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勾心鬥角
勾心鬥角
兩廂沉默。
秦禦始終低頭看着他,片刻後,他深吸口氣,将人重新帶回桌前,從善如流道:“是本王語氣不善,你快些嘗嘗,給你剝開可好?”
還帶着自稱,便是他最後的倔強了。
洛三兒哪能是不識趣之人,給了臺階就立刻順坡下了,瞧着這位指點江山的人給自己扒粽子,他就是有再多的怨言都不好意思張口了。
何況他不是說了,那畫像上的姑娘不是他歡喜的!
可食用的金粉點綴在飽滿的糯米上,莫名覺得口感似乎都有些硌牙,因此他只吃了一個,便不再動了。
“味道不好嗎?”秦禦疑惑,他是不愛吃這種東西的。
“不能再吃了。”洛知栩嘴上這樣說,手卻是拿起一枚粽子剝了起來,他道,“咱們禮尚往來。”
于是,那枚粽子便進了秦禦肚子裏。
洛知栩并沒有急着離開,淨手後,依舊坐在椅子上看書,只是那名女子的畫像卻讓他有些在意,似乎在哪裏見過,但又覺得實在奇怪,那樣的美人兒,若他真見過,定然會有印象。
這般想着,他擡頭看了一眼秦禦,這人連真正示弱的時候,都讓人覺得心疼。
讓他來吃粽,分明就是借口。
偌大的攝政王府,沒有半分喜慶,除了飄着些粽香,哪裏能看出這是要過節的?
怕是連粽子,都是為了府上下人們才允許做的。
不過想想也是,自他懂事起,攝政王府就只有秦禦這一位主子,沒人見過他的親戚朋友,他就像是被陡然間撒到大梁的種子,無來處,無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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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連王府都看着空蕩蕩的。
那我也算是陪他過節了!
洛知栩喜滋滋的想着。
來時走的後門,走時自然也走的老路,秦禦由着他做這些上不得臺面的事,還不忘故意像私會似的,叮囑他小心一些。
盛夏白晝長,即将用晚膳的時辰,依舊有太陽照着。
洛知栩走出幾步後下意識回頭,就見男人站在門裏看着他,對方日複一日的穿着黑色衣裳,日光照下時,光影在門前形成不同的景象。
門外是光明,門內是暗沉。
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心口劇烈跳動了片刻,他突然快步折返回去,将自己手腕上的五彩繩摘下,他語速很快:“這是我娘給我和哥哥們編織的五彩繩,能辟邪迎吉,保平安康健。”
“給我,你便沒有了。”秦禦說,不僅五彩繩沒有,連那些好意頭也一并都沒有了。
出乎意料的,他并沒有擡眼看對方的臉,而是盯着那雙漂亮如玉骨的手不敢移開視線,他存有私心,怕看到對方遲疑的表情。
洛知栩輕笑:“當我動這個念頭的時候,它就已經不屬于我了,我走了。”
那根豔麗的彩色繩段,就像是一只落在他手腕的花蝴蝶,落到他身上的,便是他的,誰也搶不走。
端午一過,喜慶的氛圍也沒持續太久,每個人都照舊做着自己的事,只是外面天氣悶熱,洛知栩懶得出門,日日都在府上涼快着。
知道他怕熱,府上早早就用起了冰,冰鑒和風輪都放他屋裏,連夜裏入手都有人守着搖風輪,便是如此,還是帶着暑氣。
“今年盛夏這般炎熱,想必梁京城外的百姓也不好過,怪不得兄長今年都未去避暑園,怕是正為此事煩心。”梁雪虞深吸一口氣,往常去避暑園,近親和受重臣子也是能去的,今年眼看着是沒動靜了。
洛珩嘆息:“你說的不錯,今日上朝便有各地方來報,說梁京城外有許多地方都鬧了旱,今年收成怕是不行了,天氣炎熱,一連兩月都未曾下雨了。”
梁京城裏都這般,各地方怕是更難過,天災人禍躲不過,就怕再起暴亂。
“這些朝政我不好多說,但知知是受不了的,這段時日他都不曾出院落,熱的恨不得連裏衣都脫掉,身上都起疹子了。”梁雪虞心疼兒子,家裏就沒有這般怕熱的。
“我知曉,明日上朝我去探探口風,這般折騰下去,怕是連陛下都要中暑昏厥了。”洛珩說。
翌日。
朝堂再次因為各地的幹旱情況吵了起來,一方主張先開閘放水,解決百姓民生,另一方則是主張水流要緩緩而行,若此時用完便不能再用,一方主張撥銀赈災,一方哭窮難過。
梁帝被吵的崩潰,當即就發了火:“你們一個個為着民生,為着百姓!現下開閘放水要反對,撥銀赈災還要反對!那你們給朕一個解決措施!若是辦不妥,就放血去給朕填滿梁京河!”
“陛下息怒。”
朝臣們默契下跪求饒,看似是要梁帝息怒,實則都是在以“人多欺負人少”,梁帝看着這群瞻前顧後的臣子,氣急攻心,直接暈倒在大殿上了。
朝臣們立刻着急忙慌的把陛下擡到偏殿去,這會倒是誰也不敢胡言亂語了,生怕被陛下惱了。
“攝政王,這可如何是好?”
“王爺可有何辦法?總得拿出主意來,否則陛下醒來也是徒增煩惱!”
“是啊!依臣之見,不若先撥銀子赈災,旱災不知何時才會有所改變,水乃生命之源,不到緊要關頭萬不能輕易動用!”
“便是撥了銀子去又如何?遠水解不了近渴,唯有開閘放水,先讓百姓們有水喝,家家定然都有餘糧,現下只是沒水,還沒到動用國庫銀子的時候!”
總之依舊是各有各的理,秦禦聽着也有些心煩,但眼下還得指望他拿主意,這些自然不能不聽。
他蹙眉:“且看陛下情況如何,這些話說出來也只是讓陛下心煩,有何用?”
不能統一辦法,還要争吵添堵,瞧着就心煩。
朝臣被他訓斥一通,也着實不敢再多言了,何況眼下的情況自然不便再提及這些,只能默默守在外面。
太醫們輪流把脈診治,得出的結果無非是中暑加氣急攻心,太陽都是同一個,梁京城的官員們不好過,外面的百姓自然更艱苦。
康子仁請過脈後,對他們回話:“陛下乃暑期燥熱之毒,必得去避暑園了,否則怕是要中暑脫水,傷身傷心。”
“既如此,那便去避暑園,陛下在那裏批閱奏折也是一樣,若在梁京城怕是身體會吃不消。”秦禦說完看向梁琮,“此事便交給太子去做。”
梁琮臉上一喜:“是!”
于是,去避暑園的事就在攝政王的兩句話內定下。
洛知銘聽到這話,就明白秦禦和他三弟還有聯系,若是秦禦來勸,陛下肯定早就同意去避暑園,偏偏就是這時候,有些太巧了。
但這件事洛家有受益,他自然不會多說,更應該說,凡是朝中高官皆有受益,無人阻攔,出發就快。
三日後,整裝待發,直奔避暑園。
洛知栩是在昏昏沉沉時被抱上去,連下馬車時也是被抱下去的,從頭到尾腳就沒沾地,幸好避暑園早就準備好,這裏即便只放着風輪都陰涼涼的。
“少爺,您可好些了?”冬藏跪在他床邊低聲問着,“廚房那邊做好了冰釀圓子,冬樹去給您拿了。”
洛知栩聽着他那哽咽的聲音,費勁吧啦的睜開眼,他擡手拍拍冬藏的腦袋:“好多了,你家少爺都沒哭,你哭屁。”
冬藏趕緊抹了抹眼淚:“小的是擔心您,王妃不許您這樣說話……”
片刻,冬樹端來了冰圓子,冬藏立刻撐着洛知栩坐起來,他接過冰碗,兩手捧着帶水氣的碗,感覺涼意從掌心到了心坎裏,很舒服。
他的病本來就是暑熱造成的,現在因為覺得有了些涼意,感覺渾身都有力氣了。
他長舒一口氣:“活過來了!”
“少爺!您不許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冬藏憤憤的敲了敲床面,都快沒有小厮的樣子了!
洛知栩倒也慣着他,敲敲他的腦門,沒再說這些了。
避暑園不愧是避暑勝地,這裏綠樹成蔭,花朵飄香,倒是也能曬到太陽,但很少,不僅少,也是真的涼快。
“冬藏,你去打聽打聽印司兩家少爺住在哪處,住我們周圍的也都打探清楚。”洛知栩說。
他也是來的路上才知道這次避暑園的安排是梁琮做的,上次瞿萱瑩怕是已經心存芥蒂,周圍的安排就肯定會受到影響。
這都是老安排了,冬藏聽完立刻去外面“巡游”打探去了,他性子活,比冬樹要适合。
洛知栩擡手,冬樹立刻扶他:“外面還熱。”
“我站門口感受一下。”洛知栩說。
即便是站在門口,還能感覺到有些許的風,他長舒口氣,不知道各地的百姓如何了,前朝吵鬧成那樣,他在府上也有所耳聞,就是不知最後會如何處理。
陛下生病,只有秦禦能近身,連太子都得往後站。
洛知栩思索片刻,說道:“冬樹,我要去面見陛下,你去告訴康子仁,讓他把我和陛下的藥一同端去。”
“是。”
梁帝更嚴重的是氣急攻心,這會将人都打發走,自己才敢對着周榮寶露出脆弱之色,他蹙眉:“扶朕去歇會。”
“是。”
“陛下,洛三少爺來了。”外面守着的太監進來傳話。
梁帝這會累的很,誰都不想見,便想讓他離開,還不等他說什麽,太監繼續道:“洛三少爺讓太醫帶着您和他的藥一起來的,說要看着您用藥。”
“……這臭小子,讓他進來吧。”梁帝說。
洛知栩是被扶着進來的,一進來就親自将兩碗湯藥端到梁帝的桌上,他笑道:“舅舅,我來陪您一起喝藥,咱倆都中了暑熱,共患難!”
“就你鬼精靈。”梁帝說,“賜座,你就坐朕對面來。”
洛知栩驚訝:“這樣會不會打擾舅舅?”
“不會再有人來了,你便在這裏坐着,朕也要看着你喝藥。”梁帝笑說。
兩人面對兩碗湯藥,雖然有些不同,但究根結底是一樣的。
洛知栩立刻笑嘻嘻的從袖口中掏出一方紙包,他獻寶似的說道:“這是我哥哥買的饴糖,藥苦糖甜,舅舅不用跟我客氣!我敬您!”
他說着端起藥碗和他碰了碰,然後……一口悶了!
梁帝震驚,這臭小子接下來該不會也讓他悶了吧?!
果然!
“舅舅,你快,不然就是不給我面子!”洛知栩邊說還邊往嘴裏塞饴糖,若是平時,他這藥要喝很久的。
梁帝還真能被一個小孩子比下去?
當即也端着碗幹了,然後面不改色的吃了顆糖。
洛知栩笑彎眼睛:“舅舅,有人陪你喝藥是不是就不覺得害怕了?我每次喝藥都要好多人陪着。”
“那是你爹娘疼你,你也該長大了,每日都在城中閑逛,實在不像樣子。”梁帝說。
“那不如舅舅讓我去做事?”洛知栩自顧自說着,“我想去京兆尹處,上街巡邏多威風!我還想去刑房做事,那些木聽話的就揍他們!”
梁帝起初還當他真醒悟了,結果越聽越笑,他拍拍桌子:“你個臭小子,找不出個正經事做!回頭你若是想做事,就告訴攝政王,讓他給你安排。”
“舅舅,那我有俸祿拿麽?”洛知栩突然問道,“等我有了俸祿,我就給您買一株萬年松!”
梁帝故作不解:“為何是萬年松?”
“因為萬年松藥用價值極高,可治天下百姓,同時亦有毒,可毒貪官污吏,讓百姓安居樂業。”洛知栩說這些時還很驕傲道,“這些都是我翻了好多書才知道的!”
若說梁帝起初還對他有稍微不滿,聽完他這些話便徹底變了。
這樣的混小子都能為了他翻閱不熟悉的醫術,他的孩子們卻難做到這般貼心細致,洛知栩此舉,當真是讓他感受到了“父慈子孝”的情感。
從梁帝處離開時,洛知栩不僅得到了梁帝的口谕,還從他這裏拿到了信任,至少短期內,梁帝都會因為今日之事對他更加照顧疼愛。
生病之人不管身體還是心裏,都會更加脆弱,需要人照顧。
梁帝身居高位,即便周榮寶能說些熨帖的話安撫他,但到底是奴才不敢多言,妃嫔們為着争寵,皇子公主們也各有各的心思,沒人會和他面對面坐着一同喝藥。
越是被捧的高,越是渴望普通人家的親情,洛知栩就是知道他會孤獨,所以才特意在此時過去。
适當表現出自己的貼心和蠢笨,才會讓對方放心,随便安排個一差半職就更不在話下了。
“少爺此舉大膽卻格外有用。”冬樹低聲說。
“誰生病時不渴望有人關懷自己?”洛知栩長舒一口氣,終于安全邁出了第一步。
洛三兒:“我可會‘趁虛而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