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端儀之死(二)

端儀之死(二)

天随平野闊,馬車駛過土丘緩緩停下,一只禿鹫盤旋而上,發出刺耳的長鳴聲。陳端儀背着藥箱下車,零散在視野中的是幾座營帳,最大的一頂被其餘幾頂包圍起來,豁出個口子,陳端儀随着通行的官員進去了。

營帳內別有一番風味,雖是無人問津的塞北,這兒塞滿了兩國特色的金玉珠寶。候着的異域宮人用着蹩腳的漢族話迎接她,端儀卻覺出些不對勁來。若只是使官,不會有這麽大的排場,她辨識着宮人的話遲疑着朝屋裏張望,心下生出些猶豫。這時,門帳裏走出一人。

“殿下!”

陳端儀萬萬沒料到會在這裏見到剛封了王爵之位的官辰悅,她慌忙跪下,那人知道她經常往宮裏跑,能認得出來她也不為奇,便坦然讓她起身

“你就是上官白送來的那個醫師?”

“是,是王紀雲大人和蘇耘大人讓我來的,和上官大人有沒有關系,我也不清楚。”

官辰悅了然的點點頭,冷若寒霜的臉上對上端儀的眼睛突然多了一絲暖意

“那既然來了,就快去給國君看病吧。”

官辰悅抱手肆意道

“若是治好國君的病,好處自然少不了你的。”

陳端儀大吃一驚,她連忙跪在地上,心裏的虛汗已盡數冒出

“您說給誰治病?”

“封國國君啊,上官沒告訴你?”

官辰悅突然回過味來,大笑道

“我說浮州本王眼皮子底下怎麽還有這樣膽子大的人,原來如此,你不知道此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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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快收斂了面色

“但是,如今你已入本王麾下,要想出去,唯有斷成兩截。”

聞聲,王爺身邊護衛不約而同的抽出刀,刀光掠影照見端儀額角那點汗,小風吹過來,端儀面色煞白,撐着力站在官辰悅視線中,開口道

“殿下,要我治可以。需要懿旨。”

“懿旨?”

“我是娘娘的人,只聽他的話。”

官辰悅點點頭,面上無波瀾,到她耳邊道

“本王再說一遍,這兒是塞北,沒有宮裏的任何人,在這裏,本王就是你最大的主子。”

“那就請主子賜死。”

端儀神色自若,無憂無懼的凝視她

“陳端儀,只做鳳君奴,不做賣國賊。”

塞北營帳進了封國國君,收留她的官辰悅司馬昭之心已經明了,若謀逆已起,那她就已經不是陳端儀該敬該愛的主子。

“你敢這麽給我說話?”

官辰悅沒忍住那點脾氣,陳端儀看着她,眼神叫人分不出誰是這塞北的浮州貴胄。突然,門帳外走來一人,套着車跟着一起來了的王紀雲抖落一身殘雪,和官辰悅幾番眼神交纏,突然到端儀身邊來,擺出個笑臉

“陳醫師,誤會一場!你的車剛走,太鳳君的旨意就下來了,我就怕你不信殿下,揣進懷裏就追上來了。你看我這一頭汗,你看我這一身雪!”

“懿旨呢?”

陳端儀清冷的聲音在此時顯得不卑不亢,她凝目看官辰悅,那人望着那軸黃布的眉頭緊了緊,又不願被她察覺,只好将身子隐入黑暗裏。

“你看,在這兒呢。”

陳端儀展開懿旨,裏面不論是字跡還是說話的習慣對她來說十分熟悉,确實是鳳君的手筆。陳端儀喃喃着

“他為何會肯來讓我做這件事。”

“皇家的事兒,哪能輪得到咱們揣測啊。你啊,懿旨也看了,就把這顆心放到肚子裏吧!”

陳端儀又看了半晌,突然點了點頭。站在身側的二人舒一口氣,官辰悅先行一步,王大人指着前方朗聲對她道

“陳醫師,請。”

進了屋裏,房中無人伺候,氣氛有幾分避諱。端儀上前,見無人敢與床上那人說話,她便開口道

“伸手。我替你把脈。”

官辰悅都不敢這樣與封王對話,她有些驚訝的想開口阻止端儀,但封王此時表現的不以為意,道

“你們漢人的醫師,能治好孤的病?”

“還未把脈,我不敢妄下斷言。”

躺在狼王皮縫成的塌上的封王睜開眼皮,掃了一眼站在她身邊從藥箱裏拿東西的端儀,她贊許道

“來治病的這麽多,你是第一個敢說實話的人。”

封王伸手,端儀的手在她如蒼木樹皮一般的腕子上游走,頓了頓道

“陛下,可否禀退不相關的人,她們在這兒,這病治不成。”

封王搖頭道

“不行,孤信不過你。”

“那就恕我直言了,陛下的病能治,只需找到病根切除就好。”

王紀雲有些欣賞的看着陳端儀的背影,與此同時心中還生出些惜才的傷感來。官辰悅此時開口,恰到好處

“那你還不快替封王陛下醫治,需要什麽跟王府的人說,本王幫你去尋。你只需盡心盡力,這可是促進秦晉之好的功勞。”

“敢問陛下,可是時常頭暈目眩,提不起力氣?”

封王點點頭

“還頭疼的緊。”

“可否讓我查看一下陛下的胳膊?”

封王頭痛欲裂,聽她說有法醫治,自然是任她擺弄。端儀掀開她的袖子,白皙的皮肉上布着密密麻麻的紫紅色小點。陳端儀這些可以肯定了心裏的想法,她鄭重道

“陛下這病,是鼠瘡。”

“鼠瘡?”

算是常見的病症,浮州城也有過問診的百姓,治起來也極簡單,喂藥和放血一個也少不得。只是不知為何封國郎中無人敢為她醫治此症,按說一國之主的身邊人,該都是比她更甚的醫師才是。

陳端儀透過封王的身影看見了面容猙獰的官王二人,突然就反應過來為何無人敢治封王的鼠瘡。封王的面色已盡烏黑,不知是氣的,還是頭痛燥的。

這鼠瘡,又名花柳瘡,能染上這種毒火之症的,要麽被蠱鼠咬一口,否則唯有身心不潔一條路子。官王兩個頭四個大,她這樣直白的說出來,等同于告知她們封王和其君後不是什麽潔身自好的幹淨人,這讓封王這張老臉往哪裏擱。更何況這封王後宮只有一位妃子,這讓進過後宮的女胄的名聲都往哪裏放。

陳端儀吞咽口口水,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道

“鼠瘡藥好配,只是藥引有講究。敢問君後陛下身體如何,若是君後陛下身體無事,就說明他的身體就可以抵抗鼠瘡,取他的血作藥引便可速速治好陛下。”

“你居然注意打在了孤的皇後頭上!官辰悅,你讓這種滿嘴謊言的人來為孤診治,你是幾個意思!”

“我沒有撒謊。”

陳端儀站起身,冷眼看着想去抓她的袖子又倒下去的封王。她禮了一禮

“陛下,只有這樣才能救你。你若是只要面子,那我大可給你開別的無關痛癢的方子,但是到時候痛起來的滋味,不會比現在好。”

“住嘴。”

王紀雲倒吸一口氣,她知道陳端儀在宮裏得過太鳳君的賞識,怎就不知這人已恃寵而驕到了這種地步。出了軍營在朝北走兩步可就是封國的駐軍,她怎麽敢的!乖乖。

官辰悅一把拉住陳端儀的腕子,狠狠道

“庸醫誤診,看我怎麽收拾你。”

“陛下。”

陳端儀不慌張,仍平靜的看着又躺下去的封國國君。只因她有足夠的底氣。果不其然,封王還沒等官辰悅拉動她,便捂着腦袋從榻上滾起了身子

“陛下!”

門外應時跑進一個衣着光鮮的男子,他身後跟着幾個小人兒,此時把封王圍成一團,叽叽喳喳的有些吵人。

“夠了!”

封王坐起來

“就按你說的做吧。只是不許傷孤的皇後。”

陳端儀從官辰悅手中掙脫開腕子,她伸手捋起耳邊垂發,去藥箱中拿出放血用的工具。

“孤說了不許傷孤的皇後!”

“陛下若是不嫌棄,我也得過鼠瘡,我的血可以為您做藥引。”

封王驚訝的看她一眼,聽陳端儀解釋道

“我開醫館,自然要懂所有病症,因此自養蠱鼠,以窺百草之效。所以我的血,陛下可以用。”

“慢着,你是漢人,本宮該怎麽信你?”

封王後抱住封王,輕輕的搖着身子,封王已痛的有些神智不清,他便代她問話

“我醫人,從來不看別人身份,別人找我醫治,也大多不會挑我的身份。但是陛下若是不信我,那我也沒有辦法了。”

陳端儀轉身,看一眼官辰悅

“要殺要剮,随王爺處置。”

“不用這樣。”

官辰悅輕輕啓口

“你既然是我帶來的人,那自然要由我來向封王證明我們浮州的,誠意。蠱鼠好尋,藥引珍貴,既然你在這裏,那就請封王後找到一可被鼠咬的宮人,再放陳醫師的血試藥,這樣也許能讓封王陛下放心。”

陳端儀看着官辰悅,她猜不透她這樣掏心掏肺的對異國國君究竟有何目的。只是懷中的鳳君懿旨還不時傳出溫熱的官家脂粉氣,鳳君,她倒是可以信得過的。陳端儀還是決定先照鳳旨上寫的那般配合她們。

“陳醫師,這樣你可願意?”

封王後滿臉淚痕,看着陳端儀點了點頭

“我願意。盡快去尋,陛下的病不能耽擱。”

一來二去,陳端儀的血自然是能用的。後來封國國君又借機多放了她幾次血,等到來塞北已過了半個月,端儀面色已大不如從前,這幾日都被關在軍營中,卻是連鶴夢的面兒都沒見上。她只能熬下去,想着鶴夢和化春堂,她似乎又能熬下去了。好在封國國君用了她的血後身體有所好轉,決定讓她再盡快湊齊藥方,熬藥給她。

因為早有準備,所以藥湯配的很快。試藥的剛嘗過一口,封國君便精神矍铄的接過那碗黑苦的藥汁,只是還未等汁藥灌入喉嚨,她的眉頭便驟然的彎起。

下一秒,藥碗就被摔在毯子上,藥汁四濺,冒出無盡的白沫出來

“這藥裏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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