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蜜餞

第36章 蜜餞

繁縷叮囑道:“督主, 您的眼睛才恢複, 還有肩膀, 千萬不要過度勞累了。”

“嗯, 本座知道了。”衛衣此時知曉光明的可貴, 自然不會那麽随意的糟蹋自己的身體了。

繁縷的話, 聽着似乎也比那些太醫的絮絮叨叨順耳得多。

海棠果都落了下來, 繁縷洗了一顆,一口咬下去,一皺眉, 挺酸的,還帶點果子甜。

衛衣順路看見了,想起來她以前說要做海棠果吃, 轉頭吩咐小平子和小歡子把海棠果都摘下來送去夫人那裏。

“這麽多?”繁縷當即跳起腳來, 一臉就驚恐的指着滿院子的柳條框,裏面滿滿當當的都是紅色的海棠果, 這顏色看着倒是很喜人, 紅紅火火的。

小歡子弓着腰繼續指揮着小太監們往裏搬, 一筐筐的紅果子, 一邊陪着笑道:“是啊, 督主吩咐小的們都摘下來, 送來給夫人,整個西廠海棠樹結的果子都在這裏了。”

“可也不會如此之多吧!”繁縷一臉的目瞪口呆,指着的手都顫抖了。

“的确挺多的, 往年長了果子, 大家都嚐個鮮,沒有全摘下來過,也沒想到有這麽多。 ”小歡子撓了撓頭,搓着手道。他摘的時候還吃了好幾個,真的挺酸的。

繁縷有點懷疑,她最近是不是做了什麽對不起督主的事情,以至於督主故意借此報複。

她自己坐在亭子下,掰着手指頭算計,思來想去,也就之前想着法騙督主喝藥的事情了,不過督主鼻子太過靈敏,當時也沒有成功過。

她可不覺得督主是什麽嘴饞的人,他吃過的珍馐比她見過的還得多。

“那個,夫人打算怎麽做,小的可以幫忙。”小歡子一天天真的樂嗬道。

繁縷看了他一眼,欲哭無淚,這都算什麽事啊,督主也太随意了。

海棠蜜餞倒是受人喜歡,但這個很耗時費力,她也只會簡單地做蜜餞的法子,那些亂七八糟的書上也有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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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蜜餞,海棠糕,海棠果糖水,蜂蜜冰糖海棠羹,哪個好?”繁縷這樣問道。

“都好,都要。”小歡子歡呼雀躍,這個傻子,顯然沒意識到這是個多麽累的活計,而且,要讓繁縷全部親自動手是萬萬不可能的,最後自然要落到他頭上的。

繁縷吃飯的時候和衛衣說了,衛衣倒是允許了,只不過一切只能在這個院子裏進行,不能打擾到西廠其他地方,畢竟這是個威嚴的地方。

天氣還不錯的清晨,繁縷坐在小亭子裏,身邊是一筐筐的海棠果,拿着一把不大的小刀子剜去海棠果的果托。

小歡子帶着其餘四五個年紀不大的小太監,拿了小凳子坐在院子裏,也同樣拿着刀在剜果托,這樣倒也是很快。

将海棠果用竹牙簽一一紮出小孔來,這樣熬煮的時候糖漿才好沁入,廚房裏有三口大鐵鍋,特地騰出兩口來熬煮糖漿至沸騰。

繁縷在旁邊端着一碟南瓜子吃,一口剝開一個,用來打發時間再好不過,坐鎮主場。

指使着衆人将糖水趁熱盛出,倒入放了海棠果的闊口褐色壇子,而後腌六個時辰,再将壇子裏浸過海棠的糖汁倒入鍋中,以小火加熱。

糖汁加熱後再次重複之前的動作,最後将海棠果與糖汁一起倒入鍋中,待糖汁咕嚕咕嚕冒起小泡,當海棠果有些透明時漸漸滅火,裝入壇子中密封起來。

“快快,再往裏面加些糖。”

小歡子像只兔子在中間蹦來跳去,拿着一只大勺子揮來揮去,揚聲道:“哎哎,小心些,哎呦,可別濺出來呦。”

“你這個你這個,再熬煮一會才行,要不然能吃嗎。”

繁縷笑眯眯的看着這熱鬧的景象,依稀想起了小時候,家裏每逢年節也是這樣的熱鬧喧騰,她跟在娘親身後團團轉,就盼望着能吃上一口好吃的。

這樣一連忙忙碌碌了十來天,終於都做好了,繁縷挑了一個好天氣,衛衣這一天也沒什麽事。

吃完午飯後,特意請督主來看他們的成果。

大大小小的壇子擺了半個院子,熬了整整三大鍋的糖漿,壇子表面都擦的幹幹淨淨,一點糖跡都沒有,一打開蓋子,沁甜的味道不管不顧四溢了出來。

“督主,您看。”

繁縷頗有幾分得意洋洋,炫耀一般的,一一打開來讓衛衣看。

衛衣略略挑眉,吃驚道:“這麽多。”

繁縷翹着鼻子哼了哼,那樣子讓衛衣想起了養在宮裏的白貓,一雙眼睛漂亮極了,比人還要尊貴上幾分,昂着雪白的小臉,不愛搭理人,摸一下就要偏過頭去。

“很好。”

繁縷站在督主面前,睜着水潤的眼睛望着他,像一只邀寵的小貓,衛衣忽然俯身拍了拍她發頂,忽而含笑道:“你怎麽這麽矮。”

繁縷張了張嘴想辯駁,仰着臉愣生生沒說出話來,宮女裏她身量已經算中上的了,可現在面對督主還是需要仰着頭。

半晌,才結結巴巴的說出一句:“督主,奴婢只是在督主面前顯得矮。”

衛衣眉眼帶笑,分外溫和,如春日暖陽一般,溫聲細語地道:“沒關系,繁縷這樣已經很好了。”

“多謝督主。”這算是在安慰她麽?

繁縷呆呆的,看着督主漫步離開,忽而想不起來自己是要幹什麽來的。

對了,她本來想問問,督主是不是故意的折騰自己,被這麽一攪合,竟然忘了問了。

至此,這一年的晚秋時冬,西廠人手一罐海棠蜜餞,一壺熱乎乎的蜂蜜海棠水,外加一碟海棠糕,處處都是甜蜜的氣息。

小歡子更是整天一臉慈愛笑容的蹲在門口,看大家身上散發出海棠果的香甜味道。

今年的西廠,很甜。

最後還是小平子和山竹實在忍受不了他的一臉蠢樣,怕給督主繼續丢人,提溜着這家夥的後衣領子,把他給生生拽了回來。

衛衣表示對二人的行為提出嘉獎,又賜給了他們一罐蜜餞,兩人表示拒絕,而後拔腳就落荒而逃。

陸午來了拈着蜜餞倒是一口一個,他身為一個大老爺們,總不好意思在外面吃甜食,今年大家一起吃甜食,那就光明正大的吃。

“督主,那個家夥遲遲不肯招,已經一天兩夜了。”

衛衣斂了斂衣袖,揚眉道:“這樣的硬骨頭,本座倒是要好生見識見識。”

陸午放下手中茶碗,跟着督主往诏獄去。

吩咐下去提了犯人上來,面前擺一副桌椅,桌子上泡了一壺茶,衛衣撩袍坐下,他此刻心情不錯,嘴中尚含沁甜,自也唇角彎彎。

他坐姿優雅,手裏握着一盞茶,侃侃而談道:“你可知,這劊子手,也是有好壞之分的,手藝好的劊子手,能夠一刀砍在第三節 骨縫上,哢嚓,輕輕松松的一聲你的腦袋就掉下來了。”

說着,甚是随意的按了按指骨,發出清脆的“哢嚓”聲,犯人只是稍稍瑟縮了下,後脖頸隐隐發涼。

他笑眯眯地自顧自道:“接下來,從你脖子裏噴出來的血,大抵能有三尺高,那場面倒也頗為壯觀,這便是為何那些平民百姓為何愛看砍頭了吧。”

對方咬了咬牙,不吃這一套,揚起頭瞪着眼大聲道:“要殺便殺,要剮便剮,何必多言,你這閹人真是話多。”這是個不怕死的。

衛衣偏頭哼笑一聲,不緊不慢地道:“本座怕你頭次死沒經驗,給你傳經授道,也讓你走的不那麽害怕,豈不好。”

“你看,這樣你也痛快點,但若是手藝不好,你可就要受苦了,沒砍對地方,還要來第二刀的,若是砍得不利落,你想想,那得多疼啊。”

囚犯聽着他輕言細語如閑談一般,臉上依舊是不露聲色,但藏在袖子裏的手已經止不住的瑟瑟發抖,死死地咬住後槽牙,不讓自己出聲求饒。

衛衣坐得四平八穩,眉眼略彎,皮笑肉不笑地冷冷道:“你是铮铮鐵骨,本座自然知道,也不屑那這種手段對付你。

只不過,你那剛過完七十歲大壽的老母親,不知道看到自己兒孫這個樣子,受不受得了,熬不熬得住。”

他掙紮着,雙目猩紅如噴火一般,恨聲嘶吼道:“閹人,閹人,你們都不得好死!”

他怒罵着,如困獸一般掙紮着,偏生就是不吐露一分衛衣想知道的內容。

最後,衛衣顯然沒有那麽好的脾性,見他軟硬不吃,索性甩袖而起,眼中滿是陰霾,冷冷道:“敬酒不吃吃罰酒,本座就是不要你這份口供,也一樣能扳倒那個老家夥。”說完,便拂袖而去,身後傳來用刑和犯人嚎叫的聲音。

西廠,從來不是個講情理的地方。

有了衛衣這些話,不出一夜,他就會招了。

一場秋雨一場寒,繁縷倚在房間裏的窗子下的炕上,身上已經換了宮裏新發的秋服,絮了新棉花,依舊是雨過天青色的宮服,襯得人越發素淨。

宮裏的規制,繁縷手裏正拈着繡棚在上面繡花,她的繡藝進步了不少,自然是比不上司衣局的繡娘,但也算是很漂亮的繡活了。

繁縷不知道這凄涼的秋雨夾雜着怎樣的腥風血雨,下了一天的冷雨終於停下了,窗外的天空突然放起晴來。

地上彙聚了小片的水窪,小歡子跑出來拿着掃帚掃雨,嘴裏嘟囔着這塊地磚要重新修一修了,溫柔又凄涼的夕陽斜斜的落在窗格上。

這皇宮裏有很多鬼,衛衣就是其中之一個劊子手,他令西廠這兩個字變得可怖,沒有人敢接近。

衛衣回來的時候所有人噤若寒蟬,就連陸午也是低垂着頭,低頭進來又低頭出去,山竹和小平子守在門外。

繁縷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吃飯的動靜也盡量減小,衛衣不經意看見了她也是這個樣子,心裏十分好笑。

“督主,您今天有什麽不順心的事嗎?”

衛衣看了她一眼,沒說話,繁縷也不敢再問,衛衣忽然答了一句:“沒有。”

繁縷低聲問道:“沒有為什麽笑都不笑呢?”

“不想笑。”衛衣平平道。

這麽簡單的理由,把他們所有人唬了半天。繁縷一口茶嗆住,轉頭掩着帕子咳了咳,才擡頭看向督主,此時倒是有了笑模樣,一臉的幸災樂禍,心裏憤憤,悄悄撇了撇嘴。

衛衣忽而道:“你,能在宮裏活下來不容易。”

繁縷也跟着心生感慨,可不是逃過一劫又一劫,自覺歷經滄桑,看盡百态,緊接着又聽衛衣繼而道:“唉,畢竟這麽傻。”

繁縷:“……”

緊趕慢趕,到了冬至這一天,也是宮中到了年紀的宮女放歸的一天,每年這一日對宮裏的人來說都是個有喜有淚的日子。

含辛茹苦熬了多年,總算出了宮,但也是年華逝去,人老珠黃。

醫女是不一樣的,年輕貌美着,許含笑的眼睛裏帶着憧憬,今日對她來說是個好日子,這深深宮門外等着她的,是家人與未來美好自由的日子。

“師父,我一切都好,您在外面,也要一切平安。”繁縷依依不舍道。

“放心吧,唉,只是這心裏放不下你,聽師父的話,在宮裏萬萬要小心謹慎。”許含笑拍了拍她的肩,眼中盡是欣慰之色。

林醫女走之前倒是欲言又止,紫蘇第一個看出來,悄悄拉着她到一旁說:“林醫女您放心,桔梗若有什麽事,我們都會照應她的。”

林醫女目帶感激道:“好好,那就好,那孩子心裏有事也從來不說,可我知道,她還是個好孩子的。”

林醫女心中憐惜桔梗,那畢竟是她親自手把手教過的徒弟,就算做過再過分的事情,心裏也是當成自己親妹妹一樣惦記着的。

繁縷也看見了 ,默默地沒有說,她至今還是想不通桔梗怎麽會變成那個樣子。

淚眼迷離的站在宮門,送走了師父等人,青黛也哭成了淚人,她從到宮裏就是師父陪着她,繁縷在旁安慰她,好在有紫蘇和栀子陪着她,諸人各自心裏歡喜惆悵不提。

天氣轉冷,繁縷在宮裏度過的第四個冬天,不是和師父她們一起,栀子也忙着女醫館的事務,冬日生病的人不少,大病沒有,小病不斷。

正月中旬,皇城下了第一場寒雪,飄飄渺渺的白雪落在了琉璃瓦上,各宮各殿燃上了地龍,尤其是桐嫔的翠羽宮,在陛下和太後之後便供應上了,暖烘烘的,莊嫔的江月宮還排在後面。

桐嫔的肚子也越發的大了起來,四個月了,天氣也冷了起來,陛下對桐嫔嗬護備至,連帶着太後看着桐嫔日漸鼓起的肚皮,也接連賜了兩三次的。

莊嫔當然着急,盧國公府已經送來了話,她若是還不行,盧國公将不再全力傾赴在她身上,已經發了話,明年盧三小姐也到及笄之年。

“桔梗,你還沒想出辦法嗎?”

江月宮正殿裏,莊嫔一身雨絲錦煙霞色厚緞錦衣,一張如花似玉的臉上卻是滿滿的嫉恨,這樣的神情使人醜陋。

桔梗低着頭不言不語,她哪知莊嫔真的蠢笨如斯,身邊的侍女也是個個驕縱的,空有一張好相貌和莊嫔的身份。

她不過是一個醫女,能想到辦法幫她複寵就不錯了,此時還要絞盡腦汁想出壓制桐妃的法子。

她不說話,莊嫔一雙秀眉越擰越緊,一把揮落了桌子上的粉彩描金茶盞,“啪”的一聲碎在了地上,但桔梗等人早已習以為常。

下一刻,就聽頭頂上傳來莊嫔惡狠狠地道:“你想不出辦法,想不出辦法你哥哥就等死吧。”

語氣又急又恨,她不是針對桔梗,只是把火發洩在她身上。

明年,明年就是最後的極限了,明年陛下就十七歲了,皇後也可以入宮了。

莊嫔還毫無進展,她至今無孕,家中又連連催促,陛下近來很少進後宮裏來,偶爾來了也只是去桐嫔的翠羽宮坐一坐,看看她的肚子,來江月宮也不一定是來找莊嫔的,江月宮東西兩殿各有兩位美人居住,為此,餘下的兩個美人沒少吃莊嫔的排揎。

盧玉采,是盧國公府三小姐,也是莊嫔大伯家的堂妹,自幼養在深閨人未識,聰明伶俐,容貌姣好,在她們姐妹中最受祖父的賞識。

莊嫔知道她的祖父是個什麽樣的人,說放棄她絕不是開玩笑的,她此時才明白,自己真的只是給盧玉采鋪路的。

不能,絕不能給盧玉采進宮的機會,她分明已經得到了那麽多,憑什麽還不滿足,還要來搶她的夫婿。

桔梗知道,時間不多了,明年開春就是兄長被行刑的日子了,他們一家的命就攥在莊嫔手裏。

“娘娘放心,奴婢一定想到辦法,為娘娘掃平一切障礙。”桔梗低頭看着莊嫔腳上的芙蓉花紋的大紅繡鞋,只是心下一片灰冷,木然的磕頭應是,在莊嫔道了一聲滾出去後,轉身從命退了出去。

她做了這麽多,究竟是為了什麽,桔梗的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空洞虛無,一直到殿外的寒風迎面而來,才讓她瞬間清醒了出去。

她們一家子都是泥腿子出身,好不容易家裏種了不少藥材賣出了錢,現在家裏唯一的希望就是她,爹娘嫂子還有才出生的侄兒,全都靠着哥哥呢。

桔梗想,也許人做起壞事遠比做好事容易的多,尤其是在這深宮裏,她有時也會有幾分洋洋得意,即使在莊嫔娘娘看來她出身低賤,到這種時候不還是要乖乖聽她一個宮女的話嗎。

“桔梗姐姐,娘娘可好些了?”小宮女有些畏縮的看着正殿緊閉的殿門。

莊嫔娘娘的脾氣不好,時常拿她們這些小宮女撒氣,就是她從盧國公府帶來的侍女,都沒逃過一劫。

但桔梗姐姐不一樣,雖然來得比她們晚,但是每次總有令娘娘平息怒火的辦法。

桔梗面對這些小宮女的時候,總是一副溫柔的面孔,遂柔聲點頭應道:“好多了,你們進去吧。”

“多謝桔梗姐姐。”

桔梗依舊溫柔的點頭應了,她在江月宮的名聲一直很好,又是莊嫔娘娘面前的紅人,做什麽事都很方便。

既然如此,唯有兵行險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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