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第49章
蕭霁進宮去找陸九峥了。
原主是個閑散王爺,身上沒有官職,所以不用上朝。但他是皇帝的親弟弟,随時都能進宮,今日又是小朝會,散朝得比較早,所以進宮後沒一會兒,蕭霁就順利見到了陸九峥。
而端王府裏,姜蕪見玉娘神色憔悴,臉色蒼白,嘴唇幹燥得都起皮了,顯然是一夜未眠也一夜未吃喝進食,便拉着她去了待客的花廳坐下,讓人給她上了些熱乎的吃食:“我們就在這裏等王爺回來。你早起趕了一路,定是又冷又餓,快吃些東西暖暖身體休息一會兒,這樣才能有力氣應對接下來的事。”
玉娘沒胃口,但這會兒已經冷靜下來的她還是點頭捧起一碗熱粥,逼着自己全喝完了。
喝完後她整個人暖和了不少,蒼白的臉上也有了一絲血色:“謝謝你阿蕪,要不是有你,我……”
“你我之間無需這般客氣。”姜蕪一邊軟聲打斷她,一邊又給她夾了個還在冒熱氣的豬肉湯包,“即便做了端王妃,我也還是你的妹妹,你再這樣客氣生疏地跟我說話,我要生氣的。”
玉娘這才露出些許往日的笑容:“好,我不說了。”
因這會兒待着沒什麽事可做,也為了不讓自己繼續心慌,她強打起精神,問起了姜蕪的新婚生活。
姜蕪自是說自己過得很好,然後才反問玉娘:“你自己來了這裏,那雪兒呢?她還好嗎?”
“她在家呢。昨夜那丫頭陪着我等了大半宿,後來實在撐不住,靠着椅子上睡着了。我把她抱到床上去了,出門前跟她說今日鋪子不開門,讓她乖乖在家等我消息。”玉娘說到這有些擔心,“你說她一個人在家會不會有危險?先前我不知道烨哥兒是被人抓走的,要是知道,我肯定會把雪兒帶在身邊……不行,我還是回家看看去,烨哥兒已經出事,雪兒不能再出事了!”
她說着站起來就要走,被姜蕪攔住了:“事情若真是王爺猜測的那般,你家現在怕是不安全,我派一隊王府侍衛去把雪兒接到這裏來,他們騎馬,比你走路快。”
玉娘這才松了口氣:“好。事到如今,我也不跟你客氣了,等這件事過去,我帶他們兄妹倆來給你和王爺磕頭。”
姜蕪點頭起身,去門外叫來一個侍衛吩咐了幾句,然後才回到玉娘身邊坐下:“你先前說雪兒不是你親生的,那她是……?”
“她是我意外撿到的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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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花廳不算特別大,裏頭放着炭盆,點了炭火,比外面暖和很多。玉娘坐在墊了繡花軟墊的紅木太師椅上,眼神有些複雜地把自己的過往徐徐道來,“我出生在一個商戶之家,家中原也有點薄産,可父親好賭敗光了家産,還欠了不少外債。十歲那年,家中實在揭不開鍋了,父親就說服母親,把我賣給了一戶姓淩的農戶人家做童養媳。”
“那戶人家只有一個兒子,名叫淩河,他從小體弱多病,常年纏綿病榻,是個據說活不過二十的藥罐子。淩家夫婦希望他能給淩家留點香火,所以才花錢買了我。十五歲那年,我搬進淩河的房間,正式成為他的妻子。十六歲那年,淩河病逝。他病逝後的第二天,我半夜起床如廁,聽見淩家夫婦暗中商量要弄死我——他們怕兒子一個人在地下孤單,想讓我下去陪他。”
“什麽?!”花廳裏伺候的人已經全被姜蕪打發出去。聽見這話她眉頭猛然一皺,冷聲說了句,“這簡直就是草菅人命!”
“是草菅人命,可鄉裏鄉下的,多的是這種事。”玉娘苦笑道,“女人的命不值錢,有時候甚至都比不上家裏一只雞,一只鴨。就算悄無聲息地死了,也不會有人在意,更不會有人幫忙伸冤。”
姜蕪心疼地看着她:“那後來呢?你是怎麽脫險的?”
“我啊……”回想起當年往事,玉娘神色有些恍惚,“我那時非常害怕,下意識就想逃走。可我一個弱女子,手裏沒錢,身上也沒有路引,就算能逃出淩家,又能去哪兒呢?”
“娘家嗎?不行的,他們會追過來的。就算不追過來,等待我的怕也是再被賣一次的下場,所以我只能想法子留在淩家。淩家夫婦雖然愚昧狠心,但他們只在淩河的事情上這樣,往日裏待我其實還算不錯,至少我能吃飽飯,也不會像別家童養媳一樣,時常被打罵羞辱。”
“那晚我惶惶不安,一夜沒睡,第二天我跟淩家夫婦說,淩河病逝前幾日我們曾有過夫妻之事,所以我肚子裏,可能已經懷了淩河的孩子。”
姜蕪聽得難受,柳眉緊緊蹙起:“那個孩子就是烨哥兒嗎?”
“不是,“玉娘搖頭嘆道,“那話是我為了活命,故意騙他們的。淩河久卧病榻,根本不能人道,我們雖然夜夜同床,可其實從未圓房。”
姜蕪吃驚:“那烨哥兒是……”
“他是我偷偷找別人圓房懷上的,”玉娘把自己最大的秘密說了出來,“那個人就是陸九峥。
姜蕪:“……”
什麽!!!!
“不過那個時候,我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玉娘被姜蕪瞪圓了眼睛說不出話,沒了往日從容的樣子看得莫名有點想笑,人也放松了不少。她繼續把自己和陸九峥之間那段不為世人所知的緣分說給她聽。
姜蕪這才知道,原來十一年前,還是殿前司副指揮使的陸九峥曾去過容州,并且因為被人追殺受傷,意外躲進了玉娘夫家的柴房,被每日都要洗衣做飯伺候淩家夫婦的玉娘給發現了。
玉娘見陸九峥渾身煞氣不像好人,還以為他是山匪,害怕之餘本不想救他,可那天是她撒謊騙淩家夫婦自己可能有孕了的第三天。
因為她的謊言,淩家夫婦雖然暫時沒殺她,可他們知道自己兒子的病情,心裏并不完全相信她。玉娘偷聽到他們說,如果兩個月後她被大夫診出有孕,他們就不送她下去陪兒子。如果兩個月後她并未懷孕,那她還是要死。
玉娘不想死,所以她必須盡快找男人圓房,懷上一個孩子。
然而淩家夫婦怕她跑了,每日出門都會把院門鎖死。玉娘出不去淩家院子,也找不到願意幫她還不會露出破綻的人,心裏本來已經絕望。誰知這時天上掉下來一個陸九峥,剛好能解她的燃眉之急。
為了活下去,玉娘顧不得其他,忍着害怕跟陸九峥做了個交易。那就是她可以讓他留下來養傷,不去報官抓他,但他要跟她做半個月的夫妻作為報答。
陸九峥原本是不肯的,玉娘軟硬皆施地磨了他五六天,使出百般手段,他才終于松口。
因玉娘把陸九峥藏在了自己和淩河的房間裏,那時又正值農忙時節,淩家夫婦每日都要外出下地,他們除了淩河也只有兩個已經出嫁的女兒,所以陸九峥在淩家住了快一個月都沒有被淩家夫婦發現。
一個月後陸九峥傷好離開了。
玉娘沒有留他,也沒有問他的身份來歷。
又過了一個月,玉娘被診出有孕。
淩家夫婦非常高興,沒再對玉娘起殺心。第二年玉娘生下了一個兒子,她給他取名為淩烨——玉娘沒讀過書,不識字,烨這個字是陸九峥告訴她的,他說這個字是明亮燦爛的意思。玉娘覺得寓意很好,就拿來用了。
淩烨兩歲的時候,天降旱災。常年勞作,身體不好的淩家夫婦相繼離世,玉娘只能帶着兒子和村人們一起往北邊逃難。
“也是我命不該絕,逃難途中我再次遇到了他。”玉娘說到這眉眼舒展地笑了一下,“他認出了我,也猜到了烨哥兒的身世,所以暗中給了我一大筆錢和一些能防身的東西。”
“那時他騎着高頭大馬,身後還跟着一大群屬下,我還聽見有人稱呼他為指揮使,便猜到他是個來頭很大的官爺。所以我拿着那筆錢,帶着烨哥兒來到了京城,想着離他近一點,或許能得一二庇護。”
“至于雪兒,她是我在京城郊外一處破廟裏撿來的,我發現她時她身邊無人,又餓得奄奄一息,我心中不忍,便把她也帶上了。”
姜蕪聽到這裏已經徹底明白了。她心疼地看着命運多舛的玉娘,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只能在幾瞬沉默後握住她的手問:“那這些年你和陸指揮使……”
“他沒來找過我們,我也沒去找過他。我從前不知道他的身份,到了京城之後才知道他是殿前司副指揮使。那樣一個威風凜凜,深得聖寵的大人物,哪裏是我這樣的普通村婦高攀得上的呢?”玉娘眼神清醒,語氣平靜地說道,“再說我與他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烨哥兒的存在也只是一樁交易,只要能得他暗中一二庇佑,令我和烨哥兒不用再颠沛流離,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姜蕪明白了,但同時也有些想不通:“既然你們這些年素無往來,過去的事情又如此隐秘,那那個崔昂,他是怎麽知道你們母子和陸大人之間的關系的呢?”
這一點玉娘也想不透。
而就在玉娘和姜蕪不解猜測的時候,蕭霁從宮裏回來了。
聽着外邊隐約傳來的請安聲,姜蕪遲疑了一下,壓低聲音問玉娘:“你和陸大人的事,我可以向王爺透露嗎?因這後續救烨哥兒的事還要他幫忙,所以有些東西不好瞞着他……”
玉娘點頭:“王爺願意幫我,我心中很是感激,且他是你的夫君也是你信任的人,我自然也信任他。只是不要叫外人知道,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就好。”
姜蕪便有數了。
這時蕭霁也進門了。姜蕪連忙站起來迎了上去:“王爺,陸大人那邊如何了?”
“跟我來。”蕭霁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示意姜蕪和玉娘跟上。
姜蕪和玉娘對視一眼,很快照做,三人一起去了蕭霁的書房。而後沒一會兒,一個身材十分高大,身穿玄黑色圓領袍,臉上蒙着黑布的男人就悄無聲息地從蕭霁特地打開的窗戶外翻了進來。
“這位是?”
姜蕪被這人的突然出現驚了一下,确保外面已經沒有人的蕭霁走回來對她說:“他就是陸九峥。我跟他說了淩烨的事,他不太信我,我讓他親自來跟玉娘求證。”
兩人說話間,黑衣男人已經摘下臉上的黑布露出全貌。
他長了一張十分剛毅英武的臉,但臉帶刀疤,眼如鷹隼,一身從鮮血與刀鋒中淬煉出來的煞氣,森森迫人,令人畏懼。
這便是那位惡名可止小兒夜啼的殿前司指揮使陸九峥了。
姜蕪本以為他會如畫上的閻王爺那般眼如銅鈴,長相兇煞。沒想到這人只是氣質吓人了點,臉長得還是很俊朗的。
因有些意外和好奇,她不由盯着陸九峥多看了幾眼。蕭霁見此危機感頓生——從沒見她這麽盯着異性看過,她該不會是喜歡陸九峥這種類型吧?
想着陸九峥剛才從窗外翻進來時那個連他都覺得賊拉帥的動作,還有他身上那股刀鋒般迷人又危險的硬漢氣質,蕭霁感覺更加不妙了。他狀似淡定地拉過姜蕪,帶着她往書房的另外一角走去:“那個,他們倆故人相見,應該有挺多話要說,我們先到那邊去等一會兒。”
突然被拉走的姜蕪:“……?”
見她終于回神看向自己,蕭霁下意識挺直脊背,用自己最帥的角度對着她。
姜蕪一點沒發現。因為她點點頭後,又轉回去看陸九峥和玉娘了。
蕭霁:“……”
蕭霁決定假裝不經意似的用身體擋住她的視線,但他剛要動,那邊的玉娘就說話了。
“民婦柳玉娘,見過指揮使大人。”
雖然還不知道玉娘和陸九峥之間的事,但看玉娘和陸九峥的反應,蕭霁心裏大概也有了點猜測。這會兒見玉娘看到陸九峥态度這麽官方,他不由有些意外,眼睛也和姜蕪一樣朝那邊看了過去。
“不必多禮。”陸九峥的态度也很官方。他是個冷靜少言,不愛說話的人,言簡意赅地說完這四個字後就沒有下文了。
倒是玉娘聞言态度急切地朝他跪了下來:“想必大人已經聽王爺說了烨哥兒失蹤一事,王爺說的都是真的,求求您救救烨哥兒——”
話還沒說完,跪到一半的身體就被一只寬厚有力的大手穩穩扶住了。玉娘只覺得身體一輕,就重新站直了身體。
“你放心,我會不惜一切代價地把他找回來。”男人聲音低沉冷靜,看着眼前女子的眼睛幽深得望不見底。
玉娘對上他的視線,不知怎麽就有些心慌。
而那廂,蕭霁低聲問了姜蕪一句:“玉娘跟你說了嗎,她和陸九峥到底怎麽回事?”
姜蕪點頭,低聲把玉娘和陸九峥的事大概跟他說了一遍。
蕭霁聽完很震驚。那個淩烨居然真的是陸九峥的兒子!
雖然他心裏也有過這樣的猜測,可像陸九峥這樣孤冷銳利的人,蕭霁還是很難想象他會跟感情和孩子這樣柔軟的字眼扯上關系。
還有他和玉娘之間的緣分,那麽狗血戲劇,該不會他倆也是哪本書的主角吧?
見蕭霁一臉的若有所思,姜蕪還以為他也在疑惑,為什麽玉娘和陸九峥之間的關系這麽隐秘還會被崔昂發現。正好這時玉娘也回神問了陸九峥這個問題,她便再次轉頭看了過去。
蕭霁:“……”
雖然但是,還是不希望她看陸九峥。
而陸九峥面對玉娘的疑惑,也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垂下眼睛,移開視線說:“不是一直沒有往來……”
他偶爾會去她開的那家胭脂鋪對街的茶樓喝茶。
那家茶樓一共兩層,從第二層最右邊的那個雅間,正好能看見她在鋪子裏忙碌的樣子。有的時候他去的晚,也能看見淩烨蹦蹦跳跳回家的樣子。
另外幾年前有潑皮無賴想夜裏撬他們家的門,也是隐在暗處的他把他們處理掉的。
事實上自從她帶着孩子來到京城,他就一直在默默注視她,只是礙于身份,不敢靠得太近。雖然他已經盡量克制自己,幾個月才會去一次,每次也是喝三杯茶就走,可雁過多少會留痕,再厲害的人也有懈怠的時候。如果那個崔昂真如蕭霁所說,已經暗中盯了他很多年,那麽他會發現點蛛絲馬跡,走投無路時以此來冒險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想到這,陸九峥握緊雙手,聲音低沉地向玉娘道歉:“這些年我曾暗中去看過你們幾次,或許就是那幾次,不慎被人發現了什麽。對不住,是我害了你們。”
玉娘一臉驚詫。
她沒想到陸九峥會暗中關注她和淩烨,但想到世人都重血脈,淩烨是他的骨血,他會來看他也正常,便又不覺得奇怪了。
想到無辜受他牽連的兒子,玉娘心裏酸疼,很想罵他幾句,可看着陸九峥收起渾身煞氣,下颌緊繃,垂首道歉的樣子,她又不知怎麽有些開不了口。
“你……”玉娘心亂半晌,終究還是轉過了頭不去看他,“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再說這些又有什麽用。現在最要緊的,還是先想想怎麽把烨哥兒救回來吧。”
想到蕭霁之前說他心裏已經有主意,玉娘目光希冀地朝他望去,“不知王爺先前說的辦法是什麽?”
陸九峥一怔,跟着看向長相俊美,氣質舒朗,和常年行走在陰暗血腥中的他一點都不一樣的蕭霁,身上的煞氣不受控制地慢慢重現。
然後他就對上了蕭霁也很不爽的目光。
陸九峥:“……?”
今天努力多寫了點!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