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赫連子晉剛走沒多久, 禪房外又響起了男子的腳步聲。
李嬌嬌正在抄經,以為他去而複返,頭也沒擡說道:“怎麽又回來了?王樾不是還等着你嗎?”
謝霁便知她認錯了人, 停下了腳步,眸光一下就暗了下去。
“殿下,是臣。”他聲音有些沙啞, 夾雜着幾分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失落。
“你怎麽來了?”李嬌嬌擡起頭, 看見來的人是謝霁後,十分不開心地皺起眉頭。
連心情都變得不好了。
“我以為謝大人是個識趣的人。”
畢竟當時話都說到那個份上了,他們就應該老死不相往來才對。
她從前喜歡他時, 覺得他哪哪都好, 如今不喜歡了, 卻覺得礙眼了起來,更何況因為他還破壞了她的計劃。哪怕他有着一張令京城中女子都為之稱贊的臉,李嬌嬌也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十分不順眼。
謝霁的面色白了幾分, 看着眼前的少女微怔。竟不想她已然厭惡了他。
他莫名地想到了物是人非。
他不是年少時卑微隐忍不敢表達自己心意的謝霁, 可公主卻也不是全心全意愛着他的那個公主了。
他們的三年像是一場短暫的幻夢, 早就消散在了漫長的歲月之中。如今的重逢更像是他的執念。
可怎就意難平呢?
謝霁的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眼底微微發紅, 不聲不響地看着李嬌嬌。
李嬌嬌被他看得頭皮發麻,心中無端冒出一股火來, 總是這個樣子,有什麽話就不能直說嗎?她可沒心思去猜他在想什麽。
她有些煩躁地說:“謝大人究竟有什麽事?”
“聽國師說殿下神魂不穩, 我去玉虛觀求了張護身符。”
“惟願殿下平安。”謝霁走上前來,雙手遞上裝着護身符的香囊, 虔誠得像是供奉神佛的信徒。
香囊上繡着蘭花,淡然高雅,一如謝霁這個人一樣。
李嬌嬌冷眼瞧着沒有接,她假裝沒有看見那雙握筆的手上遍布的傷口。
多麽可笑。
“還請謝大人收回去。”末了,李嬌嬌不鹹不淡地說。
且不論護身符什麽的,單這謝霁親手繡的香囊她就不能收。日後若傳了出去,那些文臣怕不是能一口一個唾沫星子把她給淹死。
謝霁的臉色一寸一寸地白了下去,泛白的指尖收緊,捏着香囊垂在身側。
“殿下待我未免太過殘忍。”他垂着眼簾,說道。
他靜靜地站在那裏,略顯局促,眼尾發紅,像是被人丢棄了一般,孤立無援,讓人看了都心生憐惜。
謝霁何曾向她俯首過?
可這未免太遲了些,謝霁更沒有資格指責她殘忍。李嬌嬌側過頭去,不語。
“嬌嬌,我知道你心中對我有怨,可你也不該草率地選擇赫連子晉。”
他看了李嬌嬌一眼,眼中神色晦暗:“他沒有你看到的那般簡單。”
“于你而言,他并不是良人。”
“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你往火坑裏跳。”
他和赫連子晉曾打了半輩子的交道,如何能不知曉這人背後藏着怎樣的狼子野心。只是沒有必要讓李嬌嬌知道罷了。
他的小公主就應該無憂無慮被寵着過一輩子。
李嬌嬌聽到這話,簡直都要氣笑了,實在不明白他謝霁哪來的臉面說這種話。
“你說他不是良人,難道你謝霁就是良人了嗎?”李嬌嬌強忍着怒火,壓低了聲音說道。
“今後的大陳是個什麽樣的局面,謝大人比我更清楚。”
後面的話李嬌嬌沒有再說下去,橫豎也不過是上輩子的事重演,兩人都心知肚明。
謝霁張了張嘴,還想再說什麽,卻被李嬌嬌強硬地打斷了。
“夠了,謝霁,別讓我讨厭你。”李嬌嬌的眼中蓄着淚。
夠了夠了,她真的已經聽夠了。當初送她去和親的是他,如今說赫連子晉不好的還是他。他究竟想要她怎麽做?
她雖為公主,卻無半分權力,太平時為明珠,亂世則成了應該被犧牲的棋子,說到底她和受人擺布的傀儡又有什麽區別。她又哪裏有什麽別的選擇呢?
李嬌嬌看着謝霁那張曾經讓她癡迷的臉,偏生出幾根叛逆的反骨來,叫嚣着似乎要将她整個人刺穿。
他不讓的她偏要去做。
她偏要孤注一擲地選擇赫連子晉,為自己謀個生路。
李嬌嬌的話就像是利刃,将他傷得體無完膚。少女眼中的淚更是狠狠地刺痛了他的心。他卻連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
大陳積弊深重,非一朝一夕能改,也非一人之力能改。
他深感無力,如烈火焚心,飽受煎熬。原來他是如此無用,哪怕重生了卻也無力改變這一切。依舊護不住她。
謝霁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走出禪房的,只記得炙熱的太陽照在他身上卻是冷的。
而此時,遠在千裏之外的某地一處宅院裏。
一場反常的雨淅淅瀝瀝地下着,沿着屋頂的青瓦滴落,順着地上的溝渠流入了暗河。
院外有人冒雨而來,神色倉惶,連門都沒來得及敲就闖了進來。
見了人張口就問道:“七殿下可在?”
“殿下在書房。”
來人匆匆忙忙奔去,他渾身都濕透了,這麽大的雨,他竟連傘都沒有帶一把。
婢女倒也見怪不怪了,來這裏的人都是這樣,匆匆忙忙的。
他們口中的七殿下此時面前正放着一個棋盤,一手執黑子,一手執白子,相互博弈。
書房裏的香爐上升騰着青煙,室內安靜到只聽得見雨聲和棋子落在棋盤上的篤篤聲。
對局已經到了關鍵時刻,他落子也就慢了些。
“殿下,出事了。”
十二慌慌張張地推開門,帶着風雨一起沖了進來。
屋內的人專注地盯着棋盤,眼睛都沒有擡一下,波瀾不驚地說:“什麽事慌慌張張的。”
“黃沙鎮那邊出事了,兩百人全部被殺。”
“怎麽回事?”七殿下握着棋子的手指一緊,落子的力度也變大了,帶動着手腕上佛珠尾端墜着的銀月也搖搖晃晃。
“幾日前黃沙鎮那邊失去了聯系,屬下便派人去看,才發現竟然全部被殺,一個活口都沒有留。”十二回答道。
“可查出是何人所為?”
“屬下無能,暫未查出。”十二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把幾個對家都查了個遍,卻一無所獲。
“廢物,你不會繼續去查?”七殿下丢了棋,擡起頭來,“三個月之內進入過黃沙鎮的都盤查一遍,查不出來就別回來了。”
黃沙鎮的兩百人表面上是山匪,實則全是他養的死士,是他潛入大陳的眼線,也算得上是精銳。竟然不聲不響地就被人全殺了,讓他如何能不生氣。
盛怒之下,他一手掀了棋盤,黑白兩色的棋子叮叮當當地滾落了一地。
那張好看的臉上布滿陰翳。
他竟與赫連子晉長得一模一樣。
黃沙鎮內永順酒樓,今日格外熱鬧。
顧遠舟背着一個被布纏繞得嚴嚴實實的長物走了進來,尋了一個無人處坐下。
“小二,來兩斤牛肉,一壺酒。”
“好嘞,您稍等。”
沒過多久小二就端着肉和酒上來了。
顧遠舟慢悠悠地喝着酒吃着肉,看起來漫不經心,實際上卻是豎起了耳朵打聽消息。
他前些日子剛殺了黃沙鎮的山匪,已經傳書給了公主,自己卻并未急着回去複命。
此事說來也蹊跷,且不說遠在千裏之外的公主是如何知道有山匪的,就他的觀察與交手來看,這群人不像是簡單的山匪,倒像是訓練有素的死士。
山寨滴水不漏,他埋伏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找到機會,若非提前下了毒,他怕是也沒法活着出來了。
人雖然殺了,可事情卻複雜了起來,他現在不能回去複命,至少也得查出這群山匪的來路才行。
“欸,你們聽說了嗎?咱們鎮上的那群山匪,被人給滅了門,山寨上下兩百人,一個活口都沒留下。”
“那血都流成了河,簡直慘不忍睹。”
有人突然聊起了這個話,顧遠舟也顧不上吃了凝神聽着。
“嗨,這不是活該嗎?好好的做什麽山匪,準是惹到不該惹的人了。”另一個人不屑地說道。
“話也不能這樣說,這麽多年了,也沒下山到鎮上過東西,有時遭了災,他們還下來布施,也算得上是好人了。”
“從前是沒搶過,誰能保證日後不搶?終究是匪,那人倒是做了個好事。”
酒樓裏叽叽喳喳的吵得厲害,話題全圍繞着那群山匪該不該死去了,顧遠舟見打聽不出什麽有用的消息,就打算走。
“小二,結賬。”他對着裏面招呼道。
“客官,一共三百文。”小二瞧了一眼顧遠舟,覺得有些眼生,問道,“客官從外地來的?”
“嗯。”顧遠舟點了點頭,又問道:“他們剛才說的山匪是怎麽回事?”
“黃沙鎮何時有了山匪?”
小二答道:“前些年黃沙鎮遭了一場旱災,顆粒無收,死了不少人。”
“可能是有人活不下去了吧,就占了山做了匪寇。”
“這地方上頭本來也就不管,他們也不鬧事,就一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了。”
他們也就知道是有這麽一夥人,可誰也沒被搶過,相安無事,誰有功夫天天管這些閑事,世道艱難,自己能活得下去就不錯了。
“多謝。”顧遠舟将錢放在桌上轉身走了。
越是問不出東西就越顯得可疑,這群山匪想必來頭不小。
顧遠舟心中已經有了判斷。他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可他又不由得擔心起公主來。
殺了他們算得上是一件好事嗎?
背後之人若查到公主頭上,會放過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