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026
裴寶來帶着石門村人的,足足挖了六天時間的坎兒井。
而這六天時間裏,江縣變得越來越亂。
自從裴家地裏渴死人後,來縣衙打水的人驟然增多。
他們有的是真缺水,有的是不缺水卻想來占點便宜。
天上日頭毒辣,地裏秧苗枯萎,旱災就在眼前,人們的脾氣自然也跟着愈發暴躁。
于是,排隊打水的人開始發生口角,打架互毆。
不僅如此。
領取藿香正氣湯的隊伍,同樣發生了好幾起打架事件。最惡劣的一次,有人推翻了‘發湯點’剛剛熬制好的一大鍋湯藥。
雖說沒有出現傷亡,但也導致許多人沒有及時喝上湯藥治病。
亂七八糟的鬧事者太多,縣衙的差役們手忙腳亂,管控不過來了。
正所謂,屋漏偏逢連陰雨。
打架鬥毆的事情本就處理不完,新的幺蛾子又鬧起來。
有十幾位鄉紳老爺,突然把田地裏的佃戶們集體辭退。
按照他們的說辭,旱災馬上就要到來,田地裏必定顆粒無收,何必賠錢養這些佃戶。
被辭退的佃戶,足足有将近百人。
這些人都出自江縣最窮苦的村子,家裏本就缺田少糧,如今沒了活路生計,哭的撕心裂肺。
而鄉紳老爺們所說的‘旱災必定導致田地顆粒無收’,讓人們都繃緊了神經。
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鄭文峰以‘江縣藥材已耗盡’為理由,停掉了藿香正氣湯的供應。
熱病患者喝不上湯藥,哪裏肯罷休?
“等着吧,那二世祖絕對要撐不下去了。”
鄭文峰陰笑道:“過不了多久,本官就可以出面,讓他辭官退位了。”
很顯然,打水以及領取湯藥的隊伍鬧事打架,鄉紳們辭退佃戶,停掉藿香正氣湯供應等一系列操作,都是他在背後搞得鬼。
在江縣做了二十年的縣丞,鄭文峰手底下不僅掌控着一批鄉紳,還有差役、打手,以及許多村子的村長,和佃戶村民。
這樣從上至下的勢力扭成一團,破壞力絕對驚人。
陳庚年或許确實很聰明,很會研發一些厲害東西,但這有什麽用呢?
當官,需要敏銳的政治嗅覺和手段。
否則一切都白搭。
鄭文峰料定陳庚年撐不了太久。
但他沒料到,這位二世祖縣太爺竟然如此廢柴,在他停掉藿香正氣湯的第二天,縣衙也跟着集體罷工了。
縣衙,大宿舍區。
糟糕的事情一件又一件傳來,導致大家都很喪氣。
“咱們該不會真的要完蛋了吧。”
“本來還以為能幹掉鄭文峰,讓我老爹刮目相看呢。”
“最近那些人都跟瘋了似的,總感覺是有人在故意挑事兒。”
“真特麽憋屈。”
累到不行的二世祖們躺在床上聊天,目光都狀似不經意的往房間左邊角落裏瞟。
作為縣令,陳庚年享受了一把特權——他在大宿舍左邊角落裏有個單獨的小床。
前幾天,這破草棚屋一直進蚊子,陳庚年就沒睡個安生覺。
好不容易今天邵安把房子都修補好了,他準備早些睡呢,可看着滿屋子眼巴巴瞄自己的小兄弟們,頓時就有些無奈。
找一幫小菜鳥做屬下,好處是,大家聽話、熱血,有事兒就上,指哪兒打哪兒。
但弊端也很明顯,菜鳥們遇事兒會露怯,會慌神,會胡思亂想,容易自亂陣腳。
為了菜鳥們将來能好好成長,當領導的,就得及時給他們鼓舞士氣。
小年輕嘛,稍微給點動力就能靠着熱血勁頭沖好久。
“都別裝模作樣了。”
因此陳庚年幹脆從床上坐起來,把枕頭靠在後背,朝着大鋪那邊輕笑着說道:“有什麽想問的,過來直接問。”
大宿舍裏頓時一片哄笑。
随後兄弟們也都不裝了,一個個趕忙穿上鞋圍了過來。
“庚年哥,你準備怎麽收拾鄭文峰啊,有應對的法子嗎?”
“石門村真能有水源,寶來都在那邊待五天了。”
“到時候亂起來了,咱該怎麽辦啊。”
“兄弟們覺得,你肯定有辦法,跟大家透露點呗。”
為了方便談話,胡銘還把蠟燭翻出來,放在窗臺上。
迎着衆人期盼的目光,陳庚年笑道:“石門村肯定能挖出水,我相信寶來,最遲明天估計就能有結果了。至于最近各種打架鬧事兒的,大家猜測的不錯,确實是鄭文峰在背後搞鬼。我猜,他想趁機逼我辭官。”
孫成第一個嚷嚷道:“他憑什麽能逼你辭官!”
陳庚年無奈道:“旱災無法解決,我作為縣令,自然要被問責。更何況,他只要現在去涼州狀告我受賄買官,我頭上的烏紗帽,照樣保不住。”
聽完陳庚年的話,大宿舍區裏一片安靜。
明明是酷暑天,衆人卻覺得脊背發涼。
如果鄭文峰真這麽搞,那庚年哥肯定沒有好下場。
這樣一來,大家豈不是都得跟着完蛋!
還是李泉腦子反應最快。
他看向滿臉笑意,半點沒有擔憂的陳庚年,遲疑問道:“縣太爺,既然你已經預料到鄭文峰會做什麽,那是不是有了解決的辦法?我們要怎麽做!”
大家聞言都回過神來。
對啊!
既然都提前預料到了,那肯定會有解決的辦法啊!
陳庚年攤了攤手:“解決辦法肯定有,明天,大家都各自回家吧。”
啊?這是什麽胡話!
衆人傻眼。
“我說的回家,可不是灰溜溜回家認輸。再者說,家裏還有一幫眼高于頂的老爹們,在等着看兄弟們笑話呢,我能讓大家輕易認慫?我們學習鄭文峰,也來一招以退為進。”
微弱的火光中,陳庚年嘴角帶笑,黝黑的眼睛格外明亮:“還記不記得,當時我招兄弟們進來的時候怎麽說的,江縣的未來,就靠你們了。現在我依然要這麽說,大家最近這段時間,做的都很不錯。不對,是做的非常好!所以從明天開始,兄弟們什麽都不用做了,各自回家睡大覺。明天,全江縣人都得知道,這江縣啊,離了咱兄弟們,就是不行!”
卧槽啊!
這話真的好猖狂,但莫名又很熱血,聽着就很讓人心跳加速。
庚年哥明明跟大家歲數差不多大,模樣消瘦白淨,可每次一開口,就狂到讓人振奮!
有他在,就像是有了定海神針,大家都安心。
“當然,既然要演戲,兄弟們自然要演的逼真一些嘛。”
說到這裏,陳庚年笑的有些促狹:“比如回家以後,假裝跟老爹們低個頭……”
一幫二世祖們聽完後都神情異常振奮。
不愧是庚年哥!
且看明天,他們不僅能收拾掉鄭文峰,還得要在自家老爹面前,狠狠出一把風頭!
而在陳庚年給一幫小菜鳥們打完氣以後,耳邊響起了系統的提示音。
【叮!只有除去轄區內的貪官污吏,才能帶領民衆,專心搞發展!】
【請宿主完成支線任務:拿下鄭文峰,抄家流放!】
【任務完成後,獎勵:土制殺蟲農藥配方!】
殺蟲農藥,那這下田地裏的糧食肯定能再增産一波了!
而且還可以抄家,鄭文峰這狗東西,家産肯定很豐富啊。
等抄了鄭家以後,就有足夠的錢,來建設縣衙了。
陳庚年有些期待。
甚至已經在想着,要不要将現有的草棚屋推倒,換成磚瓦房。哦對了,別的先不說,食堂一定要提上計劃日程!
第二天。
出乎整個江縣意料,縣衙突然宣布罷工,縣太爺陳庚年解散了所有差役。
胡銘等一衆二世祖,‘垂頭喪氣’歸家。
至于孫成,則是按照陳庚年的囑托,去了石門村找裴寶來。
胡家。
最近形勢嚴峻,自從裴家出事後,胡志峰一直提心吊膽,生怕被鄭文峰報複。
讓胡志峰驚喜的是,這天,胡銘竟然自己回家了!
他心中狠狠松了口氣,嘴上還是教訓道:“闖了這麽大的禍,總算還知道回來,以後好好在家待着,別出去瞎折騰了。”
胡銘‘嗯嗯’點頭:“爹你說的對,鄭文峰在江縣做了二十年的縣丞,實力強大,得多牛逼的人才能收拾他啊。我覺得,咱們根本搞不過人家,只有被欺負的命。既然如此就認命吧,做個憋屈的鄉紳老爺,也挺好。”
胡志峰被噎的牙疼:“回房間吧!”
雖然這臭小子說的是實話,可這也太戳心窩子了!
胡銘無辜點頭,回房間之前又問道:“爹,你說,江縣真沒人能搞得過鄭文峰?”
胡志峰不耐煩道:“當然沒有,你看看裴家,現在都成什麽樣了!誰要能搞死鄭文峰,我管他叫祖宗。”
啊這。
那你最好說話算話啊!
胡銘想想那個畫面,覺得自己有點上頭。
類似的一幕,不僅僅胡家,也在其餘鄉紳老爺家上演。
就連陳申,在聽說兒子解散了縣衙差役以後,都隐約松了口氣。
最近江縣局勢緊張,鄭文峰帶給鄉紳老爺們的壓力實在太大了。
陳家對門,裴家。
被砸的破爛的院子,還沒有完全收拾好。
裴仲腦袋上的傷口倒是好了許多。
聽聞陳家小子宣布罷工,裴老爺提着的心也跟着放下。現在,他只希望在石門村逆子那趕緊歸家,別再發瘋了。
鄭文峰,他們真惹不起啊!
另一邊。
因為接連在陳庚年這裏受挫,這次鄭文峰很謹慎。
确切打探到陳庚年真的罷工關閉縣衙,而且一群二世祖們先後回家後,鄭文峰當即決定,集結一部分鄉紳,去縣衙‘逼宮’。
天時地利人和兼備,該出手了!
鄭文峰不知道的是。
他帶着一幫鄉紳,前腳剛走進縣衙。
後腳,胡銘等歸家的二世祖差役們,紛紛悄然再次離家,散布出一個驚悚的消息:
鄭文峰帶人去縣衙逼宮,以‘受賄買官’要挾縣太爺退位,縣太爺不得已解散衙門。但鄭文峰膽大包天,仍舊不肯放過縣太爺,把他困在縣衙裏,打算除之而後快!
所有聽到這個消息的人,都瞪圓了眼。
什麽?!鄭文峰那個狗東西,他想要殺縣太爺?
操,這還了得!
縣衙罷工後,江縣人是真的慌神了。
缺水的人家吃不上水,患熱病的人沒有湯藥救治。
不僅如此。
耧車播種機、耕牛等買賣、租賃、維修,木匠鋪和材料商之間的尾款清付,打架鬥毆治安維護等亂七八糟的問題,全都無人解決。
衙門僅僅罷工一天,大家就驚覺,原來這短短一個月時間,人們竟如此依賴縣衙。
不,準确的說,是依賴陳庚年,和他手底下那幫二世祖差役們!
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曾經被罵二世祖、草包、不靠譜的衙門差役,竟然辦了這麽多的紮實事兒!
“鄭文峰那狗東西,不給大家發藥,這個早就能預料到。但是縣太爺為什麽罷工了?”
“肯定是被姓鄭的威脅了!”
“有人看見鄭文峰帶着一幫鄉紳老爺去了縣衙,據說他們在逼迫縣太爺辭官,否則就去涼州狀告縣太爺受賄買官!縣太爺被迫解散差役,可姓鄭的還不滿意,準備弄死縣太爺!”
“什麽??姓鄭的還敢殺人!不好,那縣太爺豈不是有危險!”
“我就知道,縣太爺肯定是被威脅了,大家一起去縣衙,救縣太爺!”
“快快,救人要緊!”
聽說縣太爺有生命危險,大家都慌了。
甚至有人還特地跑去陳家打聽,陳老爺說,兒子今天就沒回家!
其餘差役都回家了,怎麽偏偏縣太爺沒回家,縣衙都解散了,他還待在縣衙做什麽!
該不會是被姓鄭的給……
“我兒子肯定遇到危險了,肯定是這樣!”
陳家,邵芙蕖聽說以後,立刻慌了神。她拉着陳申,急的眼圈都紅了:“姓陳的,趕緊去縣衙救我兒子,庚年要有個好歹,我跟你拼命!”
陳申也慌啊。
就算怕姓鄭的,可兒子的命自然最金貴。于是,他當即拉着夫人邵芙蕖,一起快速趕往縣衙。
有陳家夫妻牽頭,數不清的民衆跟上去,要保護縣太爺。
路上,他們先是遇見了石門村的人。
“我們聽從縣太爺的指示,在石門村挖出了水源,是冰涼的、甜滋滋的雪水!”
“裴寶來差役帶着我們村人挖的!”
“大家不要誤會,裴家老爺也是好人,他家地裏死的那個男人,是鄭文峰故意——”
陳家夫婦,包括所有人都聽得目瞪口呆。
裴仲是被冤枉的,遭到鄭文峰陷害?
等等——挖出水了!
真的挖出水了啊!
那江縣的旱災,豈不是可以渡過了!
老天爺啊,石門村那地方竟然都能挖出水!
縣太爺果然是江縣最厲害的人!
沒等大家回過神呢。
又碰到了李家村的人。
張阿花抱着的那頭豬崽,同樣給大家帶來了極大的震撼。
這小豬崽,也太肥了吧!
當時他們隐約聽過這個事兒,還拿‘劁豬’當做笑話講。
現在看來,他們是真傻啊!
縣太爺懂那麽多東西,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道理,事後也被證明,他是對的!
“去縣衙,救下縣太爺,活捉鄭文峰!”
“感謝縣太爺,感謝縣太爺啊,江縣的旱災有救了。”
“好甜的水,還是冰涼的。”
“等救下縣太爺以後,我也要把家裏的豬劁了,過年肯定能賣好多錢。”
“這麽好的縣太爺,怎麽能讓他被鄭文峰迫害呢!”
“買官上任又怎麽樣,江縣需要縣太爺,不需要鄭文峰!”
陳家夫妻看着群情激奮的人們,怔怔無言。
邵芙蕖抹了一把發紅的眼睛,顫聲道:“姓陳的,你看到了嗎,看到了嗎!我們的兒子,他可真優秀啊。他沒有騙我們,他真的在努力做一個好官。”
陳申握住夫人的手,不停點頭:“我看到了,看到了啊。”
他們這樣優秀、被全江縣人喜歡的兒子,絕對不能被鄭文峰迫害!
縣衙。
解散了所有差役後,陳庚年坐在衙門正堂寫資料,順便等鄭文峰上門。
他要寫的資料還挺複雜的。
首先是挖掘坎兒井,要先通過地質勘察,尋找到水源,然後定豎井,規劃暗渠。江縣地處西北,土壤複雜,有的地方是泥土,有的地方是沙土,不同的土質要确定不同的挖井辦法。
等挖出水源的消息傳開後,人們肯定都要挖井。
那麽,地下作業的安全問題,光照問題,空氣流通問題,都要謹慎處理。
除此之外,還有劁豬。
劁豬看似只是把豬的那兒給割了,可還會牽扯到很多細節問題,比如小豬仔出生後,多少天适合劁,劁前劁後斷水斷食多久,出現無法止血的情況該如何處理,豬崽被劁後出現心理創傷無法治愈,又該如何處理。
再比如傷口感染,比如飼料配比,比如豬圈的搭建和清掃……
家庭養殖的話,問題肯定比較小。
可一旦人們發現,養豬能獲得利益,開始批量養殖後,一定會出現以上問題。不僅如此,還得謹防豬瘟等病菌。
陳庚年覺得這些事兒,裴寶來、孫成等人怕是不好搞定。
主要是……二世祖們之所以是二世祖,因為他們沒文化,認識的字也不多。
初期有陳庚年的執導,還能穩住。
可随着時間的發展,肯定解決不了這些問題。
所以,還得給他們請個先生,至少來個基本的掃盲,然後按照各自适配的方向培養。
陳庚年一邊寫材料,一邊思索。
他寫的認真。
甚至連鄭文峰帶着一幫鄉紳走進來,都沒第一時間注意到。
鄭文峰陰涔涔問道:“縣太爺這是在忙什麽呢?”
陳庚年這才驚醒,笑着解釋道:“随便瞎寫點東西,既然縣丞大人來了,那我也該走了。”
啊?
別說跟來的十幾位鄉紳,就連鄭文峰聞言也懵了,怔愣片刻後問道:“縣太爺要去哪裏?”
“當然是退位讓賢回家啊,還能去哪裏。我沒有治理能力,江縣被我搞得一團糟,自然得退位讓賢,換鄭縣丞上臺。”
陳庚年奇怪的看了一眼鄭文峰,随後解釋道:“如果我不辭官退位的話,鄭縣丞肯定會去涼州參我買官受賄,這樣我可是要下诏獄的!而且,鄭縣丞實力強大,輕松就搞垮了裴家,那我要再不識趣點退位認輸的話,說不定我家也被你搞垮了。這樣吧,縣丞大人,我先回家探望父母,然後自願去涼州辭官。以自己治下無能為理由,求請上官撥糧救濟江縣,順便再舉薦鄭縣丞出任縣令。這樣,鄭縣令一上任,就是救濟江縣的父母官,也不會擔憂無法渡過此次大旱災,被涼州責問。”
如果剛才,鄉紳們是‘懵’的話。
現在則是‘震撼’了。
陳家這個小子,骨頭這麽軟的嗎?
不僅認輸退位送官,還替鄭文峰想好了退路!
連鄭文峰聽了這話都忍不住喜形于色。
這天下,有幾個縣丞,能坐上縣令的位置呢?陳家小子如果說的是真的,那他還真有可能名正言順當上江縣的縣令!
陳庚年說完以後。
見鄭文峰喜的忘乎所以,輕笑道:“看來縣太爺很滿意小子這個安排,那小子就先歸家了,這縣衙,以後就是縣太爺你的地盤了。”
你且笑吧。
畢竟待會兒有你哭的時候。
怎麽才算是殘忍呢?
當然是先給他畫一個巨大的餅,在他興奮上頭的時候,再當着他的面,把餅給撕了。
陳庚年将寫的資料塞進袖袍,起身走了。
只是,出了衙門大門以後,他沒回家,而是繞了一圈,從後門又回到衙門裏,準備去宿舍區補個覺。
鄭文峰仍舊暈暈乎乎的。
他覺得今天這個事兒也太順了。
來到縣衙以後,他什麽都沒說呢,陳家小子就主動退了,甚至還把所有的事兒都給他妥帖處理好了。
順的有些不可思議!
不僅鄭文峰暈乎,其餘跟來的十幾位鄉紳,也在暈乎。
可暈乎過後,大家都反應過來,江縣要換天了!
還好,還好他們家裏的兒子,不跟那群二世祖厮混,沒有站在鄭文峰的對立面。
看看裴仲,再看看胡志峰等人,現在多凄慘吶。
“縣太爺,快坐上公案桌啊!”
“提前給縣太爺賀喜。”
“以後,還望縣太爺多多包涵指教啊。”
“草民等人,叩見縣太爺。”
鄉紳們谄媚又殷切的給鄭文峰磕頭。
這種情況下,鄭文峰豈能不飄?
他雖然是江縣的土皇帝,可到底是二把手,這麽多年了,終于快要名正言順的坐上縣令的位置了!
“哎哎,你們這是做什麽,現在喊縣令還為時過早,為時過早嘛。”
話雖然這麽說,鄭文峰仍舊按捺不住,坐到了衙門大堂主坐的公案桌前。
桌上除了文房四寶,還有他最觊觎的驚堂木。
桌底下,是一把佩刀——等等,佩刀為什麽要放在衙門大堂,真不像話!
陳庚年這二世祖,做官能力就是不行啊,所以手底下人才會如此魯莽。
‘新任鄭縣令’将那把刀攥在手裏,跟下面跪着的鄉紳們說道:“這衙門的規矩啊,還是得立起來,你看看,縣太爺的桌子底下,怎麽能随意放刀——”
他話還沒說完呢。
有幾個不知道哪裏來的刁民,竟然就這麽冒冒失失的沖進了縣衙!
“大膽!”
鄭文峰臉色一寒,斥責道:“哪裏來的刁民,膽敢擅闖公堂!”
那幾個村民頓時被吓得愣在當場。
可很快,其中一個村民反應過來,看着鄭文峰手裏的刀,臉色蒼白着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姓鄭的手裏拿着刀,他是不是把縣太爺給殺了啊!”
胡言亂語說些什麽!
誰能殺縣太爺,本縣太爺不就好好在這裏站着嗎!
鄭文峰剛想斥責,可很快,他眼睛裏浮現出一抹驚恐。
因為很多、很多的民衆,叫嚷着沖進了縣衙。
“姓鄭的竟然坐在縣太爺的位置!”
“他手裏為什麽拿着刀?”
“縣太爺還好嗎?”
“操!這狗東西,先把他制服,然後逼問他縣太爺的下落!”
換做平時,大家可能沒那麽沖動。
可,縣太爺不見了,姓鄭的坐在他的位置,手裏還拿着刀!
這讓衆人怎麽不驚怒?
有個膽子大的村民,沖進來的時候,手裏拿着一根扁擔。
眼看四周圍一片混亂,他一咬牙,從側面悄悄摸過去,随後揚起手裏的扁擔,‘啪’的一下照着鄭文峰的腦門狠狠抽了過去!
啪!
鄭文峰猝不及防,在鄉紳老爺們驚恐的注視中,被抽的從公案桌前滾落跌倒在地,發出殺豬般的慘叫:“你們這幫刁民,要造反嗎——”
他是縣太爺,他馬上就要做縣太爺了啊!
這幫刁民,竟然敢對他動手?!
“造你爹的反!”
“垃圾玩意兒,什麽東西!”
“呸!”
“快快,把他按住!”
“讓他說,把縣太爺藏在哪裏了。”
正所謂,法不責衆。
這麽多人同時出手,群情激奮的時候,人們已經不怕了。
反正大家都痛恨鄭文峰,有的人趁機踢他一腳,有的人趁機打他一拳,大家都心照不宣。
其中也包括孫成。
他老爹孫元河,八年前曾經被鄭文峰的手下,打壞了一只腳,導致現在走路都跛着。
孫家已經夠糟糕了,還被鄭文峰欺辱至此,如今,大仇終于得報了!
愣子雖然愣,但他比誰都重情義。
家人,兄弟,都是他放在心裏最重要的人!
趁着混亂,孫成從懷裏掏出準備好的打棍。
“八年前,當着我的面,你把我爹的腳打廢了,還罵我是愣子。然後愣子這個诨號,就一直跟着我。但我跟你說,我不愣的——現在,全都還你。”
孫成紅着眼,對着地上被圍毆的鄭文峰憨憨一笑,揚起手裏的打棍。
鄭文峰被打的睜不開眼,還毫無所覺。
下一刻——
砰!
打棍落下,鄭文峰凄厲的慘叫聲在縣衙大堂裏響起,令人頭皮發麻。
他的腳被打廢了。
而動手的愣子,則是趁亂被裴寶來迅速扯走。
“姓鄭的怎麽了?”
“該不會被打死了吧。”
“別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把他捆起來,經由縣太爺發落!”
“大喜事兒,找到縣太爺了,他被姓鄭的關在了衙門後院,人好好地!還好咱們來的及時!”
陳申、邵芙蕖和衆人一起趕來縣衙,看到的就是鄭文峰被打成豬頭,捆綁起來的畫面。
夫妻二人見狀都有些眼暈。
老天爺啊,這是發生了什麽!
姓鄭的,在江縣為非作歹,不可一世的鄭文峰,就這麽被拿下了!
和鄭文峰一起來的鄉紳們,驚魂未定的看着這一幕,眼前發黑。
姓鄭的,竟然就這麽倒了?
太荒謬了!
但其實一點也不荒謬。
民心所向罷了。
鄭文峰最看不起‘刁民’,最後卻偏偏栽在了這些普通民衆手裏。
人們會因為他是官,畏懼他。
但也會因為陳庚年是官,從而不再畏懼的站出來,保護好官,收拾掉貪官!
“這狗官,活該!”
“就憑他還敢欺負縣太爺!”
“一定要讓他受到懲罰!”
“讓縣太爺來為我們主持公道。”
人們并不傻。
他們今天動手打了鄭文峰,如果不治鄭文峰罪,讓他徹底無法翻身,那以後肯定會被姓鄭的報複。
如今打也打了,氣也出了。
那就要縣太爺出面,以官府的名義,将姓鄭的緝拿,最好下诏獄或者流放。
這已經算是最嚴厲的處罰了,因為縣令是無權斬殺犯人的。
這時候,陳庚年在民衆們的簇擁中,從後院來到大堂。
如果說人們以前是尊敬、感激縣太爺的話,那麽此刻,大家看着毫發無傷的他,眼睛裏都是歡喜和親近。
因為他們剛剛保護了縣太爺!
這個年輕、看着不靠譜,但其實非常靠譜的縣太爺,是大家自發選擇、擁簇的好官吶!
“縣太爺!”
“太好了,縣太爺沒事兒就好!”
“我們把欺負你的狗官抓了,給你出氣!”
“縣太爺,按照你的指示,我們村挖出水了,還是甜滋滋的雪水,你快嘗嘗。”
“還有我們村的豬!縣太爺你看,劁過的豬,長胖了十幾斤呢!”
“十幾斤!那是不是代表着,以後咱江縣的豬,都能長得胖乎乎!”
“哎呦,那個石門村的水哦,真的甜滋滋的,我喝過了,可好喝啦!”
“縣太爺,您也教教我們怎麽挖井呗!”
“縣太爺,我家地裏的秧苗到現在還沒有枯萎,因為用了您研發的耧車播種機,還節省了好多糧食,謝謝您,真的謝謝您啊。”
“老頭子我,因為鋤地一身傷病,今年身體好多了,因為用了您研發的耧車。”
“縣太爺,還有我,你看看我,我在這裏,對!我喝了你給大家發的藿香正氣湯,熱病立刻就好了!”
“我家的病牛,吃了銀黃太保……”
人們是真的很喜歡、很感激陳庚年啊。
他從後院來的這一路上,每一個見到他的人,都熱情的跟他打招呼。
那一張張陌生、樸實、滿是生活滄桑的臉上,都帶着親近的笑意。
大家也不是說想要縣太爺回應什麽。
就是這個時候,在這個捉拿住鄭文峰,确保縣太爺安全的時候,想跟他說句話。
說句感謝的話!
被五花大綁丢在地上的鄭文峰,怔怔看着這一幕,眼睛裏滿是茫然。
這天底下,怎麽會有民衆喜歡官員呢?他們不都整天罵‘狗官’嗎?
“庚年——”
人群中的邵芙蕖看到兒子,就要沖上去确定他的安全。
然而卻被陳申一把拉住。
邵芙蕖有些不滿。
但就聽陳申笑着說道:“我們就站在這裏吧,站在這裏看着,看着有那麽那麽多人喜歡他,尊敬他,我這當爹的,是真的既慚愧,又驕傲啊。”
邵芙蕖被說服了。
她挽住丈夫的胳膊,看着遠處被簇擁着,仿佛在發光的兒子,默默擦眼淚。
真好,真好啊。
其實陳庚年本身也深受觸動。
從他穿越過來以後,一直處于俯視角度,冷靜的去觀察這個落後的時代,這個貧瘠的江縣。
可不知不覺間,他也确實在江縣做了很多很多事情。這些事情,利惠了很多人,從而被很多人感激。
他本以為自己能一直保持冷靜。
但而神奇的是,陳庚年被衆人回饋來的感激而深受觸動。
因為——
真的很難不被觸動啊。
當石門村人把拎着好遠、好遠帶來的一桶幹淨的雪水遞過來,讓他嘗嘗的時候。
當張阿花熱情的把豬崽遞過來,讓他抱一抱的時候。
當好幾個農民漢子把自家的耧車、耕犁舉起來,給他看的時候。
當一個孩子坐在耕牛的牛背上,大聲笑着喊‘感謝縣太爺’的時候。
當有人拎着自己家攢了好久的一籃雞蛋,非得遞給他的時候。
當有人發自內心的祝福說,縣太爺,您可一定要建康平安,長命百歲的時候。
深受觸動的陳庚年,喝了石門村人的雪水,果然很甜。
他抱了張阿花家的豬崽,好沉!張嬸兒也是厲害,竟然一路都抱着過來了。
他還笑着提醒,讓坐在牛背上的小孩兒注意安全。
民衆們熱情的跟他打招呼。
他也笑着回應。
沒有人知道,縣太爺曾經來自另外一個世界。
可此時此刻,他深受觸動,并且開始認同自己‘江縣人’的身份,不僅僅為了活命,也真心的希望能做好系統頒發的任務,然後——盡自己所能,讓江縣過得好一些。
“謝謝,謝謝大家的祝福,也謝謝大家今天來縣衙,來為我撐腰。我很感動,真的很感動。所以我跟大家保證,我會盡自己所能,好好治理江縣。”
陳庚年看着衆人,俊俏的臉上盡是絢爛的笑容:“石門村的水,大家都喝了,是甜的,對吧!不僅僅石門村,江縣的地下,還有很多很多,甜滋滋的水。我們都可以挖出來,解決這次旱災。還有李家村的豬,我們以後都能養出來胖胖的豬崽,吃上香噴噴的豬肉。我們的田地裏,能長出好多的糧食,我們江縣人,都要肚裏吃的飽飽的!”
當官的最喜歡講空話。
每次聽到那些狗屁不通的言論,民衆們都在私底下罵人。
可陳庚年說的這番話,大家是真喜歡吶!
因為縣太爺不說空話,他都辦到了!
“太好了,太好了,我們能渡過這次旱災了!天知道我最近有多崩潰,想到地裏的糧食一粒都收不上了,夜裏急的合不上眼。”
“我們也要挖坎兒井!”
“感謝縣太爺!”
“家裏還有點閑錢,不如我也買幾只豬崽吧。”
“我在田裏勞累了一輩子,苦了一輩子,現在總算是有了盼頭。”
“縣太爺,我們信你!我們要跟着你,挖水源,養豬崽,收多多的糧食,填飽肚子,過好日子!”
真好啊。
一個好的父母官,他身上會有種‘鮮活’的魅力,而這種向上的、積極地、年輕的,蓬勃的魅力,也能影響着民衆們,跟他一起,加油鼓勁向前沖!
“好,搞發展的事情,很重要。但眼下,還有個更重要的事情要解決!”陳庚年伸出手,指向被五花大綁的鄭文峰,說道:“大家幫忙宣揚一下,本官決定,今日抄了鄭家,三日後,本官将在縣衙升堂。屆時,所有曾經被姓鄭的欺壓、剝削過的苦主,都可以來縣衙陳情。經核查屬實者,本官會酌情給予補償。”
衆人轟然叫好。
姓鄭的,終于徹底栽了!
衙門院子的角落裏。
裴寶來、胡銘、孫成等二世祖,遠遠的看着被衆人圍起來的陳庚年,既佩服,又羨慕,又驕傲。
“庚年哥這個人,真的讓人服氣。其實我們心裏都清楚,他最開始就是想拉一把兄弟們,但是咱們那個時候太混蛋,還得讓他費盡心思,哄着騙着把咱們帶進縣衙。”
胡銘攬着孫成的肩膀,寬慰般拍了拍,和大家說道:“以後,兄弟們都跟着他,好好幹。至少,別給他丢臉。”
那必須的!
孫成已經平複好了心情,聞言咧開嘴笑道:“我要當,庚年哥手底下第一員得力幹将!”
哦呦呦。
裴寶來當即橫了他一眼:“別忘了,我可是剛挖出了水源,幫助整個江縣渡過這次旱災危機呢。”
當着這話肯定有點虛,放在別人那裏,裴寶來絕對不會這麽說,但自家兄弟,肯定牛逼往大了吹啊!
果然,兄弟們聞言都臉色一緊。
裴寶來這次,可真是後來者居上,一躍成為衆人裏最優秀的。
“這——先不攀比這個,咱都自家兄弟,對吧。”
胡銘眼睛一轉,嘿嘿壞笑道:“不如大家各自回家,跟家裏的老爹們報個喜啊。”
我操啊!
胡銘說的對,怎麽把這茬給忘了!
這可是揚眉吐氣的好機會!
兄弟們互相對視,嘿笑着歸家。
裴家。
裴仲正在被郎中換藥,他腦袋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這時候,一道嚣張的聲音在外面響起:“裴仲!我回來了,趕緊出來迎接!”
裴仲覺得自己本來已經好了的腦門,又開始疼了。
他蹭的一下站起來,拿起雞毛撣子就往外沖:“逆子,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今天不把這小子打到屁股開花,他就忘了誰是爹!
ps:
萬字大章節已更新,終于把姓鄭的按死啦,接下來快樂搞發展!
下次更新是周日晚上零點,以後都是零點更新,我盡力寫大肥章節,所以更新時間比較晚,大家別熬夜,早上起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