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臣服
臣服
丹闕沒有并沒有講“何必行此大禮”這種客套話。
左右這是她與軒憬的私事,軒憬願意跪她,她也就心安理得受着,且受得起。
蛇尾将人卷回石板上坐好,她又道:“無情劍意的事,也跟我仔細說說吧。”
“師尊想聽什麽?”軒憬順從地問。
“我是醫修,想聽的自然也是根源方面的情況。”丹闕道,“你不妨從劍意生成的過程講起,比如,劍意要如何從靈力轉化而來,平時又儲存在何處。”
她并不怎麽懂劍修,上輩子雖和軒憬以師徒相稱,但教授的內容裏也不包含劍相關的一切,因而也就從未探究過這一問題。
“這……”軒憬卻有些為難,“徒兒向來是順着劍訣心法去自然而然運轉周天和固靈,師尊這個問題,就像是問我如何把食物變成氣血一樣。”
“倒也是。”丹闕想了想,伸手搭在她左手脈門上,“那你引着我的靈力在體內運轉一番,我自己去‘看’。”
這話讓軒憬更是惶恐。
她并非是怕丹闕在自己體內動什麽手腳,反而因為丹闕的主動于心不安。
她們……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心平氣和地面對面交流了。
念及此,她沒再猶豫,牽引着丹闕凝出的一縷水靈力,沒入皮肉,順着經脈一路往心房去。
丹闕本就想找個機會仔細為她檢查一遍身體,除了弄清無情劍意的形成原理,她更想搞明白被吸收的那些魔氣去了何處。
她并不是第一次進入軒憬的內景,只不過上一次到來時,入目皆是一片柔和的金色與銀白。
金色對應着純金靈根轉化出的靈力,而銀白則是後天修煉出的劍意。
金、銀二色互相交織,平緩地流淌在經脈之中,經過五髒六腑時會附着一部分,每一次修煉,都是對內腑的一次小幅度強化。
但今日丹闕進來後,卻發現純粹的二色交織景象消失了,随處可見一種水藍的靈力,絲絲縷縷夾雜在二色之中,自由自在地穿行于各處。
“……你把我的靈力留下了?”丹闕忍不住問。
這人若留下無情劍意,她反而不覺得奇怪,可現在……
“師尊若不喜歡,徒兒可以立刻……”軒憬本想說“物歸原主”,但轉念想到這本來就是她私藏的靈力,并且對于丹闕而言,用出去的靈力猶如潑出去的水,這話反而顯得膈應了。
不等她想出合适的話,只聽丹闕道:“放着吧,你的身體熟悉了我的靈力也好,下回你昏迷時我若想做些什麽,只管将靈力一渡就暢行無阻。”
她說的每一句分明都是正經話,可偏偏軒憬是有心人,一聽便覺臉燙,赧然應了聲,繼續默默地帶路。
她比誰都要熟悉丹闕的靈力,因此即便換了一世,在沒和丹闕有過多少接觸的情況下,也能将對方的靈力輕易化入自己血肉之中,當做黑夜裏的一縷月光,暗暗珍藏着。
運轉周天途中,丹闕順便檢查了一下軒憬對毒血的抵抗程度。
不得不說,這人的體質實在有些可怕,半個月前喝她的血還狼狽得不行,現在卻真能把她的血當藥了,不管胃還是肺部,因為服毒而出現的損傷,遠比她預期要小。
這說明軒憬已經可以自主化解她的毒血了。
“你的心魔和魔氣在何處?”過了一會兒,丹闕好奇問。
軒憬的經脈與髒腑皆幹幹淨淨,連魔氣的影子都沒有,有的只是魔氣侵蝕後留下的痕跡。
“都壓制在丹田處了。”軒憬答,“徒兒這就帶師尊去看。”
她稍微加快了內息流轉的速度,不多時,便引着丹闕的靈力進入自己丹田。
丹闕“看見”一個巨大的銀白圓球懸浮在她丹田之中,裹得結結實實,周圍層層環繞着紗帳般的金靈力,無數根純白的鎖鏈在圓球的最外圍緊緊纏繞,是實質化的無情劍意。
“它像一只困獸。”軒憬喃喃,“只不過是從沉魔獄換到了另一個牢籠裏。”
“你用劍意封印了化蛇的魔氣?”丹闕皺眉。
“是,也只有劍意能将它徹底封住。”軒憬答,“說實話,我對魔氣沒有一點辦法。它和天地靈氣的本質是一樣的,唯有消耗才能真正讓它不存在。”
“那就出現一個問題了。”丹闕提醒,“天地靈氣并不會令你陷入痛苦記憶的夢魇。”
“師尊所言極是,所以魔氣的構成除了類似天地靈氣的氣息,還有其宿主的情感。”軒憬分析道,“而劍意……尤其是無情劍意,能夠徹底隔絕七情六欲,魔氣無法攻破它,也就無法從精神層面影響這種修士。”
“你應該比我更清楚,無情劍意确實是對付魔修的最佳方法。”丹闕凝視她的眼睛,“但你并不适合直接繼承它——你得找到只在使用時才隔絕情感的,屬于你自己的無情劍意。”
這是海憶詩那番話給她的靈感。
靈鳶城既然存在無情劍意傳承,就必定有修煉無情劍意的心法。
此外,挽瀾宗應當也留存着記載相關心法的典籍。
軒憬卻瞬間變了臉色,無措而茫然地看向丹闕。
“否則一旦出現意外,你很可能會再次失去強行得來的無情劍意。”不等軒憬接話,她繼續說下去,“你自己也體會過,被隔絕了十年之久的情感,在一瞬間全部爆發而出是什麽感覺。”
軒憬沉默了。
“不妨告訴我吧。”丹闕撫上她的頭頂,輕輕梳起她的頭發,“我死之後,你具體做了什麽?把你能想起來的都告訴我。”
她溫柔起來時所說的話,對軒憬而言無疑于誘人蜜糖,只需一點點,便能撬開她的嘴巴,令她如同失了魂一般,不自覺地将前塵盡數道出。
不管是她之前就說過的,還是至今仍然深埋心底的,此時皆一股腦地傾訴給兩世的心上人聽。
她在滿天靈雨中狼狽地跪爬着,發瘋地喊丹闕的名字。
她假死逃離靈鳶城,易容改名,一路尋找聚魂之法,卻一路被告知丹闕已經魂魄無存。
她誅殺了圍困峨影山的修士與魔族,披着丹闕的衣服,坐在丹闕的洞府中,用劍意将自己千刀萬剮,血肉化作靈力散入山中靈脈。
而丹闕這回亦安靜地傾聽着。
抛開一切關于怨恨和報複的雜念,一句句将她所說的事放進心裏。
“……我既不是合格的道侶,也不是合格的君主。”
最後,軒憬低聲道。
無論何時,她都不會去思考“要是沒有遇到丹闕就好了”這種愚蠢至極的假設。
她的生命裏不能沒有丹闕,是丹闕在她最絕望的時候出現,溫柔而細心地治愈了她身心的傷痕。
她想要用一輩子去告訴丹闕,她很重要,她愛她。
也正因此,即便這一世被丹闕厭惡,她仍想竭力挽回彼此的關系。
她迫切想弄明白,為何她們明明深愛彼此,卻漸行漸遠、背道而馳,以至于最終陰陽兩隔。
“重生之後,我起初只想你活着就好,可真正見到你,不僅想保護你,還想再次走到你身邊,做你的徒弟,成為你在意的重要之人。”遲遲沒等到丹闕的回應,軒憬又道,“甚至……想要找回那獨一無二的兩年。”
在峨影山的那兩年,是她們共同度過的最美好、最無憂無慮的時光。
“結果我也是個重生的。”丹闕托着自己下巴,回想起這人意識到這點之後非常明顯的回避與惶恐,不禁覺得有些好笑,“讓你失望了。”
“不,我反而覺得這才是妄想……”軒憬喃喃,“因為你回來了,我才有了面對那些過錯,以及和你真正說開的機會。”
她又想起自己将前世和今生與丹闕的錯過告知桃婆婆時,對方給出的建議:
——“你們之間若有什麽誤會,一定要說開。”
當時她尚不知丹闕也重生了,聞言只得苦笑:“可我愧對的是另一個丹闕,要如何對現下一無所知的丹闕說開?”
她根本不敢想,丹闕竟能和自己一起重生,回到她們的初遇之時。
“既然我們還能有未來,我想盡我所能補償你。”軒憬坐正身子,雙手十指相扣,認真而鄭重地道,“我這條命是你的,整個人身心都是你的,從今往後任你差遣。”
無需發誓——她知道自己不會再違背了。
丹闕并未立刻回應,即便她事先已經做好了決定。
或許是因為臨死前看到的唯有軒憬的冷漠,她從沒想過,自己的死竟會給對方造成這麽大的影響。
她也沒想到,軒憬真能有那麽離不開自己。
她們就好像是劍與鞘,她這個做鞘的一走,劍非但染盡鮮血,還折了個粉碎。
恰恰應驗了沉上輩子對她所說的那句話:“利劍過剛易折,即便鍛作繞指柔,也終要見血光!”
“先別高興太早。”念及此,丹闕開口,“你能任我差遣的前提是,擺平那些心思仍在私鬥上,且極其厭惡妖族的臣子。”
她好歹也做了十年皇後,曉得“仁義道德”在有心人手中是枷鎖,專鎖真正恪守“仁義道德”的老實人。
“上輩子那些人真正臣服于你,反而是在你繼承無情劍意後。”她冷靜分析道,“你處決了一批早就該殺的蛀蟲,又雷厲風行解決、平反了許多懸案冤案,彰顯絕對實力的同時,平衡了朝堂勢力。我記得當時也有不少懷恨在心的人想要殺你,但他們全部被你斬于劍下。”
“師尊放心,我悉知他們底細,此次回去不會再留情面了。”軒憬笑道,“不過,師尊頻繁提及無情劍意,可是已經在挽瀾宗找到了正常修煉它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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