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青山有思(一)

青山有思(一)

化春堂中心攤開一張木桌,上方吊幾束草藥,溫硯攤開一張藥方,纖柔輕撚,幾方藥包便被包好。他轉身遞交給等候着的人,期間一言不發,神情自若的叫房中另幾人不禁竊竊私語道

“陳将軍的隊伍下落不明,溫醫師怎麽還能跟個沒事兒人一樣啊。”

“你懂什麽,之前那位屍骨未寒,他照樣來化春堂坐診,這人的心思,誰能猜得透。”

銀錢遞過來,溫硯沒有擡眼,那人便放在藥案上,三五成群的出去了。窗外的日月交替讓他察覺到一絲疲憊,溫硯輕輕揉着肚子,挺着腰去關門。

他自化春堂出來,門外夜色已濃。府上人來接他,他無心回去,借着買菜的話口從小巷上走。府人早得陳主君囑咐,便也未阻攔。只留月如總管一個,遠遠的跟着他。溫硯自是知道她在後頭,也沒有說什麽,自顧自的進了農家的菜園。

在四九城寸土寸金的地界上開菜地,是農商搞出來經營的噱頭。一般光顧的多是錦衣玉食之輩,最不斤斤計較的,也能養的這處菜園運營的極好。

妻主喜歡莴苣,不喜歡秋葵。溫硯拿着菜籃子,藤草編的籃子柄部慢慢按進手掌心,菜食漸漸多起來,溫硯不知沉一般,還盡心盡力的的挑着。菜園的老板瞧見這位熟客,從人群盡頭擠過來,堆着笑從他手裏接過籃子。

“客官,還是老幾樣?”

溫硯點點頭,看菜園農商搖晃着腦袋去算賬,手腳麻利的包裝好,似乎并不計較溫硯遞過來的銀兩,輕松順手往裏塞了些蘑菇,道

“新來的蘑菇,您妻主喜歡冬時令的食物,應該也喜歡吃這種。”

“好,一并算上吧。”

“不必了,您光顧的次數,我送給您點蘑菇也是應該的。”

溫硯笑着點點頭,知道她熱情,一定要做這件事,便沒有再拒絕。農商和他繼續搭話

“我們這的菜怎麽樣,是不是很合您的口味。說來您妻主真是好福氣,您這帶着身子還要親自來買菜。要是不方便,讓下人來吩咐一聲,我就給您送府上去也沒事。”

“我妻主她還沒有回來,等她回來了,她會陪我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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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這樣,哎呀,都說這些軍中将軍最辛苦,我看,您這些夫人們過的日子也不輕松,天天提心吊膽的。不過您別擔心,聽說現今帶隊的是陳鶴夢主帥,肯定能全軍歸來。”

溫硯心裏泛些暖意,不是因為她口裏全是鶴夢的好,而是聽人提起鶴夢,他會有她就在他身邊的實感。溫硯與農商告別,籃子挎在手上,溫硯毫不嫌沉,卻見一人迎上來,月如欠身對他

“主兒,我來吧。”

溫硯嘆口氣,随她去了。月如有些見不得籃中雜亂,蹲在地上整理起菜品。等再擡頭,夫人又已不見了身影。

寬敞的道路上,過路人帶走了所有塵土。溫硯想起蕭爽樓中垂枝茉莉到了移位之時,不由加快了腳步。等到過了夜,花的嬌貴不知能不能撐得到日上的時刻。

鶴夢離開前還未見過花開,垂絲茉莉因此而敗。疆北一別,他又買了一盆垂絲茉莉花,這次,因為再見有期,花開之時,也成了他守候鶴夢之外的一點期待。

花開有期,君歸否?

溫硯肚子有些痛,他需要休息,好在蕭爽樓就在眼前,他沒有停歇,準備直接過去。路上沒有別人,溫硯卻莫名有些頭暈,他總感覺有些不對勁。果然,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溫硯回頭望一望,那人聞聲閃身到一側,只留下烈日照過來的影子。

溫硯心裏緊一緊,他忙向院中走去。卻聽身後聲音越來越近。溫硯知只顧前行不是辦法,便瞧準了一處拐角處,伺機過去。身後果然有人,溫硯皺着眉頭,雙手護住了腹部。

他朝後看去,遠遠的看到了那人的身影,那人腰間束起,一身利落裝扮。溫硯不覺自己認識她,按着墜痛的腹部,盡力想着應對法子。卻見那人一步一步的朝他走來,沒有回頭的打算。

怎麽辦。溫硯握緊手心,有些無助的極力朝後面縮着身子。卻無意與那人對視,她明确的察覺到自己已被發現,便輕勾了嘴角,加快了腳步。

溫硯想要轉身朝蕭爽樓去,卻知大路在前,卻像無路可逃。

“陳夫人,等等。”

那人知道他與鶴夢的關系,溫硯聞聲,卻感覺肚子裏突然一墜。他沒有回頭,身後不懷好意的追随者上前幾步。溫硯走投無路之時,突然覺得路上一側的隐蔽處又有人來了。

來人出現的突然,似是從遠處匆匆趕來。那人一勾手,溫硯便被她拉到了身後。追随者也未反應過來,只見刀光劍影之下,護着溫硯的那個人甩出一截折刃,直接劃破了她的衣裳。

“滾。”

溫硯聽見頭上傳來這樣一聲,聲音有些熟悉,他不敢置信的擡頭去看,溫硯見到鶴夢。

多日未見,她面上神色被磨砺的愈發消瘦,眼神卻淩厲非常。鶴夢反手的功夫,折刃又收回手裏,張衍改良後的折刀,與她配合愈發流暢。

“鼠蟻之輩,也想跟我鬥。夫人,你沒事吧。”

鶴夢見追來的人離開,目光收回來。溫硯還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鶴夢抱着他,眉頭皺了皺,眼看不遠處就是蕭爽樓,她摟着夫人先回了府裏。

“鶴夢。”

溫硯被她帶到寝房中,不敢置信的身手去摸她的臉。

“軍中無事了,我想你想的緊,比信鴿回來的還要快。”

鶴夢低頭吻一吻她的夫人。一手放在溫硯隆起的小腹

“怎麽樣,你妻主沒食言吧。”

“我好想你。”

溫硯摟住鶴夢的脖頸,眼裏的眷戀讓她移不開眼。鶴夢湊上去,吻住他。溫硯有些不管不顧了,只想着将自己交給她,用行動上的纏綿來向她訴說全部的思念。這時,門響了響,一人踏進來,溫硯睜開眼,看見來人,氣息有些短促。

“這兒還未打掃,有思,咱們就住這裏?”

張衍沒事兒人一樣,對溫硯露齒一笑,算是問候過了。

“他怎麽在這兒。”

溫硯摟着她的脖頸,面上紅着,有些急地問着她。

“張衍回來探親,放心。”

鶴夢無奈的笑笑,摟他更緊了些。這次問題解決離不開張太尉及時相助,鶴夢收了務必帶張衍回京的命令,眼下則是不好拒絕。她便帶着張衍一起回來了,他還未回府,陳太醫便讓她帶張衍回家去住。

“我送你回我母親那裏住,那邊院子大。這裏只能住我和溫硯兩個人。”

“無所謂,有住的地方就行。”

張衍聳聳肩,似乎對溫硯毫無威脅。溫硯收斂回情緒,又朝鶴夢懷裏靠了靠。似乎眼下沒有什麽比妻主回來更重要的事情了。

“你已經回府問候過了?”

“對,婉嬰非要跟我回來,但是政務繁多,她就說晚點再來拜訪。”

“好,那咱們先回陳府吧,我明日進宮面聖,有些事今晚要梳理好。”

鶴夢抱緊了溫硯,輕聲問他

“這兒太冷了,不能留人。夫人身上好些了嗎?要不要我抱你上馬車?”

“要。”

溫硯貼着她的脖頸,聲音有些嬌

“你不要離開我,不然我會以為我在做夢。”

“怎麽會呢。”

鶴夢抱起他,張衍幫着打開門,溫硯看着她,有點疑惑張衍的改變。

上車前,張衍十分自覺的坐上了車夫身旁的位置,說是一心欣賞浮州景,溫硯卻聽出他的話裏帶了幾分刻意。鶴夢抱他在車上,貼住他的耳朵,輕聲哄道

“他不會再想着嫁進來了。”

溫硯臉上更紅,鶴夢捧住他的臉,問道

“你信不信他?”

溫硯實誠的搖了搖頭,卻看鶴夢帶着笑臉,湊近許多

“那你信不信我?”

溫硯點點頭,入了她的懷中

“我信你。你娶他也可以,只要讓我留在你身邊,怎樣都好。”

溫硯嘆口氣

“之前那種的日子,我是受不了一天了。”

鶴夢胸口暖了暖,她盡日的思念在這狹小的空間中幾乎要封印不住,鶴夢的手順着他的衣裳進去,觸到了溫熱的肌膚上

“不會再離開你了。那樣的日子,馬上就要結束了。等這一切結束,我們就離開浮州,到誰也找不到我們的地方,只有我們,好不好?”

“好。”

溫硯并未聽懂這人的言下之意,卻被她眸中堅定所觸動。若是真的有這樣一天,他想,不管張衍說的鶴夢的秘密到底是什麽,他都會不受動搖的陪着她去面對。只是在這一天來臨之前,他願意陪着她去感受日複一日的柴米油鹽,陪她靜享這幾日貪歡。

溫硯随着那人體幾的動作,氣息有些發亂。等車子穩穩的停在陳府門口,鶴夢才停了動作,為他系好衣袋,溫硯本想問陳府可有人通信,喉嚨中忍耐依舊的聲音卻不受控制的發了出來,溫硯的臉霎時間變得通紅,鶴夢懶懶起身,一把将他塞回鬥篷下。

“夫人等不及了?夜,才剛開始呢。”

“在外面,別說這話。”

鶴夢淺笑着,摟着他的腰,看他害羞的模樣,十分受用。陳太醫和陳夫人出門迎他們,迎面看見張衍,忙對他行禮,溫硯才知張衍曾說他在朝中能幫上鶴夢的話是真的。

“回來了。”

“嗯。”

鶴夢對母親點點頭,吩咐人把張衍的東西一并運進去。陳太醫早就知曉他在浮州要留宿在此,便請張将軍先進去。

“陳姨母多禮了,後生打擾幾日,希望不會打擾到您和姨夫。”

“怎麽會呢,衍兒小時候就懂事,你來姨母這裏住,只需當是自己家才好。要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你盡管給鶴夢提就是,啊。”

“是,多謝姨母。”

張衍一身中原打扮,刺青遮掩起來,到真有幾分書生氣質

“衍兒多謝姨夫。”

溫硯聽見他改了口,神情倒是沒有多大的變化。只因鶴夢時刻不離的護在他身邊,他便知道無論他人如何,都奪不走鶴夢對他的半點愛惜。

“清許買的菜,你們小父都料理了,都是鶴夢喜歡吃的菜。衍兒,你看看合不合口味吧。”

“我與主帥并肩作戰,早被她帶的口味相同。能吃到她常誇贊的家裏的菜,我是真的期待。”

這一句話哄的陳太醫和夫人喜笑顏開,張衍趁機多說了幾句,無非是誇陳夫人年輕陳太醫新配的藥之類的話,竟不知不覺混到了二人中間的位置,被他們擁着向屋中去,張衍伺時扭過頭來,朝他們眨眨眼睛,鶴夢懂得他的挑釁,只得回一個哭笑不得的眼神。

“瞧,他現在争寵的對手是我,不是你了。”

溫硯卻有些悶悶不樂,他本就不信張衍會輕易放下鶴夢,此時更是驗證了他的的猜想。鶴夢只寵他一人又如何,父母之命豈是她能違背的,若是陳太醫突然提起給她續弦,他又該如何自處。

蘇君卻是唯一一個對張衍的問候反應不冷不淡的陳家人。他倦着一張面皮,只在瞧見鶴夢時亮了眼神,放下一碟菜後,轉身到了溫硯身邊。

蘇君為溫硯盛上烏雞湯,又為鶴夢盛上,鶴夢猶豫一下,将湯放在了張衍面前。蘇君見狀,對張衍禮貌笑了笑。他道謝,眼神收回,放到了鶴夢身上。

“早聽你說蘇君貌美,如今瞧見了,确實自行慚愧。”

“哪能呢,我已經年老色衰了,張公子的姿色在我之上。”

蘇君不聽這些話,只顧關照着溫硯。溫硯肚子近臨盆,晚上有些難熬,他只能食下一碗湯,卻願意為了陪着鶴夢多留一會兒。鶴夢不知他這一點,只順着張衍的話将桌上菜品接二連三的換到他面前去,等到哄的這張太尉派給她的人心滿意足了,才歇一口氣,坐回位置上。突然,她發現溫硯面前的盤子已經空了,這人看起來還有些不高興。

鶴夢恍然大悟,轉頭問他

“吃不下了嗎?”

“嗯。我陪你,你好好用飯就好。”

鶴夢點點頭,轉眼間卻已起身,對主座的那人道

“我用好了,東西還在蕭爽積着,我想和硯兒回去布置一下。明日要去見太鳳君,今日就先這樣吧。”

“好,路上小心。”

陳太醫應聲點點頭,陳夫人又叮囑了溫硯幾句,二人便就此撤席。溫硯随之起身,目光看見張衍,他面上還帶着恰到好處的笑容,眼睛垂了垂,不教任何人瞧出他的心中所想。

鶴夢一路一言不發,直到二人上了轎子,她才狠狠的吻上來,咬着溫硯,像是北疆他追着她出慶功宴的那夜。不一樣的月光,不一樣的場景,鶴夢的感情卻愈發明了。她渴望他,因着知道他也是如此。

“妻主。”

溫硯喘氣時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鶴夢看了一眼他的手,聽他學着她之前的語氣,呼氣在她耳邊,似安撫似勾引着緩緩道

“夜還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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