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月光穿過狹窄的換氣口,在牆面上留下了一片淺淡如水的光斑。
尤蘭德通過月影的位置推算了一下方位,等到太陽升起時,第一縷日光穿過換氣口所照射的位置,恰好會落在……尤蘭德轉頭看向那個臉色愈加難看的同族,慢慢眯起了眼睛。
臉色難看的吸血鬼極力想展現出鎮定,他盯着尤蘭德,語速飛快但口齒清晰地說道:“幫幫我,那也是在幫你自己。我們都是一樣的,我們需要互相聯合。”
尤蘭德卻退後了兩步,将自己隐在安全的暗影中。
“不,我們并不一樣。”他的聲音低沉而飄忽,漠然如旁觀困獸掙紮的的觀衆。
“你……”吸血鬼才吐出一個聲調,後續就變成了慘叫。
第一縷晨光已落下,那道黯淡的光束照到吸血鬼身上,如同水珠滾落入沸油。那塊蒼白冰冷的皮膚在光線下迅速地發紅,并隐隐有向駭人的暗紅色轉變的傾向。
“救救我!條件随你提!”吸血鬼尖利的慘叫中氣十足。
尤蘭德死死盯着他,黑邃如淵的眼珠在陰影裏發亮。
陽光之于吸血鬼,如火星之于油膏、閃電之于湖泊。對于吸血鬼來說,從沒有什麽越強大對陽光的抵禦能力越強的說法,哪怕是那些能夠締造永夜之地的大人,在晨曦與黃昏的陽光下同樣會化作飛灰。
可是這家夥,在陽光下只是受到了傷害,但他沒有死去。假如去掉他身上的束縛,甚至不需要一秒,他就能躲到安全的地方。
尤蘭德太清楚這意味着什麽了,哪怕現在只是一天中陽光最微弱的時候……
他一下一下規律地敲着掌心,計算着太陽已經照射了多久。然而尤蘭德并沒能等待到這時間的終點到來。
一柄鍍銀的細劍穿過欄杆與鐵鏈的縫隙,精準地刺穿了吸血鬼的心髒,終結了它的痛苦與尖嚎。
尤蘭德遺憾地松開手,轉頭看向重新出現在牢門外的洛倫·佛裏思特,輕聲道:“您可真是夠,讓我驚喜的。”
洛倫·佛裏思特抽回自己的細劍,上面污穢的暗紅色血珠一滴滴滾落,眨眼就變得光潔雪亮。
他灰藍色的眼睛如籠罩着迷霧的海洋,看不清那之下是風平浪靜還是暗流洶湧。在劍身入鞘的輕鳴聲中,洛倫·佛裏思特的聲音如冰山崩塌前誕生第一處裂隙的脆響,輕柔平和,卻又驚天動地:
“想要嗎?”
“您開出了我無法拒絕的條件。”尤蘭德在陰影中回應道,“那麽,您想要我做什麽呢?”
契約并不是萬能的,他們都明白這一點,那只是給他們之間從不存在的信任添上一層最基礎的保障。
尤蘭德必須服從洛倫·佛裏思特有限制條件的命令,但他同樣可以選擇出多少力。洛倫·佛裏思特既然拿出了這樣的東西,那就證明他需要尤蘭德做的事情,必然擁有與之等價、甚至更高的價值與難度。
洛倫·佛裏思特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道:“立下有效的誓約,絕不把這一切以任何方式與手段,流傳出哪怕最微小的一點。”
尤蘭德瞧着自己目前身處的地牢,他扯了扯嘴角。如果自己的誓約不能夠令洛倫·佛裏思特滿意,顯然,這間牢房就會成為他未來永久的居所了。
沒有耍花樣,尤蘭德幹脆地立下了一個約束力足夠強大的超凡誓約。反正洛倫·佛裏思特已經為他準備好了立約所需要的材料,在這兩個人類學會了吸血鬼所擁有的超凡知識後,他也很難在這方面做出什麽手腳了。
“對于你來說,”洛倫·佛裏思特緩緩說道,“我要你做得事情并不算困難……”
他講述着他的計劃,節奏平緩、語調清晰,在黑暗的地牢裏,像凝結在石壁上的水珠,一滴一聲砸落到心髒上。
拉尼娅緩緩地深呼吸,只有這樣才能壓制洛倫·佛裏思特的計劃所帶給她的戰栗。公爵本沒有必要将她一起帶來的,但拉尼娅現在明白公爵為何要這樣做了。
她曾質疑為何要研制能夠提高吸血鬼對陽光抵抗能力的産物,但現在她明白了。只有這樣的東西,才能誘使并協助尤蘭德,為洛倫·佛裏思特公爵,完成這個瘋狂的計劃。
牢房裏的吸血鬼沉默了良久,低柔沙啞的嗓音輕聲道:“您這是要我,自絕于人呀。”
“只要你做得足夠聰明,就不會造成這樣的可能。”洛倫·佛裏思特聲音平靜,“畢竟我也并不希望,向你這樣富于價值的合作者,被迫成為一次性用品。”
尤蘭德發出一聲哼笑:“我幾乎要以為您是在報複我上次提出的建議了。”
“我以為這并不會對你造成多大困擾。”洛倫·佛裏思特看着椅子上吸血鬼的灰燼微笑道。
“您看得不錯。”尤蘭德走進燭火的光亮中,他的嘴角勾着一個微笑,漆黑的瞳仁裏似乎沁出點點暗紅的血色,“我同意。”
“那麽,你自由了。”洛倫·佛裏思特打開牢門。
拉尼娅遞給尤蘭德一把鑰匙,吸血鬼用它打開了自己手腕上鑄有符文的寬鐵镯子,他在鐵镯落地的聲音中發出一聲哼笑,轉眼就化作一道黑影消失不見。
沒有人會知曉,尤蘭德·弗朗辛曾經被捉進洛倫·佛裏思特的城堡中,也沒有人會知曉,他與一個人類達成了契約。
他會襲擊人類、參與戰争,讓這片大地流淌出鮮血,像每一個跨過邊境線的吸血鬼所做的一樣。
但這是必要的。
拉尼娅彎腰拾起掉落在地面上的寬鐵手铐,夢境的世界交錯而過,零落的記憶碎片在同一個靈魂中碰撞。
歡呼與死亡、悲戚與微笑,她看見巨大的斷崖,與一片如霧的細雨。
拉尼娅突然感覺胸口難以抑制疼痛,像看見了巨大的悲傷,那是她的未來,卻也是無法更改的過去。
但那是必要的。
……
“澤尼娅?”
澤尼娅茫然地睜開眼睛,陽光從拉開的窗簾內撒下,隐約的琴聲在白日之始落幕。莉娅摸了摸她的額頭,那令人不安的熱度已經退成了正常的體溫。
“你怎麽哭了?”她問道。
澤尼娅摸了摸臉頰,一手潮濕的淚痕。
“我不記得了。”她喃喃道。
澤尼娅擦了擦臉,突然說道:“我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