良久。”宿搖光笑了笑,随後看向其餘六只妖,“畢竟,會被關進沉魔獄的每一只妖,身上大都沾過挽瀾宗長老或弟子的血。”
他頓了頓,“那孩子和詩詩一樣,在一些事上過分單純,總會奢求永遠無法實現的東西。你們別太把她的執着當回事,那遠遠不是你們能背負的……”
丹闕和梵幽面面相觑,不知該如何接這話,只得禮貌性地點了點頭。
用過晚飯,宿搖光再三道謝,趴回山洞深處,繼續養傷。
“最近關進去的妖都這樣了,別的妖只怕和人族的積怨更深,傷養好估計就真攔不住了!”梵幽低聲道,“他說得沒錯,我們确實不該插手。”
“這或許就是強行想要更改命數的代價吧。”丹闕輕嘆,“我們若拒絕救妖,就是與海憶詩為敵,到時候化蛇破封,死傷只會更多。”
梵幽悶悶地應了聲,抖落衣袖,盯着纏在自己腕上的烏木佛珠,又望向不遠處的了沉,喃喃:“那佛修隐居之前,是不是也經歷過很多類似的事情,所以才對更改命數一事如此心灰意冷?”
“不管怎樣,她現在既然肯跟我們走,說明還是存了希望的。”丹闕道,“暫且先等桃婆婆和軒憬的傳訊吧,走一步算一步。”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這話,亥時将至,她就覺袖中傳訊符微熱,趕緊取出一捏。
“救命。”
分明是極輕的兩個字,似羽毛拂過耳際,冷靜得聽不出任何情緒,卻令她心中一緊,莫名湧起一陣難以言喻的恐慌。
她想起了上輩子繼承無情劍意的軒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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