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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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個視頻後,江廈和江傾每天都要聊上一嘴。

鐘淇看見江傾能走了比他還高興,抓着手機就撥視頻電話,還把人吓了一跳。

“小傾你可別走太多了,當心骨頭複不好位!”

“哎喲我和叔叔都蠻好的,這幾天天氣也不太好啦,你和外婆注意身體啊!”

“好呀好呀,以後你來我們家裏玩啊,阿姨給你做蛋糕吃!”

最後江廈只能和自己爹抱着碗看着。

完了鐘淇就開始說起以前的事,兜兜轉轉到了江廈身上,她知道自己的孩子心頭軟,見不得江傾那樣。

江廈平時看着像烈日下的湖水,薄薄一層熱,靜得不起皺,內裏也翻不出大浪花。

但他其實對什麽事都上心,沉沉的,悄沒聲地把事情慢慢做好,也像是細流緩緩浸人。

江廈和江傾的聊天沒什麽新奇的,有時候是詢問腿和輔導資料,有時候是天氣和吃的喝的,還有續前一天沒頭沒尾的話。

江廈很有分寸的沒提及每天的夜晚,從字裏行間捕捉情緒。

今年的秋老虎一如既往的厲害,從開學到現在,只陰了一周,又開始曝曬。

風扇每天都沒停止過轉動,都還是會有人拿着手裏的草稿本嘩啦啦扇着風抱怨太熱。

江廈擡手投進個三分球後汗水打濕了一半的校服,索性就撩起衣擺抹臉上的汗。

他身上的每一寸皮和肉都健康緊實,還因為酷愛籃球而運動出了淺顯的腹肌,是很典型的穿衣顯瘦,脫衣有肉型。

最關鍵的是江廈很不容易被曬黑,頂多曬得微微呈新發的小麥面包色。

偶爾汗流浃背,整個人一點都不粘膩,汗像水珠在肌膚上滾,更添特有的性感,勾人于有“型”之中。

“诶诶!”同桌拿着瓶水貼上他手腕,“你這是在發福利嗎?”

“嗯?”江廈沒聽明白,順手把礦泉水接過來,要擰。

同桌:“徐佳佳買的。”

江廈:“……”

擡眼往籃球場邊上看,徐佳佳笑顏如花地沖他大力揮手。

她旁邊還站着三個女生,每一個都滿含笑意,手機鏡頭正對江廈,不想都知道在幹嘛,更何況她們拍完還抓着手機跳了幾下。

同桌嘆着氣撇嘴:“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是被逼的。”

江廈默默把衣擺放下來,正要“啧”一聲,兜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江傾:

- 你是不是還沒有放學?還是要課後補習?

江廈的眉頭瞬間舒展,回消息:

- 沒,剛在打籃球。

- 怎麽了?

平時兩人回消息都比着班表的,江傾不會特意問他是放學還是補習,他心裏忐忑了一下,心不在焉地理着運動褲。

江傾的對話框在輸入,彈了好幾下才有條消息過來:

- 我在你學校的校門口……

- 我看都沒人出校門了,你是不是已經回家了?

幾乎是看見消息的同時,江廈把礦泉水塞回同桌手裏就擡步往校門口走。

同桌嚷:“诶你幹嘛去啊?這還有半場啊!”

江廈:“你們打吧,我回家了!”

徐佳佳着急忙慌地跑過來:“怎麽了?邊啓你是不是又給他說這水是我買的了?”

邊啓嘆了口氣:“佳姐,追不到咱就放棄吧。”

徐佳佳瞪了他一眼,“哼”了一聲氣呼呼的走了。

江廈有點急,從操場到門口一直在想江傾怎麽就過來了?怎麽過來的?還沒好完就過來多危險。

直到看見站校門口拄着拐的人,他因為擔心而懸着、因為奔跑而劇烈跳動的心髒才落了地。

哈了兩口氣,撐着膝蓋問:“你怎麽來了?”

“你不用跑這麽急,”江傾眨了眨眼,江廈這下看見他手裏有個小籃子,“草莓熟了,我想把它們帶給你吃。”

草莓是某次,江傾和爸媽到大棚玩,突發奇想想種的,不知道是自己的原因還是土壤氣候的問題,他種的草莓長得很慢,總是夏天都要過了才紅透。

“感覺反季節了都。”江傾笑笑。

籃子裏的草莓不大,要放在外面賣一定沒有人會要的,但江廈眼看着,顆顆都泛着甜。

江廈接過來:“聽宮奶奶說才種兩年,沒準明年就好了。”

江傾的手頓了頓,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繃了一下嘴角,像是要說什麽,眸光動了動,到底也沒說話,抿起一點唇角。

江廈要帶他去吃飯,第二天再叫自己爸爸送他回去,但江傾卻搖頭:“我沒給外婆說,她去集市賣菜了,我要趕在她回家前回去。”

江傾是看着草莓結好了,一時興起過來的,宮奶奶回家找不着人得急出個好歹。

“下次不能這樣了,”江廈擰着眉,打車,“你該給我打個電話的,我還能早點就出來。”

他突然有點後悔打這麽半場籃球。

江傾搖頭,拄着拐:“沒事的,外婆回家一般都飯點後了。”

宮奶奶種了半院子的菜,看着江傾能起來走動後,白天就出門賣菜到日頭西斜,鄉裏買東西要不了多少錢,再說江傾爸媽留下的錢也夠生活了。

老人家只是想找點事做。

“她還納鞋底,拿去賣。”江傾看了一眼車窗外。

江廈點了點頭,心思跟着車速往外奔,扭頭看他:“你下次要過來,給宮奶奶說一聲吧,周末找我,我帶你去玩。”

江傾扭臉看他,笑得很淺:“嗯。”

他一路都在擔心車站人多,到底江傾腿腳還沒好利索,這時候磕着碰着的,回頭腿長不好得影響一輩子。

他就聽說有人沒恢複好,下半輩子腳一直是跛的,走路深一腳淺一腳,特別容易摔跤,跛久了胯骨還會變形,整個體态會變得特別難看。

江廈想,生活本來就這麽苦了,江傾到時候還不好看了,每天得多傷心?他都不敢再想他傷心的模樣。

“要不還是叫我爸過來送你吧?”江廈平白想出一肚子煩愁,看着要進去檢票的江傾,實在不放心。

“票都買了不能退,車上沒幾個人,”江傾看他又起了一身汗,笑,“你怎麽這麽愛出汗?現在沒什麽人的,不擠。”

江廈用手臂蹭了一下鬓角的汗:“我也不知道為啥,你到了一定得給我打電話,發消息也行!”

“好。”眼前的人撐着拐杖笑着點頭,瘦削的肩頭一高一低,卻穩得很。

看着江傾上車,等車出發他還是不怎麽放心,繞到出站口看着他揮手,自己到街上還要給陶辛哲打電話。

“怎麽了哥?”陶辛哲那邊有點吵,聽起來是在KTV裏唱歌。

江廈:“你去車站接一下江傾。”

陶辛哲把手機重重的摁耳朵上,在音樂裏聲音提得很高:“啊?江傾?他不在家嗎?”

“他來看我,現在正趕回去,”江廈在夕陽裏皺了一下眉,身上被映得有點發紅,“我擔心他那腿。”

“好!我馬上,”陶辛哲不知道對誰喊了聲“借下自行車”,雜音之後是哐哐當當的腳步聲,“要那個輪椅嗎?他怎麽就一個人跑你那去了?”

江廈看着手裏的草莓,內心情緒翻湧,一時間啞了啞聲音,深呼了一口氣,只交代出來一句話:“接到人了你好好看看他的腿。”

“必須的,”陶辛哲喘了口氣,“放心吧哥。”

從這裏到鄉下,雖然有直達車,但也得在路上走二十分鐘,他都不敢想象江傾是怎麽過來的。

江廈提着一顆心和一筐草莓回家,見面的錯愕和激動都化為沉甸甸的擔憂,怎麽都松不開心思,把手機上的各種提示音都開到最大。

夕陽墜落地平線之時,提示音才響起。

江傾:

- 我到了!

江廈幾乎是瞬間拿起手機,又接到了陶辛哲的短信:

- 哥,他沒事,我還是帶他去衛生院看看吧?

江傾:

- 你弟弟來車站了,你叫他來的嗎?還帶了個輪椅來……

- 還說要帶我去衛生所!

- 你快勸勸他,我真沒事!

江廈的心才複位,按好了陶辛哲也問好了江傾才靠着椅子松了一口氣,終于安下心來拿起玻璃碗裏洗過的草莓。

這些的确比不上超市裏賣的那些又大又飽滿的,而且有點澀甜澀甜的,應該是不熟練的栽種技巧造成的。

江廈卻吃得很認真,甚至能感覺汁水滲入牙縫,整體是甜的。

吃了三個,江廈突然瞟到自己擺在桌上的數學試卷,距離進屋寫作業已經過去半小時,天都黑了,第一題上只戳了幾個小黑點,硬是沒有演算出來。

他停下手,呆滞地看了一眼草莓,腦子裏過着江傾的臉。

第一眼,他覺得這個男生很幹淨,就算身上有傷口都無法蓋住那份純澈。

後來,他覺得江傾很寧靜,讓他在燥熱的夏天有了清涼的感覺,像是一顆薄荷糖,離近了嗅兩下都解熱。

再後來,康複訓練又讓江廈看到了江傾的倔強,無聲又艱難地往前行走,有眼淚是必然,但更多的是擊不倒韌性。

這些印象伴随着江傾的臉,它們有着很多神色,或平靜或笑,或腼腆或哭泣,都真實得入心。

有悄然的熱烈。

到了現在,江廈覺得這顆薄荷糖有顆燙熱的心,讓他的血也跟着滾起來。

他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每天清心寡欲地兩點一線,被書海淹沒心脾,在無數個坐在教室的日子裏,他幾乎只有一個目标,很簡單也很随大流。

——考個好大學。

臺燈的光很柔,剛洗過澡的他一身清爽,發絲都在光裏發亮,重新提筆,江廈發現自己還是動筆動得漫不經心。

現在,此刻,他心裏,好像——多了一份惦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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