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觀世音
第5章 觀世音
霍阗嗤一聲笑了,“行啊,敢情今天是個大日子,大家都跑我這兒請安了。”
院外傳來一陣女人的笑,笑聲刻意壓着,卻又溢洩出歡暢。腳步聲跟着循來,“可不是嗎署丞大人?許久不見甚是想念。”
“奎茵!”珀西聞言立馬轉過頭去,眉眼裏有壓抑不住的欣喜,苦難人遇見觀世音的表情。
“嗳,”在門口站着的女人應了,目光含笑和小殿下對上眼,用一種母親看自己兒子的溺愛的眼神,“我知道小殿下在這兒,也是特意過來看看你的。”
在霍阗單方面鞭打珀西的舅甥對弈中小殿下喜提盾牌一枚,下一秒臨陣倒戈至奎茵的溫柔避風港。十六歲,半大不小的年紀,站在女人身邊,聞着那一股缱绻的熏香味,底氣比誰都足。他扯扯奎茵的袖子,碎碎念他舅舅的錯處,眼神含有敵意,時不時往對面瞟瞟:“奎茵,你看看他……”
奎茵倒是很認真地聽了,邊聽邊點頭,邊點頭邊認真地給出評價:“……嗯,嗯,是有些過分了。”
霍阗坦然接受她的評價,斜睨眼前二人,再仔細觀摩一下小殿下指控起他錯處時的眉飛色舞,有一種了然于胸的嘲諷。他揪着庚姜的一只手,讓五指攤開,拿指尖抵他溫熱的手心,無意識繞圈,逆時針三圈順時針三圈,完了再重來。庚姜由他胡鬧,表情不痛不癢,反正也感覺不到。
小殿下和他這個名正言順的舅舅不親,和論輩份上是他姑姑的奎茵夫人倒是挺親近。奎茵二十七了,守的望門寡,但難得的性子溫順人也典雅,亞裔英籍,據說太姥那輩是宮闱裏嫁出去的公主,故而長一張古東方仕女圖裏才會出現的刮骨臉。眉眼細長,沒有狐媚子的豔氣反倒真有觀世音普渡衆生的光蔭,裙擺垂地,攏胸而立,披着軟裘像是把肩頭削了一半更顯羸弱,整個人如一條柔軟細長的綢帶站着無風也舞擺,說話也是輕聲細語的:“署丞大人,是有些過分了。”責罵倒是像在嗔怪。
小殿下點頭如搗蒜:“對對對!”
“哦,是過分了,”霍阗依舊懶洋洋的一副死相,指尖從庚姜的手心攀到蔥白的指頭,展平了,有一下沒一下地掰着玩。當着奎茵的面子他總不好對外甥發作,“那來點不過分的吧?小珀西,我這兒有本《六韬》,擱架上生灰呆好久了,你拿去背,下周一我要抽查。”
珀西怒争:“我不背!”
霍阗:“為什麽?”
珀西梗着脖子同他置氣:“我我我……我看不懂東方的文言!”
“行哈,”霍阗給氣笑了,“那就克勞塞維茨的《戰争論》,德譯英,怎麽樣很不錯吧?”
他招呼庚姜去拿,厚重的一冊子,書封上積着與時間亘遠匹敵的塵埃。霍阗也很嫌棄髒東西,所以手一揮就丢過去甩珀西懷裏了,“沒背完不許見我,”然後趕蒼蠅似的不耐煩,“快走快走。”
Advertisement
小殿下沖他做了個鬼臉,“誰想見你?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你!!”對着奎茵就變了個人,附耳邊私語講着悄悄話,親昵得很:“你回頭記得來找我!”
奎茵忍俊不禁拿袖子掩唇:“好好好。”
小殿下走了。署丞大人瞅着人一路走得成熟穩重,結果在下一個拐角口驀地一躍三尺,兔子似的蹦蹦跳跳。果然還是個小屁孩,霍阗自恃上帝視角洞悉一切,頗有感觸地望着那即将消失的背影搖了搖頭。
霍阗看珀西,庚姜低頭看他。雖然做他的仆役管家是不大稱職,但是庚姜确實也在日複一日地勤勉收集眼前人的數據統計然後進行分析。不得不說一塊銅鐵芯片和人腦的差距還是很大,比方說現在,他不知道霍阗搖頭是什麽意思。默了默,于是有意把指尖往那人手心裏一遞,霍阗有所察覺,給不動聲色地撥開了。
奎茵還站着。霍阗讓庚姜去上茶,“我齋裏不缺這麽一把椅子。奎茵,坐,有段日子沒見了,如今稀罕地來一趟,該不是想我想的吧?”
上好的金駿眉,高沖刮沫過水三趟,攏在交疊手的虎口處杯壁尚熾,湯呈琥珀色,鼻下細品之有淡而甜的蜜香。霍阗其人,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總是沒個正形,但倘若有天見他正經起來倒還真不習慣。“紅茶,”奎茵嘆了聲,“你還記得我喝不慣澀的。”
霍阗:“我們不過十天半個月不見,難道在你眼裏我就糊塗成七老八十了?”
霍阗:“無事不登三寶殿,你來做什麽?”
“你說的不錯,就是想你呀,”奎茵掩蓋呷了口茶,“你看,我說了你都不信,你連你自己都不信。”
霍阗還是在笑,淡淡的抿唇勒起的笑,笑得諷意盡失,笑得脫出了一張皮。與他反差極大的是旁邊的庚姜,杵着,一張鐵面閻王臉,二者對照起來看着十分瘆人。
奎茵見狀嘆息,決定道明來意:“你知道我這半月回娘家省親,我娘家……”
霍阗點頭道:“記得,西南角邊城,那樣鳥不拉屎的地方還能養出你這樣的閨女,實屬難得。”每次提及她娘家他都要下意識感慨一番。
“插科打诨,”奎茵嗔道,話頭一轉又問他:“霍阗,你信得過我麽?”
霍阗出于本性很想說一句不信,但奈何奎茵那一張臉長得太有說服力,真誠到仿佛不信任她就是一種罪過:“我信,你算我半個親妹妹,我為什麽不信你?”
“好,如果你信我,你聽我一句話,這段時間重點關注西南邊城……還有周邊地方的小城,那塊地方……”奎茵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凝重,陰雲重重,“我父親是地方署司丞,近日不太平,因為手下有人說在臨近戰墟交界的偏僻荒村發現了幹涸在牆上的藍血。”
藍血……
仿佛說及極其可怖的東西,奎茵猛得把茶盞摔在桌上。她同霍阗面對面坐,幾乎是壓下杯盞的一瞬間傾身抓住他的衣角,指尖緊絞死死扣住,全身都在抖,就連聲音也在顫:“那血跡看起來存了十天不到,再久一點早就被風沙磨沒了!!霍阗你聽我說!當年那群、那群……沒有被殺幹淨!還有東西活着!你知道如果現在不處理再過些時候它們又會卷土重來!你知道十年前……你明明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