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埃弗裏随手從抽屜裏取出一張印花卡片, 淺米色的紙張邊緣燙着纏枝的荊棘玫瑰暗紋,精致典雅。他打開鋼筆不知在上面寫些什麽,片刻後,突然擡起頭問道:“你叫什麽?”

偵探無言了片刻, 報上自己的名字:“薩利·普雷斯科特。”

埃弗裏落下最後一筆, 将卡片随手抛給薩利偵探。輕飄飄的卡片像刀一樣飛射到偵探面前, 他幾乎以為自己要接不住了, 然而卡片卻在即将到他面前時速度又慢了下來。

薩利深深地看了埃弗裏一眼,這可不是能夠通過訓練而達成的技巧。他垂頭看向卡片上的內容,藍綠色的墨跡閃着珠光, 每一筆尾端都甩出肆意優美的弧度。

這是一封舞會邀請函,時間并不遙遠, 但地址只模糊的寫着佛裏思特城堡,這又是什麽地方?

“我會提前幾日接你一起去。你所有的疑惑都可以在這一天得到解決。”埃弗裏側着頭對他微笑, 藍綠色的眼睛裏閃着幽冷的星光,輕柔地說道, “現在,保守秘密, 并離開這裏。”

偵探乖順地點頭, 将請柬收進衣袋, 轉身離開辦公室,關上門,一路直接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等進入自己的屋子後,薩利突然打了個激靈, 淺棕色的眼睛茫然了片刻,才重新聚焦起來。

薩利啧了一聲,從鐵盒裏撈出幾塊糖塞進嘴巴,香蕉、西瓜和巧克力味的甜在嘴裏混合成古怪的味道,他皺着眉将之用力咬碎迅速咽下。

毫無疑問,他剛剛又被催眠暗示了。否則他才不會那麽乖乖的回來。哪怕知道對方掌握着一些古怪的能力,按照他的性格,怎麽也得嘗試留下點竊聽器什麽的,順便接着機會在對方的公司裏逛上一逛。

那種能夠随時輕易催眠別人的能力真夠麻煩的,他得想辦法解決這個,不過在此之前,他得先查查佛裏思特城堡是什麽地方……

薩利廢了不少功夫才從故紙堆裏與一些老教授口中查到消息。

而等到薩利把這些資料整理好後,不由得也興致盎然起來。

這座城堡最初建立于第九世紀,屬于最早有記錄的城堡之一,只不過那時候的城堡只是用木板與泥土建立起來的粗糙居所與籬牆,不過它的選址不錯,雖然被推翻重建過幾次,但地方一直沒有變,并在幾經易主之後,由佛裏思特家族傳承了下來。

值得一提的是,據記載,這座城堡在四百年前毀于一場大地震,鑒于那個紛亂的時代中歷史記載同樣散亂不堪,人們只能推斷佛裏思特這一姓氏同樣随着地震被掩埋。

畢竟在之後的幾百年裏,可半點也找不到有關這個曾盛極一時家族記載。然而直到近代,人們才發現這座古老的城堡仍然完好無損,并一直擁有主人。

那麽在記載丢失的這幾百年裏,這個古老姓氏的傳承者究竟在幹什麽呢?

尤其是,今日見到的這位埃弗裏·弗羅斯特還擁有那樣奇異的能力……

偵探閉上眼睛,他再次往嘴裏丢了一塊糖,但這一次沒有像往常一樣嚼碎,只是慢慢地含着。

他在腦海裏播放着與埃弗裏接觸每一秒的所見所感,那一個眼神、一句話,又或是一個動作就能将人催眠的能力的确令人驚異,但薩利回想的卻是他閉上眼睛時所感受到的一切。

人們習慣于以眼睛判斷世界,以至于常常忽視了其他感官對信息的收集。但薩利不是這樣,他做私家偵探良久,特殊的聲音、微妙的氣味、不同的觸感……這些都是他發覺線索的指引。

在閉上眼睛後,他的其他感官反而更加敏銳。他至始至終都沒有聽到埃弗裏的腳步聲,還有那張他突然跌坐進的椅子,又是什麽時候移動到那裏的?

太多的事情無法解釋。這次他所卷入的事情,恐怕比他想象的還要了不得……

……

一雙柔軟的手臂搭上埃弗裏的肩膀,纏綿地繞過他修長的頸,在他耳邊溫暖鮮活的吐息:“你今天心情很好?”

“蒂娜。”埃弗裏擡手覆上一只搭在他身前的柔軟手掌,聲音裏帶着柔和的笑意。“遇到個有趣的人,于是送出一張請柬。”

“我以為我會是你唯一邀請的那個。”

“那是個男人。”埃弗裏懶懶地倚着沙發靠背,安撫似的摩挲着蒂娜的手背。

“除了他呢?還會有別的人嗎?”蒂娜繞到他身側坐下。

她是個相貌美豔的漂亮姑娘,鼻梁高挺紅唇飽滿,妩媚的眼型在看人時總是含着情。

埃弗裏擡起手摩挲着蒂娜的面頰,他修長的手指蒼白冰冷,嬌紅的面頰溫暖柔軟。

蒂娜癡癡地看着他,埃弗裏笑起來:“我向你保證,在你還沒有厭倦的時間裏,我所邀請的姑娘就只有你。”

蒂娜卻悲傷起來,她仍注視着那雙華美的眼睛:“你對之前的姑娘們也是這樣的麽?”

“我對每一個姑娘如此,”埃弗裏溫柔地說道,深邃的眼恍若深情又似無情,“當你愛我,仍然想要維持這一段關系,我就不會離棄你。”

“我會成為最後一個的。”蒂娜認真地說道,她這樣充滿愛戀地發出宣誓,确信自己所說的必将實現。沒有誰不會被她打動。

然而埃弗裏仍只是慵懶的笑着,藍綠色的眼如一汪溫柔又清冷深潭,讓人分不清他幾分認真。

姑娘們總是這樣,充滿勇氣與真摯的愛戀走到他身邊,那姿态實在可愛,于是他也回以同樣的溫情,帶領她們走進自己的世界。

但她們總會厭倦的,那些愛意總會褪色,像保存不當的彩畫失去它們鮮妍的色彩,雖然仍能看出形貌,卻只餘令人悵惘的黑白之影。

也許幾十年,又或上百年,她們會選擇離開他,于是他便放手。

或許是因為他雖回以溫情與體貼,卻永遠缺失了同樣的愛。

姑娘們總是那樣的敏銳。

他在蒂娜湊過來時溫柔地微笑,垂下眼睫在她額頭印下一個輕柔的吻。

……

澤尼娅側身蜷在沙發裏,兩條腿縮上去,腰身斜切着伏在扶手上寫日記。

這個姿勢自然是寫不好字的,可她執筆良久,也未在紙面上落下一字。

該怎麽寫呢?

“今天,我發現自己前世可能住在這座古堡裏”?

澤尼娅不信神,但她卻相信這世界上有一些科學無法解釋的存在。她和莉娅一起旅行的這段時間裏,多多少少也是遇到過一些的無法解釋的事情的。

可過去遇到的那些就像隔着一層濃霧瞥見點兒模糊的輪廓,除了在視覺記憶中留下點痕跡外,對她的生活沒有任何影響。

但這一次不一樣。

這一次,她不是要警醒地避開無法理解的危險,而是要尋找被遺忘了的自己。

弗羅斯特先生說如果她想要追尋前世,首先要确保自己有盛裝它的能力。

澤尼娅明白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哪怕前世的那個她仍然是她自己,但卻擁有着與現在的澤尼娅截然不同的人生與情感。

她早已體味過被那些豐沛而真實的情感沖擊的滋味,她需要确保自己能夠接受它們,而不是被它們将現在的自己沖擊得七零八落。

澤尼娅按了按心口,被遺忘的記憶就像釀過頭了的酒,一面生着酸苦,一面勾着人醉進去。

慢慢來吧,她想,她總是能慢慢消化另一段過于飽滿豐沛的人生與感情的。

澤尼娅終于在日記本上落下今天的第一筆,她記錄着今日的所行還有與弗羅斯特先生的對話,寫到一半時卻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停下,接着就懊惱地敲了敲筆杆。

今天與弗羅斯特先生交談時,她忘了問地牢鍍銀的欄杆是做什麽用的了。那些需要被關在這種特制地牢裏的究竟是什麽?與那個“用以保護佩戴者不受邪惡侵害”的銀質護身符所防衛的“邪惡”是一樣的嗎?

可澤尼娅當時完全沒能想起來這個。

罷了,澤尼娅小小地嘆了口氣,以後總有機會知道的。

等到莉娅回來的時候,她将四百年前關于獵巫将軍與地震的故事告訴了澤尼娅。

“原來是這樣。”澤尼娅怔怔道。

莉娅被她的反應驚了一下:“你……這只是傳聞呀,你怎麽信了?”

“不會全部都是傳聞的。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澤尼娅緩緩說道。

剝除那些離奇的外衣,那些傳說故事中同樣隐藏着真實。四百年前,這片領地上的人們,在一個外來人的帶領下,背棄了他們的領主。

至少這一部分是真實的。

澤尼娅閉上眼睛,不知來源的悲哀從心底蒸騰而起。

在遙遠的城堡門樓前,巨大的斷崖靜默伫立,殘陽裹着昏黃的光遲緩地墜向山腳。

衣飾古老身姿筆挺的城堡主人站立在塔頂,任風扯動他黑色的衣擺,靜默如凝固了數百年。

壯美的落日倒映在他灰藍色的眼睛裏,像沉入了一片無底的汪洋。

斷崖旁的落日總是美的,而在四百年前道路轟然斷絕的時候,這輪炙熱的天體正高懸于天頂。

為什麽生活安逸的領民們會輕易背棄他們的領主?為什麽領主對領地中誕生并成長的反抗勢力視若不聞?為什麽一群胡亂拼湊的隊伍能夠輕易沖上城堡?

舊日之事被地震與時光葬送,成為人們無法解開的隐秘。但這一切其實也并沒有多麽難以理解,因為一切都發生在那雙灰藍色眼睛的注視之下。

洛倫·弗羅斯特嘴角勾起譏诮的弧度,好像再一次看見了四百年前從藏在陰影裏的密謀中,所誕生的高舉火把呼喚光明的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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