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又忘了
第2章 又忘了
中央署的人都知道署丞生性憊懶,非火燒眉毛的情況不肯上朝省。
霍齋承主人的意志,被工匠和仆侍修成落落端莊的模樣,很有讀書人清高的氣度。配有一院一正殿兩側宮,因齋主人的喜好裝潢偏向古東方皇帝居住的寝殿,考究。但生活起居用的東西不多,一切從簡,十年如一,唯有在寝具上頗奢侈鋪張,床架表身是鏡面髹漆,一張塌攤開可三人并躺,鑲上結實的闌幹,闌幹上是雕花,有神龍鳳凰游走,再往一對龍鳳翕張交疊的大嘴裏嵌一顆三指寬的夜明珠,足見工匠是用了心思的。
滿帳子輕幔绮羅,被風撩起一點邊兒。霍阗蹙了蹙眉,醒來便見鋪天蓋地的堇紫纏紗,這是明明是很輕薄的東西,可今天他卻有點被壓抑得喘不過氣。
那到底是帳的問題還是他的問題……他伸手捏了捏眉心,等神智稍微清明些終于想明白了,他這人一向自恃甚高,誰的問題都好,反正都不是他的。
他這種人,生來就不會錯。
于是霍阗低頭下望,瞥見被褥拱出一個詭異的隆包,還在微動。抓住被沿拉開,果不其然發現被窩裏栗色且毛茸茸的腦袋,有人半壓在他身上,亵褲的帶子已經松了,對方的手都不知道放在哪兒。
霍阗瞧着裏面的情形默了默,喉結滾動,半晌才吐出兩個字:“……庚姜。”
音色沉,那感覺是沒睡醒,不情不願的。
庚姜聽見後順從地擡頭,嘴唇抿着嘴角濕濡,看起來有點什麽黏糊在上面了。兩人的臉相距不過一個霍阗的胸口,藏在被中的一雙眼睛還是明亮的,泛出幽幽綠光,怎麽看怎麽不寒而栗,可聲音卻是綿綿的,貓似的發了膩應一句:“霍先生。”
二人對視良久,最終霍阗嘆氣:“……你又沒開恒溫。”
“哦,霍先生,對不起,”庚姜表情淡漠,“我又忘了。”
庚姜:“怪不得沒有反應。”
霍阗:“……”
從被褥裏散出一股淫 靡又濕 濡的氣味,惹得霍阗下意識皺眉。庚姜不是人,庚姜當然聞不到,詢問時還帶着公事公辦的語氣:“昨晚定下的任務還沒達标,請問您還繼續嗎?”
“一會兒把褥子換了,”霍阗嫌棄地吩咐道,“不繼續,你給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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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姜重複道:“好的,任務終止。”随即在靜谧中眸子一亮,又迅速黯淡下去。
被子上隆起的鼓包逐漸癟平,庚姜利索地從霍阗身上爬起來,退出去,他颀長的身形被湮沒在煙色帷帳之外變得模糊,聲音還是清冷的:“霍先生,”他撩起床簾,拿旁邊的系帶嚴整地挂好,窗外第一抹天光蓋上 床,床邊站着的人穿着西式馬甲內套白襯衫,一絲不茍的管事模樣,“起床了,霍先生。”
“我不。”
“為什麽不?”
霍阗沒好氣吭一聲,“心情不好還有什麽理由?”
庚姜直視他,霍阗也回睨他。仿生人沒有思想,個體運作全靠後頸處夾藏的一塊芯片,類似中央處理器。霍阗有這樣的情況這十年已經不算少見了,他的後腦有一塊地方是專門儲存注意事項和負責歷史經驗處理的,簡而言之是模拟再現。“是因為我的錯誤嗎?”他說。
霍阗靠兩只手臂把自己撐起來倚在床欄邊上,然後交疊着手對他冷笑一聲:“沒錯,就是你的錯。”
“那你要怎麽辦?”
庚姜不知道,他歪着頭:“您想要我怎麽樣?”
“哄我起床。”小孩子做派。
霍阗還是那副悠哉游哉的欠揍樣,他不怕耗時,也不怕庚姜不聽他的話,因為庚姜從來沒有忤逆過他,庚姜忠誠得像一條狗。
仿生人沒有思想,只學得會忠誠。
還得幸虧仿生人沒有想法。庚姜以“哄”作為搜索內容在歷史經驗中搜尋,半天都是空白,“我不會。”他冷硬地回答。
霍阗擡眼看他,“你能會就是個人了,庚姜,”末了又嘆氣,嘆得意味深長,遺憾和無奈循聲往房梁上繞。和一塊木頭又有什麽好計較的,他沒感情,生氣的只能是自己。于是索性放過他,“你過來。”霍阗沖他招手。
“坐下。”
庚姜服從命令。
人剛醒,醒時便是披頭散發。霍阗長得端正,東方人的面孔,靜坐不動時眉眼含情,看似溫柔可親實則人品不行。性格惡劣還要追溯到打他娘胎出生那刻起,祖上八輩子都是純正的東方血脈,講求兄友弟恭父慈子孝那一套,等到血統流到他這兒就不管用了。反社會人格傾向,這人沒什麽愛好,就喜歡看別人出糗,別人要是沒甚麽糗可出那他就自找樂子,年紀輕輕時作弄一些小把戲整蠱過不少人,只要人不死就往死裏整。得虧他沒有兄弟,不然他兄弟可能也活不到現在。
那時候大家都怕他,避他如洪水猛獸,偏偏這家夥還是個署丞,人拽權力大,小貓小狗迎難而上,在他的魔爪下瑟瑟發抖。
現在他上年紀了,不知道哪天茅塞頓開意決改善風評,開始搗鼓起古東方的魏晉風流。人開始變得溫文爾雅,可能也嫌棄之前那些小手段上不了臺面,不再捉弄別人了,好歹是個署丞。
不過這也只是表面,外面一套裏面一套。沒人知道他改變的原因是因為現在有了更好的玩具,一個讓他充滿興趣的對象,一個總是面無表情的庚姜。
他有時候對庚姜的态度非常之惡劣,像主人對狗,然而他們也确實是主人和狗的關系。
霍阗軟綿綿往闌幹上一靠,用趾高氣昂的态度:“抱我。”
庚姜沒有絲毫猶豫,雙臂一張就把人圈在懷裏了。擁抱确是個暧昧至極的姿勢,而庚姜操作起來确僵硬得緊,那不是表體的僵硬,他在鋼筋鐵骨的內裏之上縫了一層仿生軟組織細胞,那東西摸起來很像人的皮膚,柔軟且具有彈性,只不過是冷的,降至零點的冰,沒有溫度。
霍阗被這溫度畏縮到有些不滿,“恒溫,”他出言提醒。
庚姜木木的:“恒溫是多少度?”
“……三十七攝氏度。”
“好的霍先生。”內裏發熱,于是仿生軟組織細胞逐漸溫暖起來。
霍阗餮足地嘆一口氣,把鼻息停留在對方微溫的皮肉,冷冽的氣息遮蓋似有若無的機油味。
“我想看你犯癡。”
“什麽是犯癡?”
庚姜又在腦內搜索這個詞,這次總算有點結果,這詞在歷史記錄裏曾覆蓋,出現于一個月前中心署組織的娛樂活動。那次的娛樂活動明顯是貼近霍阗的口味,請了民間一個大的戲班子,他站在霍阗旁邊進行腦內錄像,錄到濃妝豔抹的女嬌娥一揮水袖欺身壓上演對戲的小生,做了什麽然後被後者推開,小生兜轉兩圈,拿腔拿調叫了聲:“你莫犯癡——!”
所以他知道了。
庚姜的中央處理器大致演算了下流程無誤,然後迅速上道——
他突然湊近霍阗,霍阗沒留神他還有這麽一出,再一眨眼仿生人已經撅着嘴怼上他的了。
霍阗猛得把庚姜推開,緊接着用力抹一把滿嘴膻腥味。整個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樣一臉不敢置信,面色鐵青。
“……庚姜,”只聽霍阗一字一頓恨得牙根癢癢,“你忘了剛剛你用你的嘴做過什麽了嗎?!”
“對不起霍先生,”庚姜說,“我又忘了。”
所以霍阗有時候對他态度惡劣也是情有可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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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姜幹了啥……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