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他媽就是犯賤

7.我他媽就是犯賤

蘇容康在醫院裏休養不過兩天,就拆了線準備回去。醫生拿他沒辦法,老頭子氣得胡子一抖一抖的,從醫大半輩子,沒見過這麽不愛惜自己的病人,跟他講道理分析利弊,他嘴角含笑耐心聆聽,還頻頻點頭作受教狀,回頭就眉目一展笑意攝人地騙新來的小護士過去幫他辦理出院手續。

他不肯去拍片子,骨頭是沒傷到,但擦傷淤青很嚴重,尤其是左手臂不知道刮到了哪裏,傷口很深,還有些要發炎的跡象,當時費了不少勁才止住,倒也沒要輸血。不過暫時不能太過使力,車也不能開,便說好叫安透遠下午來接他。

約的三點,安透遠遲了半個多鐘頭才到,一進門還不等蘇容康開口,就在那裏連聲說對不住。

安透遠此人最是守時,當年一時興起在一所大學當了一段時間的輔導員竟也似模似樣。後來不知為何又突然請辭,消沉了一段時間後才重新生龍活虎地跑到自家公司裏去做事。蘇容康心知他遲到必然有鬼,淡淡打量他一眼,他頭發有些淩亂,臉頰還有些發紅,眼神竟像是虛的。

蘇容康故意調笑道:“怎麽了?正逍遙着被小情人給抓住現場了?”

安透遠呸一聲,摸摸下巴。

“你真當我跟你一樣呢。”他臉上帶着笑,不知道為什麽聲音卻有些模糊,“這女人吧,哄一哄騙一偏還好,認真起來還有什麽意思。”

這話真是答得驢唇不對馬嘴,蘇容康身上還乏着,懶得與他計較,示意他拎起東西就往外走。

走着走着,安透遠突然在後面低聲叫了一聲,好像有些驚奇似的。蘇容康在前面走,看他一直不跟上來,不耐煩地停下來轉身,卻見安透遠半個身子附在走廊的欄杆上往下看,不多時直起身子來調笑地瞥了自己一眼。

不知道為什麽,蘇容康心裏突地一跳。他不動聲色地等着安透遠開口。

偏偏安透遠人精似的,好像看出他的着急,不急不緩地拍拍手,這才笑着說:“蘇大公子,我瞧見你捧在心尖兒上那位了。”

蘇容康腦子一空。

等跑到底下一層通往急救室的大廳時,他才慢慢反應過來。他此時氣色并不好看,雖然是特殊病房,到底住着比不得家裏,加上受着傷,人憔悴了不少。發着虛,這一跑都出了一層汗意,外套也不知道怎樣脫下來拿在手裏的。

旁邊有經過的護士,看這麽一個俊朗的年輕男子失魂落魄地站在這裏,好心問他:“先生,是找哪位病人嗎?”

他搖一搖頭,又突然驚醒過來般地盯住那位護士,像抓住根浮木似的,眼神急切又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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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有沒有一個女人,很瘦的,大概這麽高,”他比劃着,生怕護士不能理解,“看上去只有二十多歲,皮膚很白頭發很黑,眼睛很漂亮,不怎麽愛說話……?”

護士忍不住笑了:“先生您別急,她穿什麽顏色的衣服?”

蘇容康茫然地搖搖頭,“沒看到。”正待繼續描述,大廳裏一個護士高聲地叫:“23號家屬莫燃!23號家屬莫燃請過來一下!”

他立刻回過頭去看。

角落裏慢慢走出一個瘦弱的身影。她低着頭,走得那樣慢,像是在數着自己的步子,一點一點的往前走。她小時候個子蹿得特別快,一度和自己平齊,後來反而不怎麽長了,在同齡人裏身高一般。但她這個垂着頭走路的壞習慣卻怎麽也改不過來。

他記得每一個她的習慣,好的,壞的,七年裏強迫症一樣反複回憶,連試着去忘記都不敢。

“莫燃!”他沖過去,握住她的肩,看她呆呆地擡起頭來,臉上還有些隐隐的淚痕,輕柔地問,“你出什麽事了,莫燃?”

手掌下的肩膀微微顫抖了一下,她專注地看着他,突然低聲地喚他:“容斂……”

蘇容康裝作聽不到,他又重複了一遍:“莫燃,你怎麽了?”

“念念,念念出車禍了……”她虛弱地看着他,像是透過他的臉看着另外的影子,水汽迅速地在她眼睛裏凝聚起來,順着臉頰滑下,她哽咽着,“容斂,我該怎麽辦?”

蘇容康咬着牙。他想狠狠一巴掌揮過去,打醒這個沉在自己夢裏的女人,或者像八年前那樣冷漠地告訴她“容斂死了,蘇容斂被你害死了”,可是他狠不下心,他被她的眼淚弄得心慌意亂。

最後他鎮定下來,松開她,看她退後幾步,她當然知道他是誰。

他不是蘇容斂,永遠都不會是蘇容斂。

“蘇容康!”意外的是她居然叫出他的名字後又撲過來,緊緊抓住他的胳膊,扯動了他的傷口,火辣辣的疼。她當然不可能知道,她只是抓着他,眼睛閃爍着求他,“蘇容康,你抽一點血,只要一點,念念她血型特殊,血庫裏沒有了……蘇容康,拜托你,好不好?”

她每次肯對他說很多話,都是她有求于他的時候。

好比七年半前,她言笑晏晏地弄出一桌子他愛吃的,殷勤地遞上一個盛着晶瑩酒液的高腳杯,他當時想哪怕是毒藥他大概也能一飲而盡。好比七年前,她蒼白着臉,扶着桌腿慢慢跪下來,垂着頭聲音低如蚊蠅:“我求你。”

她對他從來都不好。他不過拒絕她一回,她就那麽決絕地從他眼前消失了這麽多年。連莫澤都不能知道她到底去了哪裏。她不是心狠,他想她根本就沒有心。

她的心,都給了蘇容斂。蘇容斂死了,她的心大概也一同被埋葬掉了。

他冷着臉:“你不是說念念和我一點關系都沒有嗎?”

她愣了愣,反應過來,辯解道:“血型只是個巧合……我沒有騙你……”

看吧,這個女人就是這麽固執。到了這個時候還是嘴硬成這樣,沒有半點求人的軟化。

他擡腿就走,餘光瞟見她的臉血色褪盡,木然站在那裏,像一座雕像,沒有追上來的意願,邊鄙薄着自己的犯賤,邊算是解釋地開口道:“你站那裏幹嘛?抽血要去哪裏?”

莫燃像是做夢般地跟着蘇容康。他伸出胳膊,她主動地湊過去要幫他撩起袖子,他不耐煩地瞪她一眼,又讓她怯怯收回了手。

“愣什麽!”蘇容康幾乎又要發火,“右邊的胳膊!”

她“哦”一聲,伸出手去将襯衣袖口仔細卷上去,又低聲說:“抽血的胳膊三天裏不要用力,你……”

他當然不是左撇子。可是左邊胳膊那麽長那麽深的傷口,他自然不肯讓她和醫生看到。

蘇容康不知道被抽了多少血,抽完後頭暈得厲害,就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他感覺到莫燃坐立難安地守在旁邊,甚而可以想象出她是怎樣時不時用那雙水波盈盈的眼睛向他投來驚惶的一瞥。

他勾了勾唇角,眼睛都睜不大開來,輕聲說:“你去陪念念吧。我休息一會就好了。”

莫燃沒有立即回答,過了半晌才猶猶豫豫道:“那你一個人……”

她看到男人極為不耐地擰起眉頭,可是向來帶着冷意的眸子并沒有睜開,他好像很虛弱,可是吐出的話依舊強硬非常。

“……不關你的事。”

過了一會,腳步聲輕輕的遠去了。蘇容康沒有做聲。旁邊走出一個人來,坐到他旁邊的椅子上,笑嘻嘻地拍拍他。

“蘇大公子,我今天真算是見識到了。”來人正是安透遠,他等莫燃走開後才出來,也是存了分看好戲的意思,他大驚小怪地嘆着氣,“愛情啊,真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東西。”

蘇容康沒有應聲。

過了一會兒,他的聲音才非常低微地傳出來。

“安透遠。”安透遠盯着他的嘴唇,才能從那緩慢的翕動裏分辨出他在說什麽,“我他媽……就是個傻逼。犯賤都犯得心甘情願。”

他沒有睜開眼。安透遠自嘲地笑了笑,笑意未達唇邊,忽然斂住。他大大咧咧地往椅背上一靠,不知道從口袋裏攥出個什麽東西,在眼前晃了晃,往角落裏的廢物箱投擲過去,滑出一條漂亮的抛物線。

念念是和莫燃一同擠公交車時,被人群擠得一個趔趄,沒能跟上去,她看上去活潑開朗,其實最懼怕陌生人。那天恰巧是個洋節日,上上下下的人很多,莫燃被人堆一窩蜂地擠上去,回頭看念念時,念念已經很驚恐地站在門外,恍着神朝後退了幾步,就這麽一個不小心,被非機動車道上的摩托車刮倒,當下就流了很多血。

莫燃忙着照顧念念,跟上面連續請了幾天假,劉經理的語氣自然不會好聽,莫燃也沒有辦法,只連連說着對不起。

結果劉經理大約這幾天心情格外不好,聽她淡淡的,話說得愈發難聽:“今天這個請一天,明天那個請半天,都當公司是自家開的是吧,做着閑人吃白飯,出去打聽打聽,紅袖街都沒這麽自在呢。”

紅袖街是市區西北處的一條街道,本名當然不叫紅袖街,不過因為那裏到了晚上就是紅燈區,幾乎算是公共的秘密,彼此都心照不宣,不知道誰戲谑地給它取了這麽一個雅名,說是還有個“幾曾跨馬倚斜橋,何處滿樓紅袖招”的典故。

劉經理這話說得有些過了,依莫燃的性子向來是忍着,卻聽到那邊一個年輕的聲音豪氣沖天地吼:“說什麽呢老妖婆!”然後是一陣劈裏啪啦地響聲,莫燃聽得稀裏糊塗的,劉經理氣得聲音都變調了,一疊聲地嚷着滾出去滾出去,那聲音又繼續叫起來:“怕你?!——反正我在這裏呆不下去了,這口氣不出一下我得憋死!……”

通話很快被摁斷了。莫燃盯着手機發了一會子呆,突然反應過來。

那聲音的主人,不正是許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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