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pisode 6

Episode 6

第六章 「她的世界新解構」

她手長得很好看。

白白嫩嫩,指節纖長,指甲修剪得幹淨圓潤,底部透着一抹淡淡的粉。

此刻,床頭的夜光燈清淺的灑落,曲柔就是在這片溫柔的光影裏,毫無防備地把自己的手伸了出去。

不過,很快,她便敏銳地察覺到,摸到的這只手和記憶裏的那只手,觸感很不一樣。

記憶裏的那只手,瘦削、粗糙、皮膚松弛,滿布長年勞作的歲月痕跡。

摸到的這只手,卻寬厚、柔潤、清瘦有勁,難掩正值當年的蓬勃意氣。

兩者一對比,沒有任何相同,于是,很快,曲柔便收回了手。

然後,五指扣着自己的掌心,虛虛握成一個小拳頭,放在了自己身側。

整個過程,從伸出到收回,不過短短幾秒鐘。

所以,這是很蜻蜓點水的一個觸碰。

再加上,她此刻深陷夢境,又尚未完全脫離病情,所以,善良的人就別再以“男女授受不親”為由,對她追究。

他卻偏要追究。

只因,他感覺自己的心,被這“點水的蜻蜓”,點得漣漪四起。

結果,蜻蜓說走就走,徒留他目送。

這不公平,很不公平。

他必須探個究竟。

于是,垂眸看了過去。

醫生說得中肯,她确實是嗜睡,即使發生了這樣的插曲,她也沒有立刻醒來,而是再次睡了過去。

這個當下,靜極了。

夜色在濃,時鐘在走,她在沉睡,唯獨他,心泛褶皺。

不過,陳岩庭看着她的睡顏,終究還是——

沒舍得叫醒。

心想:算了,來日方長,以後,他有的是時間跟她慢慢“較量”。

于是,這一茬兒就這樣翻了篇。

半個小時後,曲柔才在藥效的作用下慢慢轉醒。睜眼時看到坐在身邊的這個男人,她微微一愣,帶着輕輕的鼻音和一絲剛睡醒才有的喑啞,試探着叫了一聲:“陳岩庭?”

他很快應了個“嗯”,然後,撐起身子問她:“怎麽樣?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沒有,”曲柔搖搖頭,從床上坐了起來,“抱歉啊,我耽誤你時間了吧。”

“醫生剛走,我也是剛跟朋友吃完飯上來,所以沒耽誤。”他不動聲色地說謊。

幸好曲柔這會兒也沒精力去探究他話的真假,聽到這個回答只覺得心裏卸下了一塊大石頭:“那就好。”

“餓不餓?”他柔聲問道,說完看了眼時間,“不過這個點餐廳已經關門了,想吃什麽,我幫你叫。”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你快回去休息吧。”

“我回去也休息不了。”

“為什麽?”

“我也餓着呢。”

“嗯?”曲柔心想,你不是剛跟朋友吃過飯嗎?

“商務飯局,能吃飽就怪了。”

曲柔聽了,點點頭表示理解,然後,主動邀約道:“那我們一起吃?”

聽到這兒,陳岩庭臉上終于露出了一抹笑:“多謝曲律師賞臉。”

他這話說得尋常,但多多少少帶了點兒逗人的意思,曲柔也不知道怎麽的,耳朵一下就紅了。

陳岩庭看着她泛紅的耳尖,瞬間又自我反省:看來以後得收斂點兒,畢竟這姑娘不禁逗。

說好之後,陳岩庭便先行出去點餐,給她空間讓她收拾整理。

等他走後,曲柔第一件事是去衛生間照鏡子。

幾個小時過去,口紅已經掉的差不多了,但好在妝容還算完整。

曲柔對着鏡子稍微整理了下,才出去和他碰面。

這餐吃得極簡,考慮到她的身體狀況,陳岩庭特意吩咐廚師做了兩碗清湯面,清清淡淡的澆頭,吃起來卻別有一番滋味。

曲柔吃了幾口,就感覺自己的精氣神在慢慢恢複,也有精力去回想他們此行的目的。

曲柔這人從小就特別害怕給別人添麻煩,所以,她特別不想陳岩庭因為她生病而浪費了明天的大好時光,于是,主動開口問道:“明天......”說完,忽然想起現在已經過了零點,又改了口,“不對,今天你什麽安排?”

說實話,陳岩庭很少來這邊,之前只知道這附近有個高爾夫球場,他跟朋友來玩過兩次,除此之外就是因公過來開會,所以他對這裏并沒有什麽了解。

唯一的了解,還是無意間看到她在社交軟件上的一個點贊,所以,才有了那個讓她驚訝的“西山步道”。

除了雁栖湖,這附近并沒有太多可供參觀的景點,唯一還能算得上景點的,只有一個寺廟。

想到這兒,陳岩庭放下筷子,意有所指地問:“要不要去紅螺寺看看?”

聽到這個地名,曲柔一時語塞,想了想,最終還是直白地問:“你知道紅螺寺是求什麽的地方嗎?”

陳岩庭:“什麽?”

曲柔聞言,輕輕眨了下眼,然後,垂眸,盯着碗裏的面,小聲道:“......姻緣。”

明明就是一個普通的答疑解惑,她卻說得有點不好意思。

她這模樣有點可愛,陳岩庭被她的反應給逗樂了,一時失笑:“那你這意思,是想去還是不想去?”

“我......”曲柔被他問住,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思索了番,才開口道,“我看你。”

“看我?”

“你如果想去,我可以給你當導游,”說完,曲柔語氣不自然地頓了一下,抿了抿唇,才輕輕道出心中疑惑,“不過,我覺得有點奇怪。”

單身男女一起去求姻緣,能不奇怪麽?

不過,她不知道的是,這奇怪,正中某人下懷。

看她溫吞,陳岩庭更覺得自己這鈎下得極為巧妙,于是,乘勝追擊地問:“哪兒奇怪了?”

曲柔看着他,眉眼都是真誠地回答道:“我還沒見過哪家公司的團建活動,是集體去寺廟裏求姻緣的。”

陳岩庭:“...........”

哦,她不說他都差點忘了此次過來的“正事”。

——他是過來給團建踩點的。

于是,剛用巧勁兒下的鈎,就這樣脫了鈎。

他霎時無奈得有些想笑,卻還是熟練的見招拆招:“我們公司單身多,我這叫對症下藥。”

面對一個如此體恤員工的中國好老板,曲柔忍不住朝他比了個大拇指。

陳岩庭再次被她逗樂了,唇角一彎,用目光點了點她的面,提醒道:“快吃。”

曲柔:“哦。”

吃過飯,陳岩庭又跟她說了一下喝藥的注意事項,臨走前,又問了句:“對了,你這次過來帶外套了嗎,如果沒有......”

“帶了。”

“那下午提醒你穿的時候為什麽不穿?”

曲柔聽了,擡眸看着他,自己都不知道哪兒來的理直氣壯,回了句:“你也沒穿啊,我學你的。”

陳岩庭:“......”

來的時候車裏熱,他就把風衣脫了扔在了後座,以至于上山的時候就忘了拿,要不他說什麽都得把風衣脫了給她披上。

所以,他沒穿還算有理有據,至于她這原因......聽着多多少少是有些耍賴了。

陳岩庭看着她,無奈一笑:“你這什麽理由?”

曲柔聽了,沒回話,而是擡起眼睛,靜靜看向了他。

就是吧,這眼神,陳岩庭有點兒沒讀懂。

總覺得,裏面帶了點兒幽怨的意味,好像是他不讓她穿似的。

他思來想去,還以為她是嫌多拿一件衣服麻煩,便說道:“不管怎樣明天多帶件衣服,嫌麻煩的話就給我,我幫你拿着。”

曲柔聽了,聲音悶悶地回了一個“哦。”

陳岩庭:“......”

-

一晃,一個上午過去,兩個人睡醒後,于正午時分,去往了紅螺寺。

此時陽光正好,北京巨剎的牌匾在陽光的照拂下泛着一層金光,他們并肩,一路拾階而上,将寺院的古樸觀景和香客的質樸願景盡收眼底。

經山門直抵天王殿,再往前走,便是氣勢宏偉的大雄寶殿,大雄寶殿前,挺立着兩棵千年銀杏。

寶殿坐北朝南,坐擁人傑地靈的精氣;銀杏傲立東西,做實春華秋實的美譽。

曲柔見狀,感覺自己的思緒被牽制着,下意識放慢了腳步。

恍然憶起,小時候她家的院子裏也栽了一棵銀杏,不過不同于眼前銀杏的豐盛繁茂,她家的那棵,樹幹細瘦粗糙,平常也沒有人照料,只是偶爾想起才會給它澆些水,到了冬季,每當葉子落完,就只剩一根細瘦單薄的樹幹,毫無美感地挺立在寒風中,沒有任何生命力可言。曲柔每次看了,都覺得它可能挺不過這個冬天。

可來年,一到金秋十月,它便會像脫胎換骨一樣重生枝葉,細細看,像撥弄秋陽的風琴;遠遠望去,像憩了一樹金黃的蝶。

它每年都是這樣,不動聲色地煥然一新,對過往的冷落、嚴寒、醜陋,紛紛既往不咎。

所以,在曲柔心中,銀杏是一個美麗、蓬勃、頑強、極具生命力的物種。

想到這兒,她仰起下巴,看着眼前這棵穿越千年風雨的銀杏,百感交集地笑了笑。

不同于昨天的清靜自由,今天是個休息日,寺院裏人來人往,有的地方連個落腳地都難尋。

她卻安安靜靜地站在人群裏,穿着一件質感垂順的白色風衣,朝一片金黃仰頭望去,在紅牆灰瓦的映襯下,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美好意境。

她看得專注,殊不知,她駐足凝眸時,陳岩庭早已邁上臺階,察覺到她沒有跟上來,才趕緊停住了腳步。

回眸一看,畫面正好播至上述那番。

于是,快門一按,佳作就此誕生。

被拍照的人卻絲毫不知,短暫地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裏,等回過神來,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人。

看到鏡頭裏的她焦急的目光,陳岩庭立刻收起相機,朝她走了過去。

此刻,曲柔已經用目光逡巡了一圈,但都尋人無果,正焦灼時,意外捕捉到一個從臺階上往下跑的身影。

這會兒陽光正好,秋風不燥。

他一件利落風衣,目光堅定,眼含笑意,在她的注視裏,撥開層層人群,朝她跑了過來。

她的心跳,就這樣,漏了半拍。

最後,還是他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

“要不要上去求一簽?”陳岩庭站在她身邊問。

曲柔搖頭:“不要。”這拒絕很果斷。

“為什麽?”

這次,曲柔沒那麽大膽,把手放在唇邊,小聲跟他耳語:“原因等回去我再跟你說。”

她想拖延戰線,陳岩庭卻在瞬間心領神會。

生于這片土地的人們,都對佛祖有一顆敬畏之心,不敢在佛祖面前說不敬語。

什麽原因不能在佛祖面前說?

思來想去,只有一個。

——那就是,她不信這個。

她不信幸福生活能靠佛祖保佑獲得。

想到這兒,陳岩庭也沒覺得太意外。

畢竟,她這樣的姑娘,能走到今天,肯定只信自己。

于是,這趟出行,只當踩點和賞秋,兩個人沒多逗留便回了酒店,為明天的青木之行養精蓄銳。

回去的路上,陳岩庭跟她閑聊:“我聽說青木從不接受外拍,你是怎麽約到的?”

“我跟老板認識,給你走了個後門。”

“人脈挺廣。”

“沒有,”曲柔否認道,她從來都不是那種很會來事的人,“我跟青木老板是在一次法律援助中碰到的,當時她還在讀博,跟教授去鄉下見習,休息時我們倆就聊了幾句,結果挺聊得來,再一問,又都是從北京來的,這緣分确實難得,所以回來後我們就約了一次,這一來二去就熟了。”

“法律援助?”陳岩庭捕捉到的重點是這個。

“對,我們律所每年都會承擔一定體量的法律援助。”

“走到這樣的平臺還能不忘初心,”陳岩庭由衷感嘆了句,“你很難得。”

沒想到,她很快反駁:“我不難得。”

陳岩庭:“那誰難得?”

一個沿着邏輯線走、毫不突兀的尋常提問,卻讓曲柔眼睫一顫。

連帶着記憶裏的一角,也柔軟地塌陷了進去。

一升一降,泛起對比。

在她心中,從苦難裏走出,仍不忘回頭去關照苦難裏的人,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那些出身優越的天之驕子,對苦難依然有着同等的平視和關注,這才是難得的珍貴。

想到這兒,她看着前方,忽然就失了語。

車廂就這樣陷入了沉默。

陳岩庭在這陣沉默裏莫名想起,那天小雨,她在朋友面前,反駁“喜歡一個人是火堆旁取暖”的理論。

不知道是男人的第幾感作祟,他心頭說不清的,泛起一陣淺淺潮濕。

-

翌日,他們開車去往青木,陳岩庭把車停在山腳,和曲柔一起走了上去。

這家陶瓷工作室坐落在一座小山頭,綠樹掩映,曲徑橫生,沒人帶着确實不太好找,不過,來一次就能把路記得差不多。

這次邀約雖說是陳岩庭為了與她見面的刻意為之,但來一趟機會也挺難得,所以他倒真的拿了相機過來拍攝。

他倆到的時候,老板不在,是助理小園接待的他們。

給陳岩庭大致介紹過工作室布局,小園便拉着曲柔一起去了工作臺,給大攝影師留了足夠的空間去發揮。

曲柔閑來無事,便拿着雕刻刀,在一塊陶泥上進行雕刻。

這種純手工的沉浸式雕刻,能讓她徹底放空,是另一種形式的重塑自我。

等陳岩庭拍完折返,曲柔才站起來,走到他身邊,問:“你要不要試着自己做一個杯子?”

陳岩庭:“可以嗎?”他記得這家工作室并沒有DIY業務。

“當然,”曲柔朝他狡黠地眨了下眼,“我給你走後門。”

他聽了,放松一笑:“行,那我就沾沾曲律師的光。”

“那你挑一個你喜歡的樣式吧。”說着,曲柔遞給他一幅畫冊。

陳岩庭垂眸,目光一個個看過去,雞缸杯、鬥笠杯、折腰杯......

他看了一圈,最終,将手指定在圓融杯上,說:“就這個吧。”

圓融杯杯口大,杯身圓潤,單看形狀有一種憨态的可愛。

但經過高溫燒制和精心上釉,依然能通透如美玉。

至于陳岩庭選擇這個杯型的原因,純粹是因為這個看起來沒有別的那麽複雜。

到底是藝術相通,哪怕是第一次嘗試,但不管是泥塑還是拉胚,陳岩庭都能一下上手,最終的半成品,完成度極高。

看他快要做好,小園新泡了一盞茶,邀請他去窗邊落座,然後,拿過他的作品去晾曬。

陳岩庭茶至半盞的時候,小園走到茶桌邊,遞給他一支筆和一張紙:“你好,這是我們給客人準備的記錄貼,等燒制完成過來取的時候,我們會根據你寫的內容,送一個禮物。”

陳岩庭看着面前空白的紙頁,一時不知該如何落筆,便問:“我能考慮一下再寫嗎?”

小園:“當然,不着急。”說完,便先行離開,去了門口迎人。

剛在門外站定,就看到曲柔接到她老板回來了。

青木的老板叫張且微。

名字來源于一個成語,具體而微。

中國科學院大學的化學博士,畢業後卻另辟蹊徑,開了個陶瓷工作室,每天活得樂樂呵呵,人生就一個行事準則:老娘樂意。

至于其他的,通通滾一邊去。

畢業那年,張且微有個男朋友。不過,在得知她放棄了國外博士後的工作機會,放棄了留校任教的名額,也拒絕了研究所的offer,打算開一個陶瓷工作室之後,他便覺得她這想法格外不靠譜,不為他們的未來考慮,甚至說她自私,浪費國家的教育資源。

張且微聽了不氣也不惱,而是目光平靜地看着他,來了句:“你哪位?”

“我是你男朋友!”

“現在是前男友了。”

就這樣,兩人分手了。

後來,她事業做得風生水起,她前男友回來求複合,但張且微這人,打死都不會吃回頭草。

兩個人走進青木的時候,張且微已經和曲柔親昵完畢,直入主題地說起了正事來:“我跟你說啊,我這次可不能白幫你,正好我明年杭州的新店就要開業了,你幫我起個名字呗,一聽就則有文化那種!不過因為是青木的分店,所以限定兩個字啊,要不太冗長了。”

曲柔聽了,覺得自己攬不起這個活,無奈地聳聳肩,婉拒道:“我又不是學文學的,你找我可是找錯人了。”

“你就別謙虛了,明明讀了那麽多書。”

“你可拉倒吧,我讀書只是為了打發時間,根本不走心。”

“我不管,你今天不給我起一個好名字不準走。”

曲柔聽到,輕輕笑了一下:“诶,你知道我聽到這句話什麽感受嗎?”

“嗯?”

“真希望我能說不走就不走,真想在你這兒待到地老天荒,可惜啊——”

可惜,打工人太多身不由己。

“行啊曲柔,”張且微才不會放過她,“鐵了心見死不救是吧?”

“得得得,”曲柔終究還是妥協,“來吧,陪你聊聊,找找靈感,對了,你剛說要什麽風格來着?”

張且微:“一聽就賊有文化那種。”

曲柔聽了頭一歪,用行動表示了對她這個要求的無奈。

“你覺得文化是什麽?”曲柔順勢問道。

張且微覺得她這個提問莫名其妙:“文化就是文化呗,還能是什麽。”

“這樣吧,我換個方式問你,你覺得文化是什麽詞性?”

“什麽詞性?”張且微真是服了“文化人”一個個的問題,大致想了下,不走心地答,“名詞呗,或者,形容詞?”

“其實,你可以試着,把文化看成動詞。”

“動詞?”

“嗯,文化文化,以文來化。”曲柔一邊和她往裏走,一邊慢條斯理地說着,“Culture的本意就是耕耘和栽培。”

“所以,起名之前,你得先問問自己,你想要傳達的‘文’是什麽。”

聽到這兒,張且微忽然頓住了腳步,思索片刻,道出一句:“應該是一種寧靜的希望吧。”

曲柔聽了,會心點頭:“對了,你剛說杭州的店什麽時候開業?”

張且微:“來年春天。”

話音剛落,一陣手機鈴聲正好響起。

曲柔看着來電顯示,情急之下道出一句:“要不就叫春堤?來年花開,西湖畔,蘇堤春醒。”

說完,一邊往角落走一邊撂下一句:“不過我也就是随口一說,你先想着,我去接個電話,領導打的。”

曲柔走後,張且微站在原地,在心底咂摸了下這個名字。

春堤。

春字,寓意寧靜希望。

堤字,契合西湖意境。

尤其是兩個詞組合在一起:【青木·春堤】

啧啧。

張且微越看越覺得是那個味兒。

于是,等曲柔接完電話回來,她激動地直接撲了上去:“柔柔女神,我愛死你了,你都不知道這名字我想了一整個秋天都沒想到一個滿意的,還好你來了,愛你,麽麽麽麽!”

“去去去去去,”曲柔有些“嫌棄”地推開她,“我鋼鐵直女。”

“行,鋼鐵直女,我就看你啥時候能帶個對象來給我看看。”說完,張且微手搭在她肩上不讓她走,目光指着窗邊那個氣宇不凡的男人,低聲跟她耳語,“我看那位就挺不錯,這是有情況了吧曲大律師,把我這兒當約會勝地呢?”

曲柔瞪她一眼:“少說兩句沒人把你當啞巴。”

說完,把她的手從肩上一拽,朝窗邊走去。

“陳岩庭。”她輕輕叫了聲。

被叫到的人從空白的紙張上擡眸:“嗯?”

“我剛接了個工作電話,有個緊急會議要開,所以可能要在這裏臨時加個班......”說着,她忽然就有些沒底氣,心虛地撚了撚指腹,才道,“估計要兩個多小時。”

“沒事,你忙。”

“如果你着急走的話可以先走,這裏到市區有城郊線,很方便。”

“我不着急,你慢慢來。”他一次次,給她吃定心丸。

曲柔這才放心地去工作。

最終,這個會議開了兩個半小時。

霜降節氣過後,天越來越明顯的往短走,他們啓程回去時,暮色已經降臨。

周末傍晚從郊區往市區的路,很容易堵車,再加上她工作了一下午,所以陳岩庭沒舍得讓她開。

曲柔坐在副駕,看着面前一輛輛亮着剎車燈的車,心中莫名愧疚,畢竟,如果不是為了等她,他或許早就到家了,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被堵在半路,她挺害怕,這會影響到他的心情。

所以,這時的她怎麽都不會想到,陳岩庭竟然會主動問她一句:“加班會影響你出來玩的好心情嗎?”

“啊?”她愣了一瞬。

看前方一時半會兒走不了,陳岩庭将車挂上空檔,側身跟她聊天:“好不容易的休息日,卻被突如其來的工作占據,不覺得可惜嗎?”

“以前覺得會,”曲柔緩緩說道,“其實平常的工作日倒還好,哪怕二十四小時待命也無所謂,畢竟自己的資質和工資的分量在那兒放着,但休息日接到工作電話就會覺得有點崩潰,尤其是你正跟朋友玩,或者正在看電影突然來了個急活。我還記得,我有次休假回家,正準備吃在家的最後一頓午飯,突然收到上司的工作通知,那時候我就很生氣,心想她為什麽不能晚發一會兒,讓我安安生生吃完一頓飯,最後,那頓飯我也沒有吃好。不過後來,我越來越明白,人吶,改變不了外界,改變不了規則,也改變不了別人,只能改變自己的觀念。”

“那你現在的觀念改變了嗎?”陳岩庭問。

“嗯。”

“怎麽改變的?”

曲柔認真想了想,語氣誠懇地道出自己的心路歷程:“之前,我之所以會被突如其來的工作影響心情,是因為我希望世間所有的一切都按照我鋪設的軌道運行,因此,稍微有一點變化,我就會心煩意亂。”

“那後來呢?”

“後來,我不再把世界看成一成不變的。”

“那看成什麽?”

“我把世界,看成所有動态關系存在的集合。”

她語氣輕柔,但因內容有力,自帶一股铿锵。

陳岩庭深受觸動,一時間沒有接話。

曲柔在這片沉默裏,側眸看了他一眼:“所以——”

所以,她允許一切發生。

不過,以前,她用這句話是為了寬慰自己,要允許生命中的錯軌和風暴。

現在,她忽然發現,之前的解讀,太過偏頗和潦草。

【我把世界看成所有動态關系存在的集合。】

【所以,我允許一切發生。】

不只允許錯軌和風暴。

更要允許相逢和美好。

想到這兒,她看着正在身邊的陳岩庭,說不清為什麽,就是發自內心的笑出了聲。

捕捉到她清淺的笑意,他側眸看過去,問她:“笑什麽?”

這次,曲柔沒有有問必答,而是自行揭過了這個話題,反問他道:“對了,你下午在記錄貼上寫的什麽?”

陳岩庭聽了,看着前方,下巴傲嬌一揚,跟個少年一般,拿捏得故作姿态:“秘密,不能告訴你。”

曲柔明顯是不服氣,輕哼一聲,說:“我以為我們已經算朋友了。”

“這個倒不用懷疑——”看前方車流緩緩移動,陳岩庭轉動着方向盤,将車子在前方路口左轉,“我見你第一面的時候,就當你是了。”

我見你第一面的時候,就當你是了。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吹得曲柔心口鼓噪。

回程的音響裏,流淌的依然是陳鴻宇的歌。

不過,不再是來時的《額爾古納》,而是《行歌》。

當車子左轉,眼前美景煥然一新時,歌裏恰好唱到這句:

“怎麽,這些年不會失望也不太提及過往”

“從前輕狂繞過時光”

“讓我們彼此分享互相陪伴吧”

“一起面對人生這一刻的孤獨吧”

這句唱完,歌曲開始進悠揚旋律,預示着此歌接近尾聲。

結果,就在他以為要結束時,耳邊忽又響起一句:“從前輕狂,繞過時光。”

一樣的歌詞,卻是不一樣的轉音和尾調。

這突然漫溢出來的一聲吟唱,彷佛帶着蠱惑人心的神奇力量,出其不意,直直唱進人心裏。

陳岩庭感覺心裏有什麽地方,忽然停頓了一下。

不過,這停頓,不是為了思索歌詞和旋律。

他只是在這個時刻,忽然明白了,相逢的意義。

明白了為何那麽多人,甘願跨越千山萬水,去奔赴一場相會。

搭乘着兩人的車廂,和來時一樣,溫暖、惬意、有音樂流淌。

除此之外,還多了一串青木工作室送的風鈴,這風鈴,剛剛就在他喝茶的那桌原木桌子上放。

這會兒,風鈴作響,美好得,讓人憶起舊時光。

陳岩庭聽着,忽然想起她剛才的提問:“你下午在記錄貼上寫的什麽?”

那時,他思索許久,都未有答案。

待她進來,待耳邊風鈴聲婉轉成曲,久久未能落筆的他,終于落下一句:

【一場秋風未解意,偏她來時醉春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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