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七、說服

二十七、說服

依照S公司的慣例,每個月的月初會進行一次高層會議,高層們坐在一起聽聽各種報告,聊聊各種方案。

會議進行到最後的準備散會階段,藝人部的劉總提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練習生管理員那邊接到舉報,有一位A級練習生是打算以後續毀約為前提在我們公司出道的,想問問各位領導的意思,這樣的練習生我們還要不要留着?已經培養到A級了,花在她身上的財力物力都不少,如果将她辭退的話,我們要不要考慮反過來向她提起訴訟,讓她賠償我們公司的損失?”

劉總示意她的秘書将安木槿的微信聊天記錄等資料分發給在場的各位。

劉總其實可以不通過領導們的同意就直接處理了安木槿的事,一個練習生而已,又不是正兒八經的明星,來與去都沒有太多可以在意的方面。

但為了不讓領導們覺得她做事專斷、手裏權力過大,還是拿出來說一聲比較好。

也幸好拿出來說了,面前的各位領導看文件時都挺有興致,尤其是齊方素。

那位每個會議都不會仔細看文件的、對大多數事情都置身事外的音樂總監一反常态,看得無比認真,幾近要把眼睛黏進文件夾裏。

劉總暗暗納罕,想這件事原來在高層眼中算不上小事。

齊方素很是詫異。

這些天安木槿總來問他公司是不是要處理了她,可他并不知道這件事,以為是安木槿又遇到了練習生之間的小争執,年紀小沉不住氣而接受不了要找他訴苦,便沒怎麽搭理安木槿,只勸她別想太多,以平常心看待一切即可。

現在才知道真的出了事,安木槿的擔憂是必要的。

齊方素眉頭緊鎖,将每一頁的聊天記錄仔仔細細看完,又看了舉報者的說辭和管理員的口供,嘗試通過種種假象看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然而他看不太清。

白紙黑字,全都是不得了的言語,發送方全都是安木槿,那個滿是鮮花的頭像,他一天下來要看好幾遍的頭像,他熟悉得閉着眼睛都能說出玫瑰在哪裏、向日葵在什麽方向的頭像,連帶着的對話框裏是一個又一個炸彈,上面一句要踹了公司,下面一句要好好利用公司給的出道資源,左邊一句不過花幾年青春攢點名氣掙點錢而已,右邊一句反正她背後有人一定能出道。

這怎麽可能解釋得過來?給他八張嘴他都說不明白。

Advertisement

齊方素撇撇嘴,暗暗給安木槿蓋了個章——口無遮攔。

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要解決突發的問責事件,最好的方式就是看情況攬罪,反正他已經做到總監的位置了,替一個練習生背鍋沒什麽大不了的。

但齊方素在開口前猶豫了幾分鐘,他想起安木槿并不向往出道當明星。聊天記錄大多數是安木槿的胡說八道,卻或許也藏着她的幾分真心,她進入公司的目的是為了終有一天能夠踹了公司。

這樣一來,離開公司似乎是正合了安木槿的意。

再往下一想,齊方素想起了最近幾天的安木槿,她來工作室找他時是慌裏慌張如喪考妣的,給他發送的消息是透露着無助的,這又讓他覺得安木槿非常不希望被公司趕出去,她似乎需要讓她自己成為練習生或是藝人,留在公司裏。

他不知道安木槿轉變的真實原因,可世事在變,人的想法随之改變是最尋常不過的,可能安木槿受到了誰的影響,覺得可以體驗一把當明星的感覺。

思前想後,齊方素決定還是要以安木槿最近的表現為标準行事。

齊方素提聲對在場所有人說:“安木槿出道之後是不可能違約的,我可以給她擔保。”

劉總稍露疑惑,問:“齊總監為什麽這麽肯定?”

齊方素十分不自在,捂着嘴咳了兩聲,不太好意思地宣布:“安木槿在微信裏說的靠山,是我。”

霎時間,會議室裏的所有目光全射向了齊方素。

劉總在事情中心,反應最快,僵硬笑着問齊方素:“是嗎?怎麽,沒聽齊總監提過這件事?齊總監是那個練習生的靠山?”

齊方素硬撐着讓自己看上去輕松些,臉上無甚表情,淡淡地說:“沒什麽好提的,靠山不過是安木槿自己的說法,我可從來沒這麽答應過,我不會幫她做任何事,也沒有向她保證過任何前程,我只是跟她認識而已。這些聊天記錄應該經過了裁剪,沒辦法還原最初的意思,安木槿大概率不是在說她一定能夠靠着認識我這層關系出道,僅僅是用比較誇張的語句表明她認識我,在我們公司裏待着比較安心。大家是知道的,現在的年輕男女在聊天軟件上的對話都顯得過于浮誇,出格過界的言語比比皆是,我們不該因為他們一時忘了形就給他們定罪。”

場面一度很尴尬。

齊方素說了大段話語之後,兩位老板和五位部門總經理都沒有吭聲,各部門裏負責當牛做馬的中高層員工們也不敢說話。

尴尬的始作俑者齊方素掃視一圈,目光定在劉總臉上,問:“這件事就算過去了吧?”

劉總笑得更加僵硬,點點頭:“當然,既然有齊總監的擔保,我肯定不能再說什麽了。”

其中一位老板也反應過來了,頗為八卦地問:“齊總監為什麽會認識那個練習生?我看看叫什麽……哦,安木槿,很漂亮的名字,木槿花我挺喜歡的。”

齊方素胡謅道:“她養的寵物和我養的寵物去的同一家美容院洗澡,碰見過幾次就認識了,她知道我是制作人,問我像她這樣的女生能不能進公司當練習生,我說她能通過面試就能進,然後她就到我們公司來嘗試一下了。她家不像資料裏說到的那樣大富大貴,就是開了一家小小的花店吧,掙不到幾個錢。我和她,就是認識,不熟,大家別誤會了。”

齊方素準備起身逃離現場,但各位領導和同事臉上好奇的微笑過于礙眼,他忍不住補充一句:“劉總,不需要考慮我,安木槿該怎麽出道就怎麽出道,即便是達不到出道的程度最終出道不成功,也沒有任何問題。”

劉總的神色恢複到常态,應道:“這是肯定的,練習生是否可以出道都會經過慎重的考慮,不會因為某個單一的原因就開綠色通道,齊總監請放心。”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不可能真的不考慮。

劉總暗暗嘆氣,想自己又要在人情世故面前低頭了,在社會上混真是不容易……手上動作卻麻利,在小本子裏偷偷寫下了要将安木槿釘死在聲樂組不挪窩的決定。

齊方素說完該說的話就抓着手機快步走出會議室,不去理會一屋子很想聽他聊私事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搭電梯上頂層,去到他鮮少踏足的辦公室。

辦公室雖沒有齊方素時常坐鎮,但每天早上都有保潔阿姨過來打掃,保持着十分的幹淨整潔。空間算是較大的,擺設又少,是齊方素喜歡的蒼白無趣風格,齊方素走進辦公室反手關上門,深呼吸兩下,心情緩緩平靜下來。

齊方素大步走到辦公椅坐下,首先解決最困擾他的問題。

他點進微信,點開和安木槿的聊天界面,問了一句指向不明的話,“你跟誰說那些話?”

但安木槿似乎立刻就明白他想問什麽,幾秒後安木槿回複,“我爸爸。”

緊接着又是一條,“齊老師為什麽問這個?”

齊方素沒回,放下手機,整個人卸了力,窩在松軟的椅子裏發呆。

手機時不時就抖兩下,他都不用查看就能知道是安木槿在那啰啰嗦嗦問來問去。安木槿是一個話很多的女孩,跟他正好相反。

生活中突然出現一個交往習慣和個性都跟自己相反的朋友,沖擊力是很大的,尤其是對他這種偏愛平靜到平淡的生活的人。起初他非常抗拒,但後來慢慢妥協了,妥協的範圍不斷擴散,擴散到他的寵物身上,擴散到他的私人工作室裏。他似乎是朝安木槿低下了頭,且沒有任何不甘。

他此前一直沒有深究其中的原因,而現在,他覺得自己在毫無防備中隐約摸索到了原因。

剛才看到的安木槿的微信聊天記錄一直在他眼前重現,他不用特意去想就能全部還原。

可是剛才他看不清楚整件事,現在似乎能看清楚了。

将安木槿用拙劣的演技出現在他面前還謊稱是偶遇的時間點作為起點,将安木槿和他相處的點點滴滴作為過程,鑲嵌到那些聊天記錄裏,事情在齊方素眼中很快變成另一種模樣。

真相已經非常明顯了,齊方素想。

真相裏面最關鍵的一環其實是他自己。那些經過了惡意拼接的聊天記錄在他看來都成為了切實的證據,證明安木槿就是為了他才會來到S公司當練習生,安木槿的原意不是為了出道,是為了認識他、糾纏他,讓他成為她可以依靠的人,公司以及安木槿作為藝人的前程都不是她在意的,她在意的只有他。

齊方素對自己的推斷深信不疑。

莫名地覺得有點感動,齊方素輕輕嘆息一下,舒緩胸中虬結的情緒,仿佛在一瞬間收到了全世界的鮮花,受寵若驚。

他知道自己的絕大部分做派是在拒人于千裏之外,與別人保持絕對的遠距離,他不想改正,他不喜歡和任何人類近距離相處。

但他對安木槿算得上縱容,安木槿是一個例外,安木槿知道如何讓他退步,如何利用他的縱容,她很可愛,不煩人,在身邊蹦跶時不會讓他反感。

齊方素又是一聲嘆息,他覺得安木槿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安木槿糾纏他,而他樂意讓安木槿糾纏。兩人已然培養出了這樣的默契,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他們必定是最親密的關系了,就像所有的情侶一樣。

他是這麽想的,安木槿大概也是這麽想的,不然安木槿不會有耐心整天圍着他轉。

親密關系就在這一秒建立完成,齊方素無意識地點點頭,對自己的想法表示絕對的肯定。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