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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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常,一般都是宮奶奶做好飯端江傾房間裏,等他吃完了才進去收拾碗筷,今天不一樣,江廈能把輪椅推到飯桌,也能把人抱上椅子。

祖孫倆吃飯都很安靜,江廈甚至發現,江傾吃飯都不會讓筷子碰到碗沿,并且吃得十分認真,細嚼慢咽的。

宮奶奶應該和江傾說過這裏的人,江傾一直不好奇,也沒問過任何問題。

吃完飯,江廈又把江傾放輪椅上,讓他去歇着,自己攬下了洗碗的任務。

宮奶奶一直在邊上說着“小廈這孩子真好”。

江傾轉着輪椅往外走,不一會又回了廚房,仰着頭拉他的衣擺:“給你這個。”

江廈搓盤子的手沒停,一手沫子,微微偏頭“嗯?”了一下。

低頭一看,是一枚兩指半大的草莓,已經紅了,由于是人工澆水養的,沒有外面賣的大。

江傾撐着臺子洗幹淨,舉起來:“今天早上紅的,就這一個,應該甜。”

“你吃吧,”江廈把碗累在架子上,“只有這一個。”

江傾還舉着那顆草莓,指尖的水珠貼上草莓,又和其他的水珠彙聚成流。

亮亮的。

“下一顆可能還要很久,”江傾的眉目斂了斂,“應該要,你開學之後了……”

那雙眼睛的眼尾耷拉下去,江傾知道江廈人好,大熱天帶他去鎮上,端了好幾天豬肝湯給他補,還不收他給的錢,今天又花費大半天陪他走雙杠。

但現在的自己什麽都給不了,看見草莓熟了一個,想把這顆送給他嘗嘗。

這段時間,江廈給了他好多好多甜的東西,他也想給江廈一點。

指尖掃過溫軟的觸感,江傾的視線被黑發絲擋了一下,手上的草莓就不見了。

江廈騰不開手,彎腰把草莓銜進嘴裏,咬開果肉,果汁榨開,甜味化進唇齒。

“甜嗎?”江傾眼裏滿是期待。

甜是真甜,江廈點頭:“甜的。”

江傾第一次露出牙笑,用大拇指來回撚着食指和中指,企圖讓江廈染上的溫度留得更久一點。

*

怎麽幫江傾洗澡,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問題。

“平時你怎麽洗的?”江廈問。

江傾:“洗頭就躺長凳子上,洗澡……就沖快點,然後把紗布換了……”

難怪會反複發炎,江傾嘆了口氣,覺得這樣不是辦法。

“我有個辦法,你等等。”江廈把廁所裏這個磚壘起來的浴缸看了好幾遍,選擇出門騎自行車,“宮奶奶,我等會回來!”

宮奶奶一臉疑惑:“咋了這是?”

江傾也不明就裏,坐在輪椅裏搖頭。

“陶辛哲!”江傾在陶辛哲家樓下停下來。

“哥?幹啥哥?”陶辛哲踩着人字拖啪嗒啪嗒下樓,手裏的手機還在發出別人點信號的聲音。

江廈摸了一下鬓角的汗:“你家不是壞了張木桌子嗎?還剖了一半,剩下那半給我。”

陶辛哲感覺表哥挺着急的,自己也忍不住急,往一樓廚房跑:“我去拿!”

等他哥把桌板綁好了要走了,他才問:“你拿去幹嘛啊?诶诶诶!”

江廈已經把車騎遠了:“回頭再告訴你,謝謝了!”

“不謝不謝!哈哈哈。”江廈很少這麽客氣,這一客氣陶辛哲就樂得跟個傻狗一樣,在原地搖了兩下尾巴,還喊,“有什麽要的你別跑了啊!給我發個消息我送你那兒去!”

來回不到二十分鐘,江廈又起了一身汗,把半邊桌板放到江傾洗澡的這個浴缸上。

應該是累了沒多久的,他記得小時候宮奶奶這沒這個,老人家沒那麽講究,一個桶一個瓢就能洗完澡。

江廈把桌板放上面,空出一半的位置:“你躺在這上面。”

江傾的眼眸動了動。

“哦,我抱你上來,你把衣服脫了吧。”

這個過程讓江傾還是不習慣,脫衣服的時候一直往江廈臉上看,江廈倒是很坦然,說:“沒事,都是男的,再說我等會還幫你擦呢。”

江傾臉紅了。

他臉紅起來都很安靜,從顴骨到耳垂,暈開無聲。

等他把衣服脫掉,江廈才明白江傾為什麽夏天都要穿長袖,因為手肘上有傷口,後背和腰側也有。

擦傷,和一些銳器般切割的,還有撞擊産生的淤青。

江傾抿着唇開口:“是出事的時候傷到的。”

江廈忍不住用拇指指腹摸了摸,江傾的身體就像是一張斑駁了的畫布,這身白皙的皮膚成了這樣,很可惜。

他有點失神:“疼嗎?”

江傾揚了一下嘴角:“我發現,你問我最多的話,就是‘疼嗎’‘累嗎’。”

被抱着坐到桌板上,江傾的口腔和咽喉都幹澀起來,覺得有點緊。桌板沒有固定住,差點翹了,他條件反射地抱住江廈的頭。

江廈被這麽抱着一悶,有花草的氣息撲進鼻腔,這麽真實地接觸,他感覺到江傾肌膚其實很嫩,用剝了殼的雞蛋形容都不對。

更像他以前吃過的一種白色果凍,荔枝味的,軟嫩軟嫩,還有香氣。

他還沒忍住重重的吸了口氣,發覺這舉動有點怪,臉上一燙。

雖然這個呼吸不會被除了他之外的人發覺,看起來是憋住的倒氣,但他還是覺得略帶羞恥。

江傾卻被江廈的臉燙得呼吸一頓。

他的聲音細小下去:“對不起……我沒坐穩。”

“沒,沒事,”江廈手上有點慌,擠了沐浴露在手上揉,也等水熱起來,“明天我看看能不能有法子固定了。”

江傾看着從浴缸裏升起來的熱氣,被頭上的暖燈晃了一下眼睛,忍不住用手背遮。

突然眼前一黑,腿上也被蓋了一條薄毯。

江廈的聲音再傳進耳朵了,莫名多了些低沉感:“我快點,別感冒了。”

溫暖的水淌過身體,江傾感覺自己像是渴了很久的魚,很舒服,但江廈給他塗沐浴露的時候又呼吸一緊。

江廈手一頓:“碰到傷口了?”

江傾忍不住捏了捏拳:“沒,我,有點不習慣。”

江廈手上的力道剛好,恰恰是剛好,才讓他頭皮發麻,薄皮下的肌肉一松一緊,牽扯呼吸。

摸上後心的時候他更是僵住了,一種從來沒體會過的感覺,和自己爸媽小時候搓背完全不一樣,他瞬間屏住了呼吸。

江廈的聲音就在耳邊,但他看不見,總覺得有點虛假,抿了抿唇。

“我動作盡量快點。”

說完江廈就不說話了,他的動作小心翼翼的,跟手重了會形成二次創傷似的。

“你其實可以重一點,”江傾的聲音小小的,偏了一下頭,“太輕了有點癢。”

這明明是句很正常的對話,江廈卻手上一抖。

江傾的唇色比剛見面的時候健康,紅了許多,露在外面的一點顴骨發紅,耳垂紅得要滴血,江廈突然想伸手摸一摸。

他第一次幫人洗澡洗頭,用了很大的勁頭遮掩笨拙,似乎收效甚微,因為江傾的一句話,變成了慌張。

盛夏時節,再深的夜都是熱的,洗完,江廈額前的劉海都濕了,不敢再多看,拿着寬大的浴巾把人一裹,按上了輪椅。

江傾身上的傷也要上藥,江廈一邊幫他拿衣服一邊把藥也拿到他面前。

以往是宮奶奶在弄,今天難得江廈在,宮奶奶能早一點去睡覺。

“你還是穿短T吧,夏天熱,悶着傷口也不容易好。”江廈勸他。

江傾眼裏有猶豫,但最後還是點了頭。

他垂眸就看見了江廈濕了半截的衣服和褲子:“櫃子裏的衣服想穿哪件都行,我買的都是寬松的,你能穿。”

江廈不拒絕:“那我去找找看。”

上完藥,江廈才去洗澡,江傾自己吹頭發。

“你習慣兩個人睡嗎?不習慣我就打地鋪。”江廈問。

他覺得江傾一定沒有和什麽人搭夥睡過覺的,江傾和陶辛哲不一樣,也沒那麽熟悉,可能和人睡一張床就睡不着。

況且還有傷在身,他也怕自己睡覺不老實。

江傾卻在床上往裏蹭了蹭:“你上來睡吧。”

*

江傾的床不小,兩個人睡完全夠,但江傾就是在邊上縮着。

“我會擠到你嗎?”江廈問。

江傾搖頭:“不會,我平時也這麽睡。”

江廈覺得現在的處境很奇妙,莫名其妙和江傾有了聯系,只認識了這幾天,又在人家家裏過夜,費勁巴力地忙活一通,現在兩人同床共枕。

“你在想什麽?”江傾突然問。

江廈側過身看他,一雙漆黑的眼睛在夜裏黑得發亮:“沒想什麽,我覺得明天得叫陶辛哲過來,他應該會固定這個。”

江傾用被子蒙住半邊臉,眼睛是彎起來的,要說話。

“別說謝謝啊,”江廈打住他的話,“你別看陶辛哲缺根筋那樣,真跟他說謝謝,得跟你急眼。”

江傾呼了口氣,最後還是滿眼感激:“你的學校在哪裏啊?”

江廈:“立人中學。”

“唔,”江傾眨了一下眼睛,“縣重點。”

江廈側頭:“現在是市重點的學生要誇贊一下縣重點的學校了嗎?”

江傾一愣,看他挑起的眼角,沒忍住抿了一下唇角,笑了:“沒有,其實我覺得回來會跟不上,我看教材版本都不一樣,也找不到人借書,沒法熟悉。”

腦袋被人按了一下,江傾的表情有點愣,看見江廈拱了一下眉毛:“你遇到我了,教材的差別不會大得離譜。”

“況且宮奶奶給我看過你的成績,這裏的難度應該沒你那邊的大。”

江傾的耳根又開始發紅,用被子蹭了一下鼻尖,聲音低低的:“謝謝。”

“诶,”江廈看他說完縮了一下脖子,轉而笑,頗為無奈,“太客氣了,以後你小心陶辛哲被謝煩了揍你。”

江傾嘴角還是有淺淺的笑。

兩人又說了幾句走雙杠的事,江廈叫他別着急,慢慢走別摔了,不然傷口又要多養一陣。

江傾一直在點頭:“我努力,你開學的時候我能走的話,去送你。”

離開學也只有小半個月了,不足十五天,江廈知道這不太現實,但還是心頭一熱:“好。”

他以為自己在不熟悉的地方一定要費時間才能入睡,但沒有,江廈幾乎是和江傾停止說話就睡着了,但沒睡多久,被身邊的江傾弄醒了。

江傾像是做了噩夢,抱着手臂在發抖,牙關也在顫。

江廈一動就被驚醒了,雙眼驚恐,淚水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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