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告辭。”
說完這句話, 李歧轉身作勢要走, 剛邁出一條腿, 就被洛宓眼疾手快的抱住了小腿肚, 就聽後者惡狠狠的說道:“進了這祭壇, 就是老娘的人, 當了祭品還想跑?沒門!”
當了祭品還想跑的李歧試着拔腿,沒拔動。
歇了一會兒,他又試了試拔腿, 還是沒拔動。
站在一旁的楊林撓了撓頭,覺得自己在這裏有點多餘。
這就很尴尬了。
就這麽我抱你拔的僵持了好一陣子,直到厚臉皮如洛宓也覺得自己有點鬧過了,三人才總算結束了雞同鴨講的古怪局面。
“其實我是被抓到這裏的廚娘,”洛宓假惺惺的用袖子拭淚, “只因我年輕貌美就被那青衫妖人瞧上,然而我抵死不從,才被扔到了這種地方自生自滅,幸好遇到了兩位少俠, 否則還不知道會被怎麽糟蹋呢!”
“……她說的青衫妖人是宗主嗎?”楊林湊到李歧身邊小聲說道, “那她豈不是你小娘?”
剛被“小娘”調戲了一把的宗主之子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并給了楊林一手肘。
被擊中要害的邋遢青年發出了一聲悶哼,面部因疼痛而扭曲, 眼睛瞪的眼白比瞳仁大, 憑借着頑強的毅力愣是把到了嗓子眼的痛呼扭成了義正言辭的訓斥, “不!宗主不是這樣的人!”
見鬼了, 高盞竟然還有擁趸?
潑污水不成的洛宓非常震驚,然而她向來不會輕言放棄,“你要是不信,我可以背出這三天來每一頓的菜譜!”
“咳咳,”眼看話題要進入奇怪的漩渦,李歧咳嗽了幾聲,一本正經的對楊林說道,“我确實曾在後廚見過她幾次。”
他每天都要定點去後廚逮劍,可不是曾在後廚見過幾次嗎?
“你到底是哪邊的啊?”捂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肋骨,楊林感到萬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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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二打一的明顯優勢,洛宓三言兩語就坐實了“被老色鬼高盞觊觎的俊俏小廚娘”這個名頭,只覺得自己信口胡來的功力又深了一層。
“據我觀察,這裏應該是供奉九幽的地方,”洛宓指了指身後的金山銀山,領着二人向上走,“凡間傳說九幽位于地底最深之處,其實是一個謬誤,真正的九幽位于九重天和凡間相接處的縫隙,是獨立于二者的第三界。”
“作為一名廚娘你知道的可真是太多了……”楊林虛着眼槽她。
洛宓假裝自己沒聽見,“正因為是不同世界,所以供奉起來也格外麻煩,常見的食物之流肯定都不行,就像每個道觀裏的供香各不相同,想要在成為九幽心中最受寵的那個小妖精,就得投其所好。”
“你是說……九幽其實是一只巨大的螞蟥精?”楊林對着血河瀑布做了個鬼臉,泥一樣的土黃色粉末在他的衣衫上滾動。
“你是傻瓜嗎?”走在前面的姑娘向他投來了嫌棄的眼神。
“這些血代表的是獻出的生命,九幽是生與死的交界地,活着的人進不去,純粹的死物不能去,唯有活物由生轉死的一剎那才能抵達哪裏,”李歧糾正了他,“所以宗門才會讓咱們在這裏自相殘殺,由祭品自己完成由生到死的轉化。”
“看看人家,再看看你!”走在前面的姑娘對楊林投來了格外嫌棄的眼神。
楊林告訴自己好漢不吃眼前虧。
“啊,這個!”
三人好不容易走到了山頂,洛宓彎腰把孤零零的矗立于寶山之巅的骨碗拾起來,遞到了李歧的面前,“你瞧,這些都是主祭人的小指骨,他們通過獻祭儀式在九幽那裏挂了名,就可以借住九幽的力量來施展一些高深的術法。”
“喂,”楊林又把腦袋湊向了李歧,還欲蓋彌彰的擡起手掩住了嘴,“我開始相信她是你的小娘了,這麽機密的信息肯定是宗主告訴她的,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沒想到夫人去世這麽多年後,他還能綻放第二春吶。”
于是他毫無懸念的又挨了李歧一手肘,疼的那叫一個龇牙咧嘴。
然而他皮糙肉厚慣了,看到洛宓遞碗給李歧,他又湊過去瞧,結果就臉上又挨了一掌。
“去去去,”洛宓嫌棄的推開他,“你身上有味,離我遠點。”
再次慘遭嫌棄的邋遢青年報複性的抖落了更多黃土出來。
李歧沒去理會兒這倆人之間的暗潮洶湧,他從碗中捏起了一截指骨仔細端詳,“我見過這個東西。”
“哪裏啊?”楊林一邊抖腿一邊問道,“不會是在宗主的房間吧?那有夠惡心啊。”
少年聞言瞥了他一眼,“光聽這句話,我可想不到你是煉魂宗長老的高足。”
被揭了老底的楊林“嘿嘿”一笑,“別誤會,我跟從師父修習招魂術是因為練這個夏天涼快,本質還是個好人啊。”
他這話倒也不是胡說。
全煉魂宗都知道楊林天生命格至陽至剛,但只有三個人知道他因此有着異常嚴重的火毒之症,不僅能在寒冬臘月赤膊上陣,一到盛夏更是渾身腫痛苦不堪言,用他自己的話來說,那就是從頭到腳都被心火給燒了個通透。
若是真的放任自流,恐怕楊林真的是沒幾年好活,為了保住獨子的性命,他那對出自名門正派的爹娘愣是想出個損招,偷偷的求到了高盞的頭上,把孩子扔到了煉魂宗,還美名其曰“以毒攻毒”。
于是,說成“拜師”實則“治病”的楊林就開啓了自己帶着役使鬼的牌位睡在棺材裏的傳奇生涯。而知曉真相的那三個人,一個是他的師父,還有一個是作主收下他的高盞,第三個嘛,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正是似笑非笑看着他的李歧。
楊林還記得十多年前,他正好火毒發作,被偶然路過的李歧塞進涼透了的洗澡水嗆了好幾口才撿回一條小命。
那會兒的狼狽和痛苦還歷歷在目,只不過等到他有力氣從浴桶裏爬出來,對方就把他轟出了屋子,日後再遇見也是橋歸橋、路歸路,仿佛一切都是他發的一場癔症。
“這些手指應該都是在宗主的繼任儀式上被切掉的吧?”他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這麽一說我還真的沒注意過咱們宗主到底少沒少根手指,誰叫他總是背着手……”
“瀾滄山。”
就在楊林絮絮叨叨的時候,李歧把指骨扔回了碗裏。
這些骨頭的部位、切口乃至保存方式,都與當初他在瀾滄山奉先殿裏見到的那塊驚人的相似。
“經過千百年的祭祀,這些指骨已經成為了溝通九幽的法器,”洛宓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回憶,“而我們腳下的金銀財寶,都是指骨主人獻給九幽的祭禮,不過這些金子活人是拿不起來的,你看……啊啊啊啊啊!”
看着手中被輕松撿起的金塊,洛宓的眼珠子都快從眼眶裏掉出來了,她一邊發出驚叫一邊抓住了李歧的袖子,“怎麽辦?我拿起來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冷靜,”被扯的東倒西歪的少年從她腰間抽出了那把扇過楊林的團扇,用扇柄敲了一下她的腦袋瓜,“你看,我也拿了祭品,要死咱們肯定一起死。”
“我不管!我不要臨死都是老姑娘!這位少俠既然咱們如此有緣,不如就此成親吧!”洛宓趁機一把抱住李歧的腰,正準備開始撒潑打滾,卻突然覺得眼前陡然一花,“哎?為什麽……我有點……暈……”
李歧彎腰伸手一扶,止住了洛宓身體下滑的趨勢,與此同時,一直表現的像羊癫瘋發作的楊林終于停下了抖動,擡手擦掉了額頭上的細汗。
“終于藥倒了,這家夥是有神獸血統嗎?”他一下子坐到地上,“她要是再不倒,我的迷魂藥都要用光了。”
“我也沒想到你真的能成功。”李歧說的是真心話,他曾聽聞厲害的器靈與真人并無不同,同樣都會感到饑餓疲憊,更進一步的甚至能夠成親生子,沒成想這天方夜譚般的故事倒是活生生的在眼前上演了。
洛宓會中楊林的雕蟲小技,正是因為她的化形術太過出神入化,這才陰溝裏翻了船。
“現在你要怎麽辦?在宗門禁地抓到這麽一個古怪的女人,這可不是小事……嗯?”
楊林一邊說一邊探手去夠昏迷不醒的洛宓,卻被李歧用力抓住了手腕,愣是截在了将碰未碰的位置。
“好好好,我不多事,”識相的收回手,邋遢青年重新站起身,賤賤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連帶着表情也跟着欠揍起來,“看不出來呀,師弟你還挺憐香惜玉,反正人家要娶你當第三千零一房小妾,長的還這麽漂亮,你不如就從了吧?”
“聽老哥一句勸,”越說越來勁兒,楊林幹脆一只胳膊搭上到了李歧身上,“人生就要及時行樂,反正就算你哪天駕鶴西去了,留下弟妹一人,兄弟們也會前仆後繼的幫你照顧她呀!”
李歧……
李歧對他露出了一個羞澀的笑容,然後把手裏的碗帶骨頭一起扣到了他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