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瘦六斤
瘦六斤
事後,季風林将沈泊雪的話添油加醋的轉達給了當事人。
可結果……
“幫我們?她怎麽幫?”
是學校解散了籃球隊,要拆籃球館。
況且……陸陳煙自己現在是真的有心無力。
他點着從季風林手裏贏來的零花錢,哼笑。
在确認數字後,仰頭長嘆了口氣:“呼——謝啦,我這個月手頭有點緊,得趕緊把我媽的醫藥費湊齊。下月兼職工資一發,就還你。”
“你還會跟我客氣?”旁邊人搖搖頭,轉身盯着陸陳煙的側顏,又接回上面的話題,“不過,大陸,你以後怎麽打算的?就真的不碰籃球了?”
靜了許久,風聲依舊。
那天,季風林終究沒從陸陳煙的嘴裏得到答案。
或許連他自己也沒有答案,臨了只留了句:“以後離那丫頭遠點兒。怪裏怪氣的,看着煩心。”
*
就此,陸陳煙攤上大麻煩了。
聽說,高二(1)班新來的轉學生看上陸陳煙了。還是個美腿長發标準七頭身,說話彬彬有禮、待人客客氣氣。一下課,就定時定點的在(2)班門口堵人。
不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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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4日周二晴
半臺市一中高二年級北樓男生廁所門口。
陸陳煙剛解過手,在水池下洗手,順便擡頭撥弄了兩下劉海,不巧,就從廁所鏡子裏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
沈泊雪抱着一杯咖啡,守在男廁所門口。完全不在意來往不絕的同學和不懷好意的笑容。還在視線和人撞上的時候,舉着咖啡就朝裏面招呼:“陸陳煙,我……”
陸陳煙二話沒說,手都沒擦幹,就從後窗翻了出去。
5月25日周三多雲
半臺市一中全年級食堂。
陸陳煙就着西紅柿蛋湯、扒光了一碗米飯,等最後一粒米入吼下咽,剛有飽意放下碗的時候。
沈泊雪就端莊坐在他對面,将自己面前的一大盤清蒸雞肉推了過來:“陸陳煙,你……”
人霹靂哐啷收拾好自己的餐盤一溜煙就不見了。
5月27日周五 晴
“陸陳煙,等等我!”
兩人在校門口偶遇。沈泊雪剛下車準備和他打招呼,前面剛下車的人聽見那聲音,汗毛一豎,立馬又爬上車,兩腿蹬得跟風火輪似得。
逃一般趕到教室,虛脫地把自己摔在桌上。
季風林看他這樣子,笑得前俯後仰:“你怎麽跟見了鬼似得?”
“那可不就是鬼麽!”陸陳煙邊說邊喘着大氣兒,“都什麽亂七八糟的?最近一段時間,比我同時兼職打三份工還累。”
“就你身在福中不知福。知不知道?人家可是威海附中轉來的,成績好書香世家,咱學校裏多少人排着隊給她送情書呢~”
“狗屁。什麽書香世家?我看她就是有病。”陸陳煙一通發洩。
可說完就察覺到不妙,背後有一絲發涼,他機械地把頭偏向窗口。
果然,人直勾勾地站在那裏,聲音也不大,可就是叫人害怕:“陸陳煙,你……是對我有什麽意見麽?”
有,意見可大!你不是都聽見了麽!!!
直到5月28日周六晚23:45
陸陳煙結束了酒吧的兼職,騎車回家。
街道上已經沒有人影了,夜晚漆黑,偶爾從遠處飄來幾聲犬吠。
等車轉進巷子,整個視野明度就一下子暗了下來,過道狹小,莫名給穿行其中的人一股壓抑感。
就這樣拐了三四個彎兒,二手老式自行車的剎車聲突兀的劃破了這篇寧靜,陸陳煙将車依靠在牆邊,擴了擴胸,從褲兜裏摸出鑰匙走到家門口。正尋着微弱的光源找鑰匙孔呢,身後突然……
“陸陳煙。”
聞聲回頭。就見一長發白衣女子瘦高瘦高的站在自己面前,唇角慘白,眼眶微紅。
聲音辨的出來是她,但這麽強烈的視覺沖擊,還是吓得陸陳煙兩腿一軟,差點給跪下了。
“我去,你毛病吧!人吓人吓死人不知道啊!”他邊說邊扶着門框,架起自己發軟的雙腿。
說真的,這姑娘一頭齊腰的長發,白天束成馬尾是真的優雅,晚上披肩散發也是真的吓人。
“抱歉啊!我吓到你了?”沈泊雪已經站在巷子裏等了一兩個小時了。
是趁蔣來沈霆睡着,偷偷溜出來的。知道晚上冷,特地多穿了幾件,可似乎并沒有什麽用,現在兩手冰得沒有任何溫度。
陸陳煙拍着胸口,還有餘悸:“廢話,你試試,大半夜的。”
“真抱歉。因為季風林說你周末一般都只有晚上十點之後才有空,所以……”
“是那臭小子告訴你我住哪的?”
“是的。”
“媽……”陸陳煙叉腰,剛到嘴邊的髒話,在撞上沈泊雪那張純白的臉之後,又咽了下去,不耐煩的揉亂頭發,“你到底想怎樣?”
“我想讓你重新回來籃球隊,我們可以坐下來聊……”
還沒等沈泊雪話說完,巷子深處陡然傳來一聲:“大陸,今兒可算是把你給遇上了啊!”
離得還遠,只能依稀辨出有很多人,腳步聲雜亂,動靜大。
巷子兩邊的人家有被驚醒的,開燈正要朝外吼,可看那架勢,又瞬間熄了燈,假裝什麽也沒有發生。
沈泊雪有些狀況外,她不知道來的是些什麽人,但明顯感覺到陸陳煙的氣息變了。
“艹,非挑這種時候。”
陸陳煙說話的語氣像是要咬出血,可又當即做出反應,迅速扭頭開門,把沈泊雪塞了進去,“等會不管你聽到什麽,都不許出聲。”
“可是……”
“沒有可是。這事與你無關,別再給我添麻煩了。”這句把沈泊雪的話口給堵住了,她縮肩點點頭,沒了聲息。
陸陳煙也顧不上揣摩女孩的情緒變化,鎖門,将鑰匙轉到底,打上保險。深吸一口氣調整好呼吸,才轉身賠笑:“呦,秦叔,您怎麽來了?”
“這急急忙忙藏得哪家的姑娘啊?女朋友?帶出來讓秦叔見見啊!”
“沒,鄰居家一不懂事的小妹妹,入不了秦叔的眼。秦叔今兒過來是……?”
領頭的人冷哼一聲,低頭垂眸玩中指上的骷髅戒,“大陸,最近躲我躲得緊吶!”
“沒,不能夠。躲誰也……”
“滾,少他媽廢話,大晚上的誰有功夫在這兒跟你打哈哈?”秦政不耐煩,眉頭一擠,朝身後七八個人動了動手指。
當即就站出來一個,棒球棍粗細的木頭,一下砸在陸家的鐵門上。
“哐”一聲,木棍折斷,門上陷下去一猙獰凹槽。家狗聽到聲音,又吠了起來。
此起彼伏,回音刺耳。
“錢呢?”
陸陳煙口幹,舌尖舔唇,高個貼着牆,低頭也不說話。劉海遮住眼睛,看不清表情。
“我問你錢呢?”秦政被他的沉默惹怒,擡手,摳住人的下巴往自己跟前一扯。
陸陳煙顴骨以下都陷了進去,脖子被秦政夾在腋下,姿勢狼狽,口齒不清:“……秦…秦叔,你…你再給我兩天……”
“我他媽都給了你二十天了。欠債還錢,這道理你爹媽沒教過你啊?”
身後一扛棍子的突然笑起來:“秦哥,你這難為人家了不是?老爸進局子了,老媽全身癱瘓,怎麽教啊?沒人教啊。哈哈哈!”
一群人附和,笑聲在巷子裏來回蕩。刺痛着陸陳煙的神經。
他使力掙開約束,因怒火中燒,胸腔大開起伏。陡然扭頭盯着方才開口說話的人,眼睛血紅,要吃人一般。
叫那出頭的馬仔愣是喉結一滾,身子發毛往後退了步。
但在秦政的面前,到底只是個沒脫毛的小老虎,成不了氣候。
“呦吼,長本事了大陸。”他沖地面啐了一口,忽而一擡腳,對準人的膝蓋使足了力。
陸陳煙吃痛悶哼一聲,啪得單膝跪在地上。緊跟着小腹又受了一腳,整個人蜷縮成團。
被秦政揪住頭發,一把提了起來,嘴角滋血。
“還手啊!你倒是還手啊。”秦政皺眉做苦思狀,“我想想啊,咱媽住人民醫院哪個病房來着?啊?”
針尖兒似的刺在陸陳煙的神經末梢上。
因想要反抗而攥緊的拳頭……松了。
秦政蛇打七寸,牢牢地捏着他的軟肋,屢試不爽。
“秦叔,再給我兩天,我再找人借……”
“你是偷是搶跟我沒關系。大陸,31號,這是我的底線了。要是再看不到那20萬,你猜猜我會做出什麽喪心病狂的事。”
說完,他甩開手裏的人,沖身後喊了聲走。
一群人來得突然走的也快。
幽僻的巷子瞬間又安靜了下來。
陸陳煙咬牙強忍着疼痛從地上爬起來,方才被秦政甩開時磕在了牆邊的碎磚上,冰涼自額角流下。
“嘶——”他伸手碰了碰,疼,還有點冷。正想開口罵龜兒子呢。
巷子對面的門突然打開,一盆水嘩地潑在地上,“呸”一聲,女人扯着嗓子故意嚷給陸陳煙聽似的:“自己家那點破事兒就不能在外面解決完了再回來?別人的日子就不過了麽?”
“啪”,門又關上。
……
然後就是死一般的沉寂。
陸陳煙長籲一口氣,捂着小腹悶哼,坐在門口的臺階上,倚着自家的大鐵門。
整個人像是一根稻草、置身于無垠的大海上,空蕩蕩的。
特別累,眼皮跟灌了鉛似的。陸陳煙好想這麽安靜地睡一會。風撲在他的臉上,又柔又軟,悄無聲息。
這樣不知過了多久。
耳邊才緩緩響起清脆的扣門聲。
一聲,兩聲……
“陸陳煙,你…還好麽?” 她小心翼翼的試探。
“艹,忘了。”聞聲的人一激靈、拍拍腦門。
忘了裏面還藏了一個。
他緩緩,從兜裏摸出鑰匙,吃力的爬起來,給沈泊雪開門。然後,又跌坐在門邊。
秦政下手忒狠,剛才的一腳到現在還疼得陸陳煙直冒冷汗。一動就撕裂般得疼。
他仰頭靠着牆,眼睛緊閉,銀色的月光落在睫毛上,像幅靜止的漫畫:“剛才腦袋裏想事情,把你忘了。”
“沒事。”
“你回去……”剛想叫女生回去吧,忽而想起時間,陸陳煙改口道,“算了,太晚了,等我把這陣緩過去、送你。以後別再……”
正絮絮說着話,他突然感覺到了周遭氣氛不對。
一睜眼,就撞上沈泊雪的臉。
很近,近到鼻息就輕輕的撲在他的臉上,冰涼的。
帶着孱弱的藥味,有些苦澀,不太好聞,但也意外不讓人反感。
“你流血了。”她彎腰伸手,想将陸陳煙額間與血液黏在一起的發絲挑起來。
卻淩空被扣住了。
“幹嘛?”陸陳煙警覺,粗糙的虎口擒着女孩的手腕。
下一秒卻心口一驚,這女孩是冷的麽?肌膚上沒有一絲溫度。
“我看看你的傷口。”
“免了。”手掌中的細膩莫名讓陸陳煙血氣翻湧,心口跳躍加快,情急之下趕緊甩開沈泊雪的手,自己往後挪了挪。幹咳兩聲。
“不行,籃球運動員不能這麽随便對待自己的身體。”
一靜。
“呵……”陸陳煙沒想到她會來這麽一句,擺擺手、自己都覺得好笑,“大小姐,咱差不多就行了,成麽?”
“剛才的事你也聽到了。我是想打籃球,可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想做什麽就不做什麽。你明白麽?”
明明态度惡劣。
可沈泊雪望着他的眼睛。
那雙眼睛,清澈幹淨,似有超越這年紀的成熟,也有這成熟沉澱下來的倔強。
對,倔強。
他們都是倔強的人。
明明深處泥淖,可沈泊雪就是能從他的身上看到希望。
“我明白。”她點頭,“那31號,你……”
“那是我的事。你就別摻和了。”
……
小腹的痛覺漸漸減輕,陸陳煙起身扶起自行車,拍拍後座:“走吧,送你回家。”
那晚,沈泊雪坐在陸陳煙的自行車後座上。
不敢多言,怕自己多事。
心口卻是萬般思緒。
月光皎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