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昭霜一箭(三)

昭霜一箭(三)

神慈沉着一張臉,帝王的威氣淡了幾分。

紗漠然心知她不應當和自稱“朕”的神慈一同坐着,可是她心裏不悅,此刻也不想去遵循這古板的禮儀制度。

紗漠然将花瓶放在面前,又拿起裁刀修剪花枝。

“陛下迫切想要霜兒姑娘恢複記憶,可有緣由?她是昭安公主身邊的人,你們相識相知才不過短短幾日,您的待娶王妃也在這府裏,您如此關心,可是會讓她們姐妹二人心生嫌隙。”

神慈劍眉上的青筋被他皺得暴起,他攥緊了拳頭,卻是答出了與心中所想不符的答案,“朕只是想找她再說說話,已經別無所求。”

紗漠然着手準備将裁剪下來的枝葉清理掉,低眼一看,那糯米團子就跟個惡鬼一樣全吃了個精光。

“啾……”糯米團子打了一個嗝,在石桌上滾了一圈,“啾咕。”

“那如果霜兒姑娘醒來了,榮王殿下過來要人,陛下會如何做?也要像之前一樣,任由榮王殿下欺辱霜兒麽?”紗漠然替霜兒輸靈力療傷時也看到了她身上多處傷痕,雖然都已經結痂,但那幾個明顯的箭射出來的傷口一看就知道是誰做的。

神慈對霜兒的感情讓人有些看不懂也猜不透,他雖然是在隐忍,但也沒有在某種方面對霜兒表現出偏愛。

如果紗漠然是霜兒親近之人,她也不會希望将霜兒托付予他。

神慈的眼裏只看得到利益,情愛這種東西對他們帝王家的人來說無非是鞏固地位所需要的東西。

因為神慈執意要見霜兒一面,他今日決定暫留偏寓居住下。

小雨偷偷看着神慈進了屋內休息,轉身就對循霄問:“你覺得這皇帝是個好人嗎?”

循霄笑說:“世間對錯本就是因立場不一,人孰好孰壞也要看他做的事情能否得到天下人認可。”

小雨:“我覺得當皇帝的沒一個好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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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慈為帝這些年蒼傲子民通商貿易做得不比天闕差,賦稅也調低了不少,至少在幫子民改善生活這方面,吾且認可他是位好的君王。”

“可我不明白了,他為什麽要利用姐姐來抄了魏尚書一家?而且魏顯私吞糧草是戰郁一早就發現的,他完全可以拿着這個直接給魏顯定罪。”

循霄失笑,揶揄道:“所以你還是年紀小不懂事。”

“……”要不讓他摔一跤吧?

小雨有些憋屈,跨了幾大步進了自己屋子。

昭安公主晚上不便歇于此,半夜時霜兒中途醒過來,瞥到了外面院子裏亮了燈。

屋內的熏香已經見底,霜兒扶了扶額,頭痛了半晌。

睡着的這段時間裏她模模糊糊想起了一些東西,雖然出現的人和聲音依舊沒什麽印象,但是她能肯定自己應當不屬于蒼傲,她好似還有另外一個名字。

雪原巫女。

夢境裏她站在一片被銀霜包裹的雪地上,風雪刮得很大,她卻根本不畏懼嚴寒。

只是在那片地方上肆意奔跑,她嘴角就不經意露了笑。

院子裏的燈仍未熄滅,霜兒打算出去透透氣,穿好了鞋就輕輕開門出了屋子。

梅花樹下,神慈挑燈而立,接住了剛落下的梅花瓣。

“觀雪亭。”

霜兒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就脫口而出這個名字。

神慈聽見她的聲音之後慢慢扭過頭,眼神很溫柔,像是在看一個久未謀面的故人。

神慈頓了頓,低聲問:“你……身體還好嗎?”

“霜兒身體已無大礙,承蒙陛下擡愛。”霜兒繞過他看向後面石桌上擺的一個酒壇子,小心問,“陛下夜裏出來喝酒嗎?”

“……是啊,借酒消愁。”神慈過去将提燈立在石桌上,慢慢揭開了酒壇子,給碟子裏滿上。

霜兒聞着酒香一時有些饞,便也過去拿着一個碟子想滿上。

她先抱着酒壇子仔細聞了聞,倒了些淺嘗一口。

“這酒……是梅花釀嗎?”

“最近釀好的,不合你胃口?”神慈擡擡眼皮,看向她。

“這酒的味道讓我想起了一些事……梅花,是初開的嗎?”

在酒品上有些造詣的人能很容易品出酒與酒之間的小差異,就比如這初開的梅花的酒,它的酒味和香味沒有生長很久的梅花那麽濃郁,也不易讓人醉。

“你想起什麽了?”

霜兒捏着碟子,指甲輕敲了兩下,“陛下,您覺得一個人突然性情大變,會是因為什麽?”

“你要問的,可是無期?”神慈又倒了些酒,用手指在碟子裏捋了捋,“無期是朕的皇弟,她母親生前是父王最愛的女人。可正是因為父王對他們母子的溺愛,後宮裏的其他人生了嫉妒心,太後的壽宴上,有人買通宮人讓無期給母妃獻了鸠酒。”

神慈端起碟子仰起頭将酒往嘴裏倒。

清酒淌過喉間,還留着淡淡的梅花香,他解了渴,繼續說:“無期因此也被父王冷落,所以當年送質子去踏雪,父王也從未想過給他留活路。他變得多疑,時常會顯露殘暴的一面,他身邊的太監、婢女甚至是侍衛都無一幸免。”

霜兒下意識碰了碰自己胳膊上曾被神無期用箭射傷的傷口,抿緊了嘴唇。

人多疑總沒錯,可因為這個傷了無辜之人,那不論怎樣都無可饒恕。

“你怕無期嗎?”神慈摩挲着空碟子,盯着上面的粗糙紋路,“朕……想聽你說實話。”

他微微嘆了口氣,但其實也沒想霜兒會對他吐露真言。

“如果我回答是的,陛下能讓榮王殿下給我一條生路嗎?”霜兒沒有仔細掂量,而是遵從了本心回答他,“陛下的仁慈盡數給了您的子民,霜兒不敢奢求過多。”

神慈擡眸望去,深邃的瞳孔裏泛着點點波光。

“只要是你想的,朕都會拿來給你。”

與神慈幹了最後幾口酒,霜兒起身之時腳下軟軟的,那一刻她幾乎完全沒有意識,慢慢向後倒。

“霜!”

神慈瞳仁倏地放大,他疾步過去,摟住了霜兒。

霜兒在他懷裏緩了好一會兒,嘴唇顫抖,她一恢複些力氣就推開神慈,聲音沙啞,“我先回屋休息了,抱歉,陛下。”

霜兒踏着步子匆匆回屋,她關上門,後背直接靠着門框一路滑坐在地上。

她攤開抖得已經不能自理的兩手心,沉積許久的憋屈的淚順着漂亮的臉頰流下來。

霜兒極力鎖緊身子,将自己抱成一團。

這副全身上下如冰一樣冷的身子,此刻只有眼淚是滾燙、帶有溫度的。

“廢物……你可真沒用……”

霜兒埋頭壓着聲音哭着,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一根白發偷偷長了出來。

次日,晨。

因為狩獵會沒能好好收場,神無期打算再重開一次,這次神慈竟然也不顧公公的阻攔,堅決要一起去打獵。

小雨趴在桌案上打着盹,對這些沒什麽意義的比拼一點興趣也沒有。

尋找歸師掌門一事,紗漠然一直還未與循霄闡明要去芙蓉城。

可他們已經決定了明日就要離開蒼傲皇都,至今未商量好下一個目的地不是個辦法。

循霄就在她身側坐着,桌上上了些早點,循霄耳朵卻只聽着糯米團子“吧唧吧唧”在那吃。

“你怎不吃?有心事?”循霄拿着勺子舀了一口粥放到嘴邊吹了吹,一下就猜到了她許是在悶悶不樂。

紗漠然喊他:“前輩。”

循霄喝了吹冷的甜粥,糾正她,“吾還是習慣霄公子這個稱呼。”

“霄公子,”紗漠然看他嘴裏還沒吞咽下去,就又舀了一勺,“我從玄機堂那裏拿到了掌門的消息,只是他們說的那個地方,我不便讓您跟着去。”

“你說的是芙蓉城?”

紗漠然眉眼冷了幾分,“小雨說的?”

“并不是誰說的,吾看不見,但聽覺很好。”循霄唇角微撩,略微停頓了半刻,“吾說過的吧?要找尋瘋魔路的入口,玄機堂的人查不到線索,但是春風拂柳可以。”

“昭安公主也來看熱鬧?”神無期挑好箭筐,轉身瞥見昭安公主直奔着霜兒過去。

昭安公主拉住霜兒的手,搖頭讓她不要再跟着進密林。

“上次的教訓你還沒吸取夠嗎?命不是讓你這麽糟蹋的。”

霜兒看着她,眼裏煥光:“最後一次。”

她的手被霜兒輕輕拿開,昭安公主立在原地,看着霜兒跟着神慈,被他扶上了馬背。

剛剛那一眼,她好像看到了曾經自己所熟悉的昭霜。

有人小聲議論:“那女子是誰?竟然能讓陛下冷落了昭安公主?”

“話說回來,上次陛下叫走的舞女不在了,這莫非是新的王妃候選人?”

紗漠然随便拿了張順手的弓,起身就聽循霄懊悔:“若吾能看見,也想陪你去打獵。”

“……霄公子在此等着便是。”

紗漠然踩着木欄越出去,坐到了一匹白馬上。

她神情悵然,駕馬的風姿不知驚豔了場內多少人。

“那姑娘好身手!我蒼傲竟有如此厲害的美人,今日準沒來錯!”

青衣,秋水潋滟的瞳,還有那随風飄着卻不顯雜亂的三千青絲,讓人看的第一眼就聯想起仙人下凡。

小雨被旁人的議論聲吵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小罵了一句:“沒見過世面的家夥們。”

十多匹駿馬前後奔馳進往密林,入口的守衛們都已退開一裏,還是被揚起的沙塵迷了眼睛。

神無期身後的随侍拿了幾支箭放進他的箭筐裏,附在神無期耳邊低語了幾句。

“知道了。”

神無期淡淡回話,翻身上馬。

榮王的箭術在蒼傲無人能敵,因此他也愛極了狩獵游戲,經常于夜間在這密林裏打獵。

附近住着的人常聽着密林夜裏傳來人獸的哀嚎,後來流言傳開,榮王用活人當獵物成了家家戶戶心裏的陰影。

起初的确有人不信,但上山去砍柴的樵夫偷偷看到了,榮王府的侍衛擡着從密林裏帶出來的屍體随意就往山下抛,個個都是一箭穿心!

所以在場衆人看着神無期上馬進密林,都是揪着一顆心。

今日可是大場合,皇帝陛下也在,他應當不會随意射殺無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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