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七封情書
第二十七封情書
唐棠卻是突然回憶起了另一樁事。
确實是一件很小的事情,甚至都不算是事,只能說是一幕場景,一個碎片,細小到在将近二十年的光陰裏微不足道得像一粒塵埃,隐沒在洶湧的歲月之河下,然而此刻卻如大浪淘沙一般顯露出來,在她的記憶中散發着微弱卻引人注意的光芒。
那是高一軍訓的時候。
一中高中部軍訓要求全部新生住校,訓練比初中和大學軍訓強度都大,北德八月雖然沒有那麽曬,但還是炎熱難耐,知了在樹上吵得讓人懷疑自己是不是耳鳴。
唐棠在這樣的天氣和訓練下,有點熱傷風,嗓子都啞了,他們當時還沒分班,方陣是随機劃分的,她本來是方陣喊口號的,結果因為說不出話,不得不被換下。
這讓她很氣結,特別是聽到隔壁方陣傳來宋遠輯嘹亮的口號聲時。
走在綠蔭道上,她不開心地踢着石頭,這時候就聽宋遠輯在身後叫她:“唐棠!”
“?”她嗓子啞得厲害,不想說話,只是回頭。
然而首先映入眼簾的不是男生那張欠揍的臉,而是星星點點的白色飛絮,如放緩數倍的煙花,在她面前綻開,于空中飄浮漫舞,像是紛飛的小雪。
一張尚帶少年稚氣的俊臉隐于飛絮之後,随着飄絮的散開,宋遠輯的笑容逐漸清晰,只見他穿着迷彩服戴着迷彩帽,劍眉朗目,高鼻薄唇,一雙桃花眼映出唐棠呆愣的模樣,手中捏着三根光禿禿的草莖。
唐棠心中一動,愣愣地望着他,感覺自己就像是看電影看到最後迎來一段精彩的彩蛋,連對方嘴角的弧度都仿佛定格。
“送你的禮物!”宋遠輯一臉得意,“怎麽樣?我給你帶來了夏日的雪,清不清涼?”
“……”唐棠嘴角一抽,她已經反應過來了,對方剛才是朝她吹了蒲公英。
一中高中部的操場,特別是靠近西邊的地方,有很多蒲公英。
“蒲公英?”
文甜歌正在畫圖,聞言轉過身,看向她:“可是蒲公英不是花啊,花店也沒有賣的。你怎麽突然想到把蒲公英加到花束裏?”
唐棠低頭道:“就是突然想起來,好奇問問而已。”
文甜歌道:“雖然蒲公英是挺浪漫的,但加到花束裏不合适,因為可能送花途中就被風吹散了,到時送到收花人手中,就只剩下一根草了。”
唐棠點了點頭:“也是。”
能把蒲公英這種容易消散的草本植物當禮物送出去的,也就只有宋遠輯這一個奇葩了吧。
經過一段時間的運營,他們的線上花店步入正軌,每周都有訂單,雖然不算多,但已經比他們制定方案時估計得要好多了,想必期末時也能交上一份滿意的答卷。
文甜歌看她收拾書包準備出門,奇怪道:“你去哪兒呀?今天的花不是姜敏去送嗎?”
唐棠答道:“我去圖書館,在寝室總想摸魚。”
“唉,去吧去吧。”文甜歌長嘆一口氣,“等會兒淼淼和曉川起床後也将棄我而去。”
眼看期中将至,大家都開始為各個課程的期中考核複習或者準備作業,餘淼淼這幾天都跟着周重學習,說能蹭周重實驗室的空座位,而曉川則是借她所在社團的活動室複習。
唐棠背着電腦和課本到了圖書館,此時圖書館剛開門。
考試周到圖書館複習的人很多,開館前都能排成長龍了,今天她起遲了點,來晚了幾分鐘,居然就已經沒什麽位置了。
她從一樓看到二樓,再從二樓去往三樓,終于在三樓的一個角落看到了一個空位。
唐棠走過去,對着坐在外側的長發女生道:“你好,不好意思,可以讓我過去一下嗎?”
女生沒有說話,把椅子往裏挪了挪,然後将垂在臉側的發絲撩至耳後。
唐棠坐下後,拿東西時無意間瞥了一眼,驚訝道:“林師姐?”
原來坐在她旁邊的女生,正是林月笙。
林月笙目光從電腦屏幕上離開,看向她,一雙冷淡的丹鳳眼讓唐棠想起了慵懶優雅的貓,她對着唐棠微微點了下頭:“好巧。”
唐棠看了眼她桌上攤着的專着和Macbook,輕聲問道:“師姐怎麽會來圖書館?研究生不一般在學院學習嗎?”
林月笙道:“嗯,我導的實驗室天花板漏水,在修。”
“噢……”唐棠拿出文具,開始複習,不再打擾她了。
公共關系學是傳播學與公共管理學的交叉學科,因此導論課既要學傳播學的,也要學管理學的,甚至還要學習市場營銷的相關內容。
這學期課程的期中考核一半課程是提交小論文或作業,一半課程則是選擇最傳統的方法,閉卷考試。
在列傳播學相關課程的知識大綱時,她有一處突然記不清老師當時是怎麽講的,發消息問了同學後,也沒有人能給她解答。
想了想,她猶豫着是否要去問問作為直系師兄的簡奕陽,但一句話删删減減,最終還是沒有發出去。
自從國慶之後,她因學生會工作的時和簡奕陽見過兩三次,但都是公事公辦,每次都只是彙報,沒說別的。
雖然,林師姐已經說了他們那次是因為項目所以一起出去,但……
正煩惱着,就聽林月笙在旁邊淡然問道:“是複習遇到什麽問題了嗎?”
“啊?”唐棠萬萬沒想到林月笙會主動跟她搭話,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林月笙指了指她的筆記:“剛才就見你在畫思維導圖,我小論文都寫了一千字了,你還在這一頁。”
唐棠臉一紅:“讓師姐見笑了。”
“沒事,誰都是這樣過來的。”林月笙雖然臉上冷冰冰的,但說出來的話卻很善意,“正好我打字也累了,或許可以為你解答一下。”
見她都這麽說,唐棠忙把自己畫的圖遞過去,然後問起自己的疑惑之處。
而林月笙用着簡潔的語言,通俗易懂地就把她煩惱了好一會兒的問題解決了。
講解到最後,林月笙甚至說:“你可以就按我的思路來理,不必按着老師課上講的,他講的有些過時了。”
“謝謝師姐。”唐棠對她佩服極了,“要是師姐當時當這門課的助教,補充說明就好了,感覺能學到很多。”
林月笙難得地笑了一下:“你确定嗎?很多人上了我當助教的課,都叫苦不疊。不過我助教次數已經做滿了,也不會再‘禍害’你們了。”
唐棠想起她前任部長副部們的吐槽,道:“感覺上師姐的課應該是痛并快樂着,不過也所謂‘嚴師出高徒’嘛。”
林月笙怔了下:“嗯,你是第二個這麽跟我說的。”
唐棠道:“第二個?”
“第一個是你師兄,簡奕陽。”林月笙半垂下眼,“我聽他說過,你是他高中學妹。”
唐棠握着筆的手一緊,她道:“嗯……聽說簡師兄經常選有師姐當助教的課。”
林月笙風輕雲淡道:“欠虐吧。”
唐棠:“……”
唐棠想起餘淼淼上次看辯論時說的情敵理論,心想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那她內心應該把林月笙視為敵人,心情不快才對。
但不知道為什麽,她反而心生親近之情,覺得林月笙真的很優秀,雖然看上去冷冰冰的,但樂于為師妹講題,實際上是一個很會照顧他人的人。
——她和簡師兄在某方面很像。
唐棠認識簡奕陽,是在高一下學期。
那時候她已經如自己所料地進入了文科尖子班,第一次月考考了文科年級第一,本是嶄露頭角,風光無限的時候,但她卻陷入了迷茫期,月考後的小測一而再再而三的發揮失常,連老師都來告誡她要戒驕戒躁,說高中名次變化大,也不是沒有曾經的第一結果高考落榜的例子。
仿佛印證了老師們的話語,第二次她月考滑出了年級前十,更加迷茫了。
她到底為什麽要選文科?
尖子班人少,不像普通班一個班有七八十來人,文理科尖子班各只有不到四十人,因此教室內很寬敞,也不實行同桌制,每一列之間都留了一列過道。
簡彤坐在她左邊,是他們班班長,也是他們班的班花,自從第一次月考成績下來後,她就搬着桌子,主動和原本坐在唐棠旁邊的人換了位置,說自己要見賢思齊焉,向唐棠學習。
放在普通班,可能會有王小麗之類的人報以異樣的目光,覺得簡彤勢利,但放在尖子班,同學們的心思都很純粹,專注于自己的學習進度,不會無端猜疑,因此也沒有人太在意這件事。
唐棠起初有點被簡彤吓到了,考試成績不好時還頗有些心理壓力,但久而久之她發現簡彤是真的欣賞她這個人,對她的态度不會因她的成績下滑而有任何改變。
在唐棠陷入低迷期,簡彤不斷地鼓勵她。
在某天晚自習前,簡彤突然拉她出教室:“唐棠,來,你不是有困惑嗎?我找了一個有經驗的人,給你指點迷津。”
唐棠疑惑道:“誰啊?”
簡彤笑道:“簡奕陽你知道吧?”
唐棠點頭:“知道,廣播站站長,高二的文科第一,老師總提他。”
簡彤露出頗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那是我哥,親哥。”
唐棠:“??”
在路上,簡彤給她講述道:“我哥高一時文理科都很好,但他還是選了文科,也有過失去方向的時候,但現在很堅定了,成績也一直很穩定,我覺得學霸的煩惱只有學霸能解決,所以我跟他說了你的情況,希望他能和你聊聊。”
唐棠猶豫道:“這樣不太好吧?”
“有什麽不好的?”簡彤笑起來時也如春風吹拂般溫柔,“你放心,我哥人很好的,如果能幫到你的話他也會很開心的。”
“嗯。”雖然嘴上答應着,但唐棠心裏還是有點忐忑。
然後,她在圖書室門口見到了簡奕陽。
十七歲的簡奕陽穿着整齊的校服,一頭烏黑的短發在樓道早早亮起的白熾燈下泛着一層柔和的光圈。
少年身材颀長,靠在牆前,像是一筆修竹,等待期間正插着耳機,一邊聽着英文一邊捧着手中的口袋單詞書背記。
簡彤遠遠地就跟他打招呼:“哥!”
聽到妹妹的喚聲,他側過頭來,面容清俊幹淨,五官和簡彤有七分挂像,特別是眉眼,什麽話都不用說就已透出溫柔,完全符合鄰家大哥的設定。
他摘下耳機,伸手寵溺地揉了揉簡彤的腦袋,而後看向唐棠,微微一笑:“你是唐棠對嗎?”
只是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話,卻像是一杯溫熱的牛奶,在唐棠心中無聲地打灑。
正在給她講解課本上的一道案例題的林月笙擡起頭看她:“聽懂了嗎?其實你的思路基本是對的,就是太缺乏經驗了,多看看案例,之後再跟一個老師做做項目,就能進步了。”
唐棠看着她,突然道:“師姐,其實你和師兄……簡師兄,還挺像的。”
林月笙愣了愣:“哪裏像了?”
“說不出是哪裏。”唐棠拿起筆,把林月笙剛才提點的經驗之道記在了書上,一邊記一邊道,“但感覺你們都是很溫柔的人。”
聞言,林月笙的耳旁回響起那個令她困擾已久的聲音——
“師姐,你知不知道你其實很溫柔?”
林月笙垂下眼,沒再說話,戴上耳機,寫論文的效率卻遠沒有之前高了。
溫柔又如何呢?不過像是蒲公英一樣,稍微一吹,就只剩下單調又無趣的本體。
為什麽都逃到這裏來了,還是能想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