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洛宓在踏入金鱗城的那一刻,就有一種奇怪的危機感。

四周還是亂糟糟的, 渴望逃離的百姓就像是看不到他們四個異類一樣, 只是一味的與官兵糾纏, 就算與之擦肩而過, 也得不到半個眼神, 仿佛根本不在乎是否有四個怪人闖進了他們拼死也要離開的城池。

瘋狂地城民和疲于應付的官兵糾纏在一起, 她穿行在混亂的人群中,耳畔充斥着各類嘶吼和哀求, 陣陣寒風吹來, 帶走了身體僅剩的一絲溫度。

太冷了。

洛宓呵出了一口氣, 以外的看見它一接觸外界就化為了一團白霧。

“停。”

打頭的李羽淵突然低喝了一聲,他們此時距離城門口不過兩丈,被厮打的人群所包圍, 洛宓甚至能清晰的看到身側一名趴伏在地的華貴婦人揪着身上的紗裙,撕扯着裙擺綴有的珍珠。

對, 就是紗衣。

她在這一刻突然靈光一閃,明白了這股從頭到腳都在瘋狂嘶吼的不對勁到底來自于哪裏。

誰會在冷到結冰的天氣裏穿紗衣呢?

這個念頭一起,她才突然發現,不光是這名舉止怪異的婦人, 包括與他們交談的守門官在內,所有人的衣着都異常單薄, 顯然抵禦不住正撲面而來的刺骨寒風。

“回去!都回去!”

守門官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他不耐煩的大吼道:“你們這群鼠輩, 出了這個城, 西魏那群蠻人會倒吊着放幹你們的血!”

“那也比死在這裏好!”

“無稽之談!”

“我呸!狗皇帝打不過西邊,就拿俺們給他兄弟煉丹長生的事這幾日都傳遍了!傻子才在這裏等死呢!”

這段對話耳熟嗎?

耳熟,因為她半盞茶前剛剛聽過一遍!

猛地回頭,洛宓盯住了正在呵斥大漢的守門官,他不再是方才見過的萎靡模樣了,畢竟那時候他的眼睛還好端端的呆在眼眶內,而臉上也沒有遍布屍斑,那些腐肉一片片的從他的軀體脫落,然後被鞋底碾成了惡心的肉泥。

大約是感覺到了他人的目光,守門官停下了與大漢的對吼,擡起頭來,黑洞洞的眼眶對準了她的所在,已經徹底幹掉的血管黏在眼眶外側,洛宓都可以想象出他生前是如何被人用蠻力扯出眼珠。

是的,生前。

這名語氣刻薄卻盡忠職守的守門官,顯然早就已經死的不能再透了。

那麽其他人呢?

“去他的,”楊林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多年打雁卻被雁子啄了眼,這他娘的簡直就是老子一輩子的恥辱!”

“大意了,”李羽淵低聲說道,“他們趕在了我們前面。”

洛宓幾乎是在下一息就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人們總會下意識的認為,自己聽到的故事就發生在當下。當他們從西魏軍營救出龐逢迎并從他口中得到“公主失蹤”的消息時,沒有人會懷疑這件事其實發生在很久之前,而後來的龐逢迎被掠走,更是進一步的加深了這個印象。

有人通過精心的安排,不厭其煩的向他們灌輸:“這一切都是剛剛發生的事情。”

鑒于龐逢迎沉重的傷勢,混淆他的認知并不是什麽難事,只需要一場恰到好處的營救和混戰,就能讓他誤以為自己剛剛逃出敵人的魔爪。

而實際上呢,所有的一切,可能都已經塵埃落定了。

什麽瘋狂地城民、疲憊的守衛,都不過是用來迷惑人的假象,是裝點在捕獸夾上的糕點,引誘着獵物自投羅網。

“楊師兄!”李羽淵喊道,後者聞言解開腰間的酒葫蘆喝了一口,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将含着熱血的酒液噴了出來,撕開了遮蓋雙眼的迷霧。

就像是剛剛沖破了一層看不見的“薄膜”,闖入異界帶來的排斥感鮮明的環繞在她周身,不光如此,無處不在的徹骨寒意從頭到腳把她包裹的嚴嚴實實,精湛的化形術在此時又成了累贅,在四肢徹底凍僵之前,她不得不放棄受到束縛的人形,轉而恢複成更加适應的劍體。

一只手準确的握住了她的劍柄,屬于人體的溫度透過肌膚傳來,李羽淵将她橫在身前,與面色難看的楊林背靠着背,整個人蓄勢待發。

早在他們進入的那一刻,無論是四處追捕的守衛還是掙紮不休的平民都像是被在急速下降的溫度給凍結了,他們維持着原本的動作停在原地一動不動,也不管之前是否有一條腿騰在空中。

“我說過了,”守門官的聲音從身後幽幽響起,“進來了就出不去了。”

話音剛落,原本僵立的人群陡然動了起來,他們齊刷刷的扭頭,用呆滞的目光注視着最中間的兩人,使勁的嗅了嗅。

“我聞到了活人的味道。”

最前排的大漢喃喃自語,他的頭顱突然掉了下來,只剩一小塊人皮還連在身體上,讓腦袋歪歪斜斜的挂在了肩膀上。

“活人的味道。”

趴伏在地的婦人擡起上半身,露出了已經被刨開的腹部,黑紅的腸子散落了一地。

“有活人的味道。”

“是活人的味道!”

“好香啊……”

“吃了他,吃了他們……”

“吃!吃!吃!”

竊竊私語在周遭此起彼伏,逐漸彙成了無法阻擋的聲浪,披上了層層外衣的惡鬼們終于在此刻露出了可怖的真面目。

“走!”

随着一聲令下,李羽淵和楊林同時出手,滄浪十三劍夾雜着煉魂大法向呆立的惡鬼襲去,打了它們一個措手不及,硬是從密密麻麻的包圍圈中清出了一條路,供他們奪路而逃。

“吃了他們!!”

撕心裂肺的吶喊響徹天空,回過神的惡鬼瘋狂地撲向二人,它們已經徹底失去了人形,伸成了猩紅的舌頭,變成了一個個面目可憎的怪物。

“跑!別停!”

李羽淵和楊林一前一後的疾馳在金鱗城空曠的街道,不時就會有面目猙獰的鬼怪從兩旁的屋舍裏沖出,想要一口咬掉他們的腦袋,這時候誰也沒有留手的餘地,從紫金觀道法到湛天宗真言令,從煉魂大法到瀾滄山劍術,所有能想到的招數不斷地從手中扔出,可面對越來越壯大的追兵也不過是杯水車薪。

“去哪裏!”楊林一腳踢開了一只惡鬼的腦袋,扯着嗓子喊道。

“城主府。”李羽淵回身一劍将一排鬼怪攔腰斬斷,他的動作有些生澀,可仗着神兵之利,依然能防的滴水不漏。

像其他城池一樣,金鱗城的城主府也位于整座城鎮的中央,金碧輝煌到讓人一眼就能看到。

有了明确的目标,行動起來就迅速多了。李羽淵撕開衣服外袍,用布條将洛宓和自己的手腕綁在一起,又用另一根繞過楊林的腰間系在劍柄,固定牢固之後,他拍了拍洛宓的劍身,督促着長劍騰空而起。

帶着兩個大男人飛上半空,洛宓覺得自己就是一頭辛勞的老黃牛,竭盡全力的飛行讓她有種回到了天火降世時的錯覺,誰知這麽一晃神就用大了勁兒,以至于直直撞破了城主府緊閉的大門,來了一次糟糕的着陸。

李羽淵在即将落地時就反手握住劍柄,長劍一抖挽出了一個劍花,劍尖輕觸地面,整個身體與劍相連,然後一個翻身卸掉了多餘的去勢,牢牢的站在了地上,而被當作風筝甩來甩去的楊林就沒有這麽幸運了,他直接沖了出去,撞到牆上摔了個眼冒金星。

說來也怪,原本窮追不舍的惡鬼在踏入城主府的範圍後就停下了追趕的腳步,它們徘徊在門口,不斷的發出嚎叫,似乎完全看不見門上破的大洞。

“這輩子第一次這麽希望自己能突破金丹,要是老子能禦空飛行,早就打得它們落花流水了。”

嘴裏念念有詞,楊林捂着頭上撞出的包,環視了一下四周,他們應當是直接闖進了城主府的會客廳,因為有一面諾大的屏風正倒在地上,精美的屏面上布滿了裂紋。

“我沒有察覺到鬼氣。”檢查了片刻,李羽淵搖了搖頭,與外面因陰氣引起的嚴寒不同,城主府內相當溫暖,幾乎可以說是四季如春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摸着自己的後腦勺,楊林扶着牆站起來,“這府裏一定有鬼,說不定就是你那師兄變成了鬼王,一會就冒出來把咱倆給生吃活剝了。”

他倒是還有心思說笑。

“若真是師兄也是好事一樁,”李羽淵順着他說道,“起碼咱們的事任務是完成了。”

“那也得有命回去才行啊,”嘆了口氣,楊林抓了抓頭發,“能把這麽大一座城煉成萬鬼窟,這等修為我自嘆不如,我懷疑全天下也就我師父能做到,可要真是他老人家出馬,咱們絕對是吃不了兜着走。”

大概是世上真有烏鴉嘴,他話音剛落就聽到走廊深處傳來“噠噠”的聲響,就像在催促他們快來一樣。

“那麽到底是我的鬼王師兄還是對在幕後的令師……”

李羽淵握緊了洛宓,看着幽深的走廊深處,露出了一個笑容。

“咱們一看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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