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028
婉碧常年給葉采言打理衣物釵環,即便其他東西不懂,這兩樣卻是精通的。
因她常跟在葉采言身邊,耳濡目染早将自家姑娘的脾性學了幾分去,每次綢緞莊進了新料子,哪種料子好,來處為何,大抵如何織造,她都會先了解一番。
久而久之,婉碧成了綢緞莊的常客,也成了個小行家。
京都是大越商賈雲集所在,宮中布料用度巨大,多從民間選優購進,這塊連婉碧都辨不清出處的布料,彩兒是從何處得來?
“不過摸着厚實,布絲綿密,還這般柔滑不刮手,姑娘,這是塊頂好的料子呢!”
葉采言點頭:“碧兒,你将袖口處布料拆下,拿去緞莊問問,看近來京都是否有新料子了。”
“是,”婉碧對布料極感興趣,“問過後奴婢再将它縫好,保管同新的一樣。”
婉碧将京都大大小小綢緞莊跑了個遍,掌櫃們大多不知這布料出處,偶有幾個猶豫的,也沒說出什麽來。
婉碧有些沮喪:“姑娘,現下就剩方錦布莊可再等等看,掌櫃說他家祖上一直做布料生意,這塊料子他父親興許知曉。只是他父親回鄉探親,要四五日方能回。”
“好,”夜已深了,葉采言道,“碧兒辛苦,早些歇息。”
“為姑娘做事不辛苦,姑娘也早些睡,”婉碧狀似無意的看看後院院牆,“莫熬太晚了。”
葉采言臉一紅:“小丫頭膽子越來越大,看我明日不罰你!”
“姑娘才舍不得罰奴婢!”
說罷,便開開心心地跑遠了。
楚淩的身子應是恢複了,院牆又翻的極利落,落地無聲,猶入無人之境。
葉采言坐在石桌旁,聽到腳步聲,一邊摩挲布料一邊道:“白日有大門不走,非要夜裏翻、牆。”
楚淩還頗有理:“白日人多眼雜,你那丫鬟時常盯着,生怕本王将你拐走一般。”
他今日穿了件外衫,走到葉采言身後,将外衫脫下披在她身上,獨屬于他的溫熱和松木香包裹而來。
“小楚郎君見多識廣,可見過這塊料子?”
楚淩坐在她身側,拿過料子來回翻看:“一塊布罷了,有何差別。”
向來郎君們對這些東西都不甚在意,葉采言不過随口一問,也沒指望他能知曉一二。
“這是從彩兒為我做的那件衣裙上拆下來的,碧兒在京都問了一日,無人知曉它的出處。”
“你是覺得……”
葉采言點頭:“彩兒是個知恩圖報的姑娘,當日我只是教訓了責打她的嬷嬷,她便每次見我都行跪拜大禮。這樣的人,若旁人對她有救命之恩,她會不報?”
彩兒曾說,她打碎過貴妃娘娘心愛的花瓶,雖不是大事,在宮中卻可能是死罪。太子、三皇子和六皇子一同出面為她求情,她定記在心中。
“她說太子殿下是她殺的,我不信。”
楚淩沉吟:“或有緣由也未可知,”他頓了頓,看向葉采言,“可還記得小慶。”
葉采言當然記得,那是她同楚淩一起查的第一樁案子。
小慶是彩兒弟弟,殺了陳瘸子,間接害死柳世傑,還拿了他的戶證買通內監,進宮做了內侍。
他為何入宮,又是怎麽躲過身體查驗,宮中暗中助他的人是誰,最後在刑部大牢中将他害死的人又是誰,至今尚無定論。
“你是覺得,她在為小慶報仇?若太子殺小慶是為滅口,小慶定是太子暗中指使進宮的,可太子讓小慶進宮做什麽?”
楚淩搖頭。
宮中之事探究不易,跳出其間,宮中在民間采買內監,說嚴也嚴,說不嚴也不嚴,家世得清白,人也要眼明手快,還需明白怎麽說話讨喜。
小慶常年在戲班做活,雖不喜與人交往,但不代表不會逢迎,且若他手腳不麻利,戲班定不會用他。
剩下的就是家世。
問題又繞回了當時沒有解開的那個:“他為何非要用柳世傑的戶證和路引?”
柳世傑是個落魄才子,家世定然清白,且才子這種身份有些學識,入宮容易被貴人們喜歡,是以采選太監常會高看一眼。
“只為了确保能進宮麽?他既已暗中搭上采買內監,沒必要多此一舉。”
楚淩道:“當日我問過小慶,他道是因在京都屢次搬遷,丢了。”
“戶證路引丢了,每年戶衙核查上報,定會扣押發回原籍,戶部尚書是個頂……”她看楚淩一眼,将食古不化這四字咽下,換上個好聽的詞,“剛正不阿之人,就算小慶背後有人,想保他應也困難。”
“不錯。”
“所以就是路引戶證丢了還不過一年。”
葉采言本以為小慶這裏是個突破口,卻沒想口子是堵上的,她有些失落,眉眼都皺到一堆去了。
額頭嗒的被彈了一下,她佯做吃痛:“做什麽?”
“本王深夜前來,不是想同葉三姑娘讨論案情的。”
“哦,”葉采言睨他,“那王爺想同我讨論些什麽?”
“……”楚淩深深看她一眼,見她眉眼重新展開,又道,“罷了,什麽都好。”
五日後,方錦布莊的老掌櫃探親歸來,葉采言帶着婉碧親自前去拜訪。
老掌櫃年過半百,目光也不甚清湛,将布料拿在手中摩挲半晌,又對着日光看了一炷香,枯老手掌慢慢有些顫抖起來。
“這是早已失傳的映雲錦,”他神色激動,“不想老夫賣布料半輩子,還有機會見到。”
聽到映雲錦三個字,葉采言陡然變了臉色。
“老掌櫃約莫是眼花看錯了,”她将布料拿回,“在京都,映雲錦可不是随意能提的。”
老掌櫃一愣,年輕掌櫃趕忙上前:“家父年紀大了,定是看錯了,幾日來小人也細細想過,這布料與同洲府的六段錦工藝極像。如今九段錦都有了,六段錦不常見,是以忘了。”
老掌櫃亦不想惹事,激動過後心下平複,也跟着點頭:“是老夫看錯了,确實是六段錦。”
葉采言點點頭:“叨擾了。”
出了布莊,婉碧跟在葉采言身後小聲問:“姑娘,映雲錦是什麽。”
映雲錦問世時,葉采言尚未出生,她能知曉也是聽旁人私下說的。
傳言映雲錦是同洲府雲家的織造工藝,工藝繁複,織造甚難,想要織下尺長的布料,需得用上好幾日。
布料華貴,只供給名門大族。
這門織造工藝乃是家傳手藝,從不外傳,也不招學工,雲家最後一代沒有郎君,只能傳給自家姑娘。
據說那位姑娘,嫁給了當時巡防司統領。
十數年前,老平寧王闖宮,上任巡防司統領在內策應,可惜最後兵敗垂成。當年跟随謀反的一應将領被抄家,夷三族,映雲錦自此消弭世間。
後繼無人,工藝失傳,再加上與謀反扯上幹系,哪個還敢再提。
婉碧聽了葉采言的解釋,當即白了臉色:“姑娘對那彩兒情深義重,還為她的死着實傷懷一陣,她……竟是想害姑娘!”
葉采言倒不認為彩兒是想害她,她應是想通過映雲錦來告訴她些什麽。
或許她是當年巡防司統領的後人,機緣巧合下逃離了京都,她與小慶入宮難道是……
葉采言突然不敢繼續往下深想。
在宮中,內侍若有些學問,是會安排到皇上與皇子身邊伺候的。小慶盜用柳世傑的路引與戶證,借用他書生的身份進入宮中,恐怕不單單是為了保護彩兒那般簡單!
葉采言去了平寧王府,剛到王府門口,便與外出歸來的楚淩碰個正着。
他手裏拿了份文書,瞧材質樣式不似京都官員所用。
楚淩本想回府換身衣袍去尋她,卻沒想她自己來了。
許是走的急,臉上紅彤彤的,額頭滲着薄汗。
“一路風風火火的做什麽,”他擡袖,将她額上汗水擦了,手沒有收回,徑直拉過她的手,“莫着涼了。”
“才沒你想的那般柔弱,”葉采言同他并肩往府裏走,沒說自己來意,只是問,“你手裏拿的是什麽?”
“青州府知府送來的奏疏。”
青州府此時送來的奏疏,難道是……不大可能,那件事還要再過兩年才會發生。
葉采言見他沒要細說的意思,就把手中的布料遞給了他,大抵說了事情經過。
不過将映雲錦來歷一事隐去了。
“也不知那老掌櫃為何要瞞我,怎麽問也不肯說,我瞧着裏面定有什麽隐情,”楚淩看着那布料,臉色陰沉,葉采言拍拍他的手道,“這布料既是彩兒用的,想必彩兒與映雲錦有些幹系,你若知曉前因不如去查查。”
想了想,她又搖頭:“皇宮內院你查起來多有不便,讓楚明修去查,左右他這六皇子做的悠閑得很。”
“你倒是會使喚人,”楚淩看了她一眼,眸底藏着淺淡的寵溺,“此事我來查,你莫要再管,還有……映雲錦這三個字,也莫再向旁人提起。”
他果然是知曉的,葉采言也不戳破:“聽你的。”頓了頓,她視線又在那青州府的文書上一瞟,“小楚郎君就沒別的事同我說?”
“今日确實沒什麽事。”
“當真?”
楚淩見她眼睛晶晶亮亮,一副什麽都瞞不住的模樣,只得道:“是有一件,王府離定國公府尚有些距離,從今日起許攸便跟着你,暗中護你安全。你若有什麽要他做的,自可直接吩咐。”
葉采言愣了下神:“你已安排許攸來保護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