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峰回路轉(修)
第22章 峰回路轉(修)
阿夜不吃人,但它并不介意殺戮。
滿目鮮紅和血肉,在無人知曉的黑夜裏,飄浮在半空,熟睡的李南落,胸前的傷口像是一張蛛網,交錯着,交織出一個幽暗的黑洞。
死亡印記,那是蠱雕留下的傷口,也是吞噬血肉的入口,人類的血肉,令它得到了滿足。
這傷口就像蠱雕的一張嘴,本來要将他吞噬殆盡,最終,阿夜狩獵到的屬于人類的血肉,喂飽了它。
那些人,替他而死。
因他而死。
“看到這一切了嗎?”阿夜的聲音妖異又狂躁,厲聲質問,“你還有什麽資格死去?你可是背負着好幾條人命,你的命,早就屬于我!”
血腥而可怕的畫面如同實質,飛撲過來,即使李南落閉上眼,也一幕幕浮現在腦海中,那飛散的血肉,身上的傷口吞噬着一切的景象……
胃部抽搐起來,他蜷縮在地上,不斷嘔吐。
然而除了膽汁,他吐不出任何東西。
“我也不想讓你知道這些,但是,既然你都要死了,還不如讓你知道真相。”阿夜低頭看他,“死,是件容易的事,活着才難。現在,你給我站起來!”
李南落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他試圖越界,而妖物和人類的世界終于碰撞。
“你告訴我這些,是做好了讓我恨你的準備嗎?”
“恨我又怎麽樣?”阿夜的眼睛如同針尖,“只要你能活下來,盡管用你的仇恨來對付我。”
李南落緊緊咬牙,內心知道它為什麽告訴他這些,又恨它,為什麽要告訴他這些。
在他已經将它當做最信任的,唯一的依靠的時候。
峽谷裏的時間,仿佛停滞了。
眼前只有望不到盡頭的飓風和随着狂風刮來的雜草和砂石。
從白天到黑夜,在鋪天蓋地的風沙之下,時間和空間似乎都停止了變換。只剩下一人一獸繼續向前。
為什麽要救一個人類呢?
身為妖怪,不惜做到這般地步,只為了救一個人類小崽子的性命。
巨大的獸爪,一步步踩在地上,留下了凹陷的足印,大大的尾巴在身後一甩一甩的。
它是真的忘卻了很多過去,也不記得自己的名字。
現在被叫做“阿夜”的妖怪,晃了晃腦袋,在狂風裏抖落滿頭的沙礫,身後,少年纖細到仿若紙片的身影,亦步亦趨的沿着峽谷石壁,緩慢而艱難的挪動着。
真像一枚即将破殼而出的獸卵。
只要輕輕碰一下就會破碎夭折般的脆弱啊。阿夜在心裏這麽說着。
而現在,這尚未破殼而出的幼獸,正在艱難的經歷蛻變,可惜人類太過脆弱了,缺水脫水失去營養,就随時可能失去生命。
脆弱的像紙片一般的生命,嘆了口氣,它停下腳步,直到少年纖弱的身影挪動到身後,“你還能活下去嗎?”它問。
從溫潤的貴公子,到逃亡的落拓少年,再到一腳踏入妖界,李南落的身份一層層剝離,現在這裏,在這裏的只是一個純粹的“人類”。
他緩緩擡頭,幹涸的眼眶裏黯淡無光,失去思考的能力,木然的注視着眼前,張了張嘴,幹裂的嘴唇就滲出血來。
幹涸的鮮血将他的雙唇黏在一起,在開口的時候傷口再度撕裂,他也失去了對于痛楚的知覺,“我……”
滿是鐵鏽味的鮮血被他抿到嘴裏,也變成了甜美的甘泉。
大妖只聽到他發出嗚的一聲,見他眼中再沒有一點神采,心裏知道,這已然真的是極限了。
即便它用蠱雕死亡印記的殘酷真相刺激他的求生欲,也已經将最後一點生命的能量榨幹。
“我陪你走的路,就到此為止了嗎?”它看着少年慢慢倒下,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就好像本來要結出果實的大樹,在還是樹苗的時候就被飛來的惡鳥将果穗一口叼走了,再也盼不到開花結果。
不,似乎和那又有不同。
大妖朝着狂風砂石急促的呼吸,胸膛起伏,不明白心底的酸澀和憤恨,究竟從何而來,卻懷着滿腔的不甘和憤怒。
李南落倒下了,這一次他也許再也站不起來。
大妖在他身邊趴下,看着風沙将他一點點掩埋,從來沒有任何牽挂的妖,胸口有個地方像是被堵住了,引來一陣鈍痛。
“你可是我好不容易救回來的。”低語着,明明腳下的少年不會聽見,大妖依然不滿的嘀咕着,不斷的舔着他的臉,巨大的爪子,輕輕搖晃拍着他的肩。
“你睡着了,就再也不會有機會找到你的仇人,再也沒有機會證明你的清白,你甘心嗎?”它用力蹭着他的臉。
沒有回應。
“你有着其他人類沒有的自然之力,你自己都不知道吧,你不是普通人類,你到底從何而來?連你自己都不清楚,你就這麽離開了?”它拱着他的頭,輕輕咬他。
“人類小子,小東西……這就是你的最後了嗎?你甘心嗎?”用妖物特有的蠱惑似的語調,令人心顫抖的聲調說着。
只不過,這一次再也沒有人類動搖。
周圍的世界好像變得十分安靜,沒有風聲,也沒有少年在它身後注視它的複雜眼神。
作為一個見慣了生死的妖,阿夜忽然覺得失去了什麽,從未關注過的人類生命的流逝,這種脆弱是作為妖物從未理解的,關于歲月和無常。
這種奇怪的感覺在胸腔裏醞釀了許久,終于化成一聲咆哮。
吼聲穿越了整個峽谷石壁,碎石滾落,狂風肆虐,李南落在風中眼看将要随風而去。
它一腳踩住他的胸口,少年纖弱的身體好似碰一下就會碎裂,凹陷的只剩下骨架的身體觸感,令它皺起了眉頭。
同時,還有一樣東西引起了它的注意,在李南落身上,與沙礫混雜着的無數細碎的小點。
它們随着風沙蓋到他的胸前、裸露的手臂上,若不仔細看,不會發現那些小點居然在動。
那不是沙子,是蟲子!
阿夜一口咬住李南落的衣領用力甩動起來,喉嚨裏發出咆哮,“該死的峽谷!該死的天障!愚蠢,我真是愚蠢!”
它将生死不知的李南落像動物小崽似的咬在嘴裏,他們都小看了它,這是一片天障。
所謂天障,不是人為所造,而是天然生成,有天險之勢,必有天降之寶。
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但所有天障無一不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險要之地,妖物或許能在其中幸免,但人類那是萬萬沒有過去的可能了。
等它發現,告訴李南落的時候已經太晚,後來更是沒有再深究過。
它的關注點,過多的集中于他的身上,忽略了周圍環境的變化。
“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峽谷,這麽多年來,死在這裏的人類和妖物,都去哪兒了,那些屍骨,都去哪兒了?”自言自語的發問,大妖環顧周圍。
要是能找到什麽關鍵所在,說不定李南落還有救。
低頭細看,沙礫之中,細細密密的蟲子混雜其間,那是和米粒一般大小的白色蟲子,閃耀着晶瑩的光,在沙子裏,猶如本是一體,絲毫看不出來。
世上有太多奇怪的東西,即便是大妖也沒見過這個天障之中的這種蟲,阿夜知道天障裏的一切,未必都是真的,他們可能一直在峽谷裏繞圈子,直到死去。
“這時候人事不省生死不知真是件好事呢,至少不用找理由再來安撫你。”低頭說給少年聽的話,還是一貫揶揄的語調,獸臉上卻流露出落寞哀傷的表情。
出現在李南落身上的蟲子,顯然是峽谷裏的,它們将死于峽谷中的屍體全數分解吞噬,所以整個峽谷裏不曾見過任何一點屍骨。
“真的已經是最後了嗎?你即将死去,是死亡的氣息引來了這些該死的蟲子。”眼看少年身上的噬屍蟲越來越多,阿夜再次叼起他将蟲子趕走。
“你身上的自然之氣呢,當初我可是在你身上感覺到不一樣的氣息,你不是一個普通人類,絕對不是,你怎麽能在這裏死去!?”
它低吼着,滿是不悅,“說要成為大妖師的人類也不過如此嗎?”
也不知道這些抱怨說了又有什麽用,但阿夜滿心暴怒,眼看着噬屍蟲越來越多,李南落只要被它們吞沒,那就代表着連一絲活人的氣息都沒有了。
這個從未關心過人類更不曾在意同類的大妖,不斷的一次次的将噬屍蟲趕走,将少年逐漸冷去的身體叼在嘴裏,護在身下。
它的喉嚨裏發出一陣陣可怕的嘶吼,金綠色的眼睛裏閃爍着異光,撲向那些噬屍蟲。
大妖的力量不可小觑,仿佛時間猛然停滞,一個個混雜在沙礫中的蟲子停在了半空,與周遭飛揚的沙塵區分了開來,紛紛爆裂,化作了白色的塵埃。
骨粉嗎?阿夜注視着那些白末,噬屍蟲像是由人骨獸骨變化而成,莫非是死于峽谷的屍首化作了這些異蟲?
遭到襲擊的噬屍蟲仿佛感受到了危險,紛紛散去。
仔細分辨,可以看見峽谷石壁、腳下沙塵裏有細細密密的瑩白色的小點,它們究竟是何時開始彙聚在周圍,亦或是早已存在,只是他們從未留意,現在已經不得而知。
緊緊盯視着這些蟲子,阿夜留意到它們都去往一個方向,峽谷石壁之間有一道非常不引人注意的縫隙,噬屍蟲們正往夾縫裏湧去。
它眼前一亮,飛身一躍撲向石縫,距離越近,可分辨的噬屍蟲越來越多,像是一粒粒磨成粉的人骨碎屑黏在石壁之上。
它們細小如塵埃,晶瑩雪白如同沙礫,定睛細看就能看到蠕動的前足,還有吸食人體的口器。
近到石縫前,它就感應到一股妖力,天障之內果然有些別的東西!
阿夜精神一振,将李南落叼在嘴裏,往裏直直跳了進去。
眼前一暗,又豁然開朗,如它所料,石縫後面的空間非常的大,看似狹窄到不容一人的縫隙只是個障眼法。
他們依然在峽谷這之內,周圍還是谷內山牆,然而天藍如洗,也再沒有一點狂風和沙塵,鑽入石縫的噬屍蟲也像消失了一般,不見蹤影,隐沒在山壁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