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8
經過那次談話,爸爸的精神似乎好了一點,不像前幾天總是身體沉沉地想睡覺。
陸言珄來醫院陪他說話時,他也難得地能說上半個小時了。
郗檸忍不住高興,覺得爸爸的病情似乎有好轉,卻忘了這世上有一個詞,叫回光返照。
最後那一天來臨的時候,正在說話的爸爸突然閉上眼沒了聲音,病房內随之響起了一片刺耳的儀器聲。
尖銳得幾乎要刺穿郗檸的耳朵。
她的眼淚猝不及防地落下,心裏仿佛空了一塊。
醫生護士做了最後的努力,最後只能無奈嘆息道:“抱歉,我們盡力了。”
爸爸的面容一點點被蒙在白布之下。
郗檸已經哭不出來,只覺得醫院的一切都變得冰冷刺骨,身上所有的力氣像是一瞬間被抽幹。
小半年來身體與心理的壓力如潮水般湧來,她眼前發黑,雙腿一軟,不受控地向地上栽去。
卻被一雙手及時扶住。
男人的手臂堅實有力,焦灼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郗檸?!郗檸,你怎麽了?”
身體一輕,她被橫抱了起來,頭恰好挨到他寬闊安穩的胸膛。
他抱得小心,力度和姿勢都剛剛好。
好溫柔,她想。
鼻尖似聞到一股淡淡的冷霧香,是他身上的味道嗎?
真好聞。
周圍的聲音越來越弱,她的世界一片安靜。
身體的疲憊被徹底釋放出來後,郗檸大病了一場。
她發了燒,意識在清醒與模糊之間反複橫跳。
有時會想起小時候爸爸照顧她的事。
譬如她摔傷了腿,爸爸就那樣背着她一路走回家。
譬如被學校老師冤枉,爸爸會堅定地說“檸檸不會做那種事”。
譬如她有任何感興趣想學的東西,爸爸都會毫不猶豫地支持她去做。
爸爸總說他不在乎她能賺多少錢,有沒有世俗意義上的成功,他只希望她開心快樂,一輩子都做自己喜歡的事,一輩子忠于自己。
她似乎在睡夢中流過眼淚,但每次都會有一只微涼的手替她擦去眼淚。
那只手動作很輕,似有千般愛惜。
大腦被燒得很鈍,她想不起來是誰一直在守着她照顧她,只覺得那個人好溫柔,讓她漸漸生出幾分貪戀。
有時意識又會清醒些,看到自己已經從醫院回到了陸言珄的家。
白色病房變成了家裏的卧室。
而陸言珄就坐在遠處,低頭看着電腦,似乎在處理工作。
他坐得很遠,既能随時關注她的情況,又不會冒犯到她。
郗檸看着遠處那個默默陪伴的身影,眼眶不受控制地一酸。
她輕輕別過頭,閉上眼,沒有讓他看到她的眼淚。
她的燒并沒有一次好全,總是反複,燒得嚴重時,身體仿佛在岩漿中滾過一遍,燙得她說不出話。
半夢半醒間,有人将她輕輕扶起,靠在一個臂彎裏,那人喂她喝了水吃了藥,又拿了冷毛巾敷在她的額頭上。
郗檸迷迷糊糊睜開眼,只看到男人的一截下巴。
或許是身體脆弱的原因,她的心在這一個懷抱中也變得格外脆弱。
她聞到他身上的冷霧香,覺得好聞又清涼,情不自禁往他懷裏靠了靠,挨上了他的胸膛。
他身上涼涼的,化去了幾分她身上的灼熱感,好舒服。
男人敷毛巾的動作一頓,身體僵了僵,沒有躲開。
郗檸昏沉沉又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後,燒似乎退了,意識清醒了許多。
她睜開眼,視線裏依舊是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遠處,抱着電腦陪伴着她。
暖黃的燈光落在他身上,似乎也落進了她心裏。
她幾乎要生出錯覺,覺得他好像從沒有離開過這個房間一樣。
無論什麽時候醒來,他都在她身邊,或是坐在床邊照顧她,或是坐在遠處陪伴她。
想到之前在醫院昏倒的畫面,郗檸開口:“陸言珄。”
話一出口她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
饒是如此,陸言珄還是很快擡起頭來,看到她醒了,立刻放下電腦快步走過來:“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說着在床頭櫃邊倒了一杯溫水:“先喝杯水吧,嗓子能舒服些。”
他極有分寸地扶着她坐起,喂她喝下了水。
放下杯子,他又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額頭:“燒退得差不多了,再休息幾天應該就沒事了。”
手背和額頭肌膚相觸的一瞬間,郗檸發現自己的心跳亂了一拍。
好奇怪。
她呆呆看了他一眼,按下心裏那股異樣,問:“我爸爸呢?我之前在醫院暈倒了,那後面的事……”
“我都處理好了,放心吧。”他眸光複雜,“抱歉,還是沒能幫你留住他。”
心裏再次一空,郗檸低下頭,勉強笑了笑:“沒事,你能借我錢,讓我陪爸爸好好走完一段日子,我已經很感激你了。”
她接着道:“之前我在醫院照顧爸爸,一直沒有上班,你放心,我會盡快找好工作,盡快把錢還給你的。”
陸言珄沒有接話,她擡起頭又問:“我想再去見一面爸爸,可以嗎?”
他看着她,默默點了下頭:“好,我帶你去。”
陸言珄帶她來到了郊區的一座公墓。
冬日的風刺骨,又因是工作日,四面空無一人。
看到墓碑上熟悉的照片,郗檸的眼淚再次湧出,她咬着嘴唇道:“對不起,你可以站遠一些嗎,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陸言珄輕輕點頭,一言不發往遠處走去。
看着他徹底走遠,郗檸捂着臉,終于失聲痛哭起來。
放心吧爸爸。
以後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您放心吧。
回去的路上,郗檸望着車窗外發了一會兒呆,想起來一件事。
“對了,你家裏那邊,相信我們的結婚了嗎?他們還催不催你,需要我跟你回家見他們一面嗎?”
車內靜了幾秒,陸言珄才緩緩道:“沒事,不用見了,他們已經相信了。”
“噢。”郗檸放了心,“那就好。”
回家後,郗檸取出那張卡,截圖了餘額發給他,跟他核對數目。
不知為何,陸言珄臉色有些沉,一副心情不佳的模樣。
他略略掃了下截圖,“嗯”了一聲就轉身離開:“先放那兒吧。”
郗檸想了想,拿出信封裝好,在封皮上寫好了餘額,仔仔細細壓在了茶幾下。
之後的日子很快忙碌起來。
雖然沒趕上畢業季的好時候,但憑借着漂亮的履歷和實習經驗,講明了親人離世的特殊原因,郗檸沒多久就找到了一份薪資預期內的工作。
唯一的缺點就是要加班,會很忙很忙。
想到加班有加班費,她咬咬牙,還是接下了這份offer。
連孟遙都忍不住嘆氣:“檸檸,你這樣太辛苦了。陸言珄都說了不着急那筆錢,你就別把自己逼太緊了。”
郗檸只是笑:“沒事,我不喜歡欠人人情,早點還完錢,我心裏能輕松一點。”
“也是。”孟遙喃喃道,“那麽多錢,換誰都得有塊大石頭壓在心裏。”
陸言珄的工作也不輕松,和她一樣常常需要加班,初時他回來得比她更晚,沒發覺什麽,直到有一次他先回家,沒有見到她,才意識到什麽。
下班回家開門的時候,迎面就撞上了等在玄關處的陸言珄。
他似乎等了很久,眉微微蹙起,問她:“怎麽回來這麽晚?”
“加班啊。”郗檸笑了笑,坐下開始換鞋,“你前陣子加班不也回來很晚嗎?工作上的事情,加加班也很正常吧。”
男人沉默幾秒,突然問道:“是因為想早點把那筆錢還清?郗檸,那筆錢對我來說什麽時候還都不要緊,你不用這麽……”
“不是的,你別誤會,跟你沒關系。”她突然打斷,仍是笑着道,“是我想多學點東西,想努力晉升一下博個好前程,你知道大廠都很忙的,年輕時候不努力,以後年齡大了,想努力也難了。”
陸言珄看着她,久久的沉默後,他垂眸:“好,那你晚上回家注意安全,太晚了就告訴我,我讓高遠去接你。”
雖然他這麽說,可想不想讓高遠接全在于她自己,郗檸沒有再反駁,笑着道:“謝謝。”
她的生活開始變得簡單。
每天睜眼也是工作,閉眼也是工作,與此同時,卡裏的餘額開始飛速增長。
從前的同學漸漸淡了聯系,一個一個在聯系人列表裏開始躺列。
只剩下孟遙會時不時地給她發消息,依舊與她保持着聯系。
她不舍得花錢給自己買東西,飯是在公司食堂吃,衣服也多是穿舊的,或者買過季的衣服,囤到下一年穿。
可是未曾想到,在畢業第一年的夏天,七月初,收到了來自陸言珄的一件生日禮物。
他似乎很早就回家了,一直坐在沙發上等她下班。
等她回家開了門,他便從沙發上站起,看向她道:“今天你生日,我給你買了禮物。在鞋櫃上,你看看喜不喜歡。”
郗檸一愣,偏頭看去,果然在鞋櫃上看到了一個精致的紙袋。
紙袋上的LOGO有些熟悉,似乎是她前陣子經常看的那件毛衣裙的牌子。
她走上前,打開紙袋,果然就是那件毛衣裙。
因為這條裙子太貴,即使過季也要四位數,所以她一直沒舍得買。
沒想到陸言珄竟然替她買了。
他是什麽時候知道她生日的,又是什麽時候知道她一直在看這條裙子的?
她捏着紙袋看了半天,沒頭沒尾問了一句:“你怎麽會想起七月這麽熱的天送我毛衣裙呢?”
“……”他默了默,低聲反問,“不喜歡嗎?抱歉,我以為你會喜歡的。”
沒有。
喜歡。
可是這樣一來,她欠他的不就更多了嗎……
她側身想道謝,卻發現不知何時,男人悄無聲息地走到了她身邊。
獨屬于他的冷霧香也悄無聲息地将她環繞,一寸寸侵占了她的嗅覺。
鼻尖的淡香勾起了一些遙遠的回憶,鬼使神差的,她想起了那次高燒被他輕輕抱起的感覺。
那些瞬間沒有随着時間的流逝而模糊,反而變得更清晰了。
他寬闊的胸膛,他溫柔愛惜的動作,他身上的味道,都清晰如昨日。
可那些感覺,是她真實的經歷,還是她意識模糊時幻想出來的?
郗檸發現自己的心又亂了。
他離得太近了。
平複了一下心跳,郗檸擡頭,禮貌笑着說:“謝謝你的禮物。”
——她決定收下了。
“可是這條裙子太貴重了,我把錢還給你吧。”
——這條裙子她猶豫許久,本來不打算再買,可是現在,經由陸言珄的手送出,她忽然想要了。沖動也好不清醒也好,她忽然想要留下一點關于陸言珄的東西了。
貴一點就貴一點,她還得起。
章節提要來自Green Day《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的歌詞
【她捏着紙袋看了半天,沒頭沒尾問了一句:“你怎麽會想起七月這麽熱的天送我毛衣裙呢?”】
救命啊小陸你這樣是追不到老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