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有種委曲求全
34.有種委曲求全
秦思諄走的時候,還抓着安透遠的手反複囑咐:“我這兒子脾氣倔,又最愛糟蹋自個兒身體,旁人說話從不聽的;幸好有你們這幫朋友在一邊照看着,我多少也放心點。阿姨可就拜托你了啊,他要是不聽,你盡管告訴我。”
安透遠一本正經:“一定的阿姨,蘇容康就包在我身上了。他要是再鬧出什麽事,我第一個幫您弄死他。”
秦思諄聽着笑起來,又瞪蘇容康一眼:“你安分點。我過幾天再過來,你爸爸那裏就不要你幫忙了,好好歇歇,別把自己身體弄垮了,也不許去見什麽無關的人。”
蘇容康沒應聲,眼睛看着她,隐約的固執。
安檢處就在眼前,他長胳膊長腿地站着,頭發在醫院剪短一些,眉目愈見清晰,顯得十足俊朗。
他長得像她,也像他爸爸,把優點都撈足了,唯一不好的就是那臭脾氣,跟他爸爸一個模子出來的,有時候可以把人氣吐血。
她想,要說脾氣好些,也只有容斂。
永遠溫溫地笑着,即使生氣,也從沒有過發火的時候。
她最後悔的事,就是從小管得太松,只要兩個兒子開心就好。容斂說要四處走走時,她只惟恐他悶着,忙不疊答應了。
他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通過電話傳過來的,當時才很早的清晨,窗簾裏透進來的光線都顯得迷蒙,她接起來,聽他在那邊說:“媽,山上日出果然不一樣,特別美,我拍下來給您看。”
聲音帶了點跳躍,像一個孩子。
其實他也就是一個孩子。
再怎麽優秀,怎麽叫人安心,怎麽成熟穩重,他到底也只是她的孩子,無論走再遠,她以為他總會有回家來的那一天。表現出累,卸下人前堅不可摧的笑容,躺到床上去,毫無防備地安心睡上一覺。
但,他後來并沒有回來。
眼角有些濕潤,人一老,就容易陷到回憶裏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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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變得越來越軟弱。
蘇容康叫一聲:“媽。”停住了,好像不知道該說什麽。
都說母子連心,他從來看不得她的眼淚,小時候也是,無論多不肯低頭,一見她要流淚,态度就軟化下來了。
她這兒子心也是頂好的,她知道。不過因為習慣強勢,表達關心的方式也往往顯得笨拙。
她倒有些不好意思,說:“那我走了。”
走進去,回頭看一眼,他還站在那,溫溫一笑,朝她揚手。
身後遠遠的灰色一片,是這座陌生的城市。
好幾年來,還是她第一次過來這裏。容斂的墓在這裏,不過也是個空殼。葬禮後,容康說要把墓置在這裏,她沒有反對。容斂要是自己選擇也大約會這樣。
而她不喜歡這裏。
承載不好過去的地方,總是忘掉的好。就算忘不掉,也不要時刻見着。
人來人往,原本空曠的一片空間,因為人群而顯得擁擠許多。眼見秦思諄走進去,早不年輕的女人舉止間仍然顯得優雅,但因為經過了歲月,從側面微微顯出種老态來。
見她走了,安透遠收斂住臉上的笑,嘆一口氣。
他們往外頭走,去停車場取了車,開到市中心去。秦思諄不許蘇容康開車,是安透遠開車送着過來,他經過蘇容康公司的時候沒有停下,轉了個彎繼續走。
蘇容康說:“你要去哪裏?”
安透遠斜他一眼:“醫院。”
“我不去。”
“由不得你。你非不肯去,我現在就打電話給你媽。”
隔了很久,他沒說話。安透遠于是說:“你聽我一句,趁早治好,以後也沒什麽後遺症,這不是為你好嗎。”
遠遠醫院出現在視線裏,車子減速,他也沒吭聲,安透遠以為他終于聽進去,一手撐着方向盤,轉頭欲跟他說話。
卻見到他臉上表情淡淡的,手指按着太陽穴。
說:“治不好的。”
安透遠窒了窒,氣憤道:“還沒開始治呢,說什麽喪氣話。你要真這麽想,你媽那邊怎麽辦,還有,莫燃呢”
“不關她的事。”
避重就輕,簡簡單單撥開這個話題。
外頭有車在鳴喇叭,滴滴響個不停,也仿若隔在很遠的地方。安透遠默然找了停車位,把他拎出車,還是走到醫院大樓裏。
說:“你看我怎麽就這麽倒黴呢,攤上你,做苦力不說,還不讨好。”
不是周末,醫院人不多,偏不巧電梯壞了,主治醫生的辦公室又在高層,只能爬樓梯上去。
樓梯上有穿着病號服的被親屬扶着走下來,迎面看,表情都死板板的。
這樣地方呆久後,特有的全無生氣的表情。
空氣裏是帶着各種藥物的苦澀味道,聞着極不舒服,像堵到胃裏,不濃烈,可是專橫。
蘇容康皺了眉,突然停住腳步。
“我們還是回去吧。”
安透遠走在前面,從上面俯看他。他的好友如今眉頭糾結在一處,瞳孔黝黑,光芒暗淡,嘴角直直地抿成一條線。與其說是固執,更像在害怕。
沒錯,就是害怕。
他慢慢走下來,隔了半米遠,像是憐憫地看他。
“……我去幫你找莫燃。”
樓梯上先前的人已經走遠,腳步聲嗒嗒的也微不可聞。蘇容康繃着臉,眼睛裏面有些東西閃爍不定。
一時就只是靜。
最後他開口道:“不要多事。”
他在想什麽,有時候安透遠也弄不清楚。他倆的關系算得上很親近,但是總有一些東西,被他深深掩在心的最底端,沒有人能觸及。
一只褐色的鳥停在窗臺上,偏着腦袋往裏頭瞧。頭一低一低,并沒有找到美味的食物,于是歇住,烏溜溜的眼珠子很神氣,趾高氣揚地和裏頭的人對視。
莫燃盯着它,隔着玻璃拿手去逗,那鳥吓了一跳,腳下打跌地往後退,同時張開翅膀,簌簌地就要飛起。但也聰明,很快就明白她的手在另一面,抓不到自己,于是又很不屑地停了下來。
有些出神,話筒那端還在耐心地等,她只是不想開口。
是安透遠約她在外頭見面,她并不想答應,但他說得真誠,“咱們認識這麽久,就吃個飯,多少給個面子吧”,話說到這個份上,也無從拒絕。
沈衣假期又要結束,正把一堆東西往行李箱裏塞,見她面色猶豫,問:“是誰?”
她捂住話筒,小聲回答:“你不認識,以前的一個老朋友。”
偏偏安透遠耳朵極好,聽得一字不落,立馬冷笑一聲,帶了點鄙夷。
笑得她莫名其妙。
心裏也不高興,說:“那就這樣,我先挂了。”
挂下電話,覺得這人真是讨厭,畢竟是蘇容康的朋友,習性也和他一樣,讓人不喜。
回頭一瞧,沈衣正從桌上偷偷摸摸抓了個什麽往行李裏塞,他背對着她,一時不察,被她走過來,問:“你拿的什麽?”
他見瞞不過,撅了嘴,像個淘氣的少年。還裝可愛,鼓着腮幫子說:“沒什麽。”
她自然不信,彎下腰要去看。
他哀嚎一聲,坦白從寬,自己翻了出來,往她面前一攤。
原來是個小挂件。
她覺得眼熟,一直又想不起來,自己往桌上瞄,看到自己的鑰匙,這才恍然大悟。
“又不是什麽好東西,拿來拿來,想要自己買去。”
他躲過她的手,舉高了不肯給她:“你也忒小氣了,知道不是什麽好東西,還不肯給我。”
她被他鬧得無可奈何,心裏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做,更加不肯給他,踮起腳去夠他的手:“拿來!”
她并不矮,小時候個子蹿得快,後來雖沒再拔長,也一直算比較高挑。但他實在太高,手臂也長,又存心逗她似的,舉得高高的就是不讓她得逞。
蹦着去拿,沒在意自己和他隔得已經太近,鼻尖差點就要蹭過去,呼吸相繞,有點纏綿的悠長暧昧在裏面。
很突然地,就被抱住了。
她不提防差點向前栽倒,被扶穩,立時想要掙脫,卻被按住肩膀。擡頭,他一臉似笑非笑。
“親一個我就還你。”他說。
“別開玩笑……”
“我沒開玩笑。”他溫吞吞地強調,“親我一下,我就還你。”
她終于氣餒:“那算了。”
松開來,她心裏還是緊張,趕不及地往一旁走開幾步,拉開距離。
他反而鎮定得多,像什麽都沒做過,繼續一派平靜地收拾他的東西。
她不敢再待在一處,走到院落裏去。院落裏陽春氣息撲面,石頭縫裏長出青綠的草叢,很是招搖地迎風擺來擺去。只有一棵樹,她認不出來什麽品種,葉子是橢圓形的,沒有花。也不曾見它結果。軀幹細弱,歪歪斜斜地長,樹枝卻不成比例地粗,看起來有些怪異。風一過,搖一搖,頭重腳輕快倒下來似的。
無故地就有些心驚。
前一天,她把離婚協議拿出去,還沒開口,就見沈衣眼角忍耐着抽搐不已。
斟酌着開口:“我覺着……”
他立即跳腳:“你幹嘛你幹嘛?收起來收起來,別把念念給吓着。”
她說:“念念不在家呢。”頓了頓,瞥他一眼,“沈衣,咱們也差不多可以離了,我不想耽誤你。”
他氣憤指責道:“莫燃,你過分了啊。不帶你這麽耍人玩兒的,用完就扔,我怎麽連塊抹布都比不上呢。”
态度十分堅決,又問她是不是有其他打算。她自然否認,他松了口氣似的,又說。
“反正你也沒心上人,我也沒找到其他更好的,你就委屈一下自己,将就着過行不行?”
低低的聲音裏滿是強裝的輕松。她再怎麽堅決,在他說這話時也不是不感動的。
生活于她,本來就只是将就,難為還有人肯陪着她,委曲求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