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想我好
第7章 想我好
然而小殿下再怎麽名不副實,吩咐的事該做還是得做,奎茵待過午後如約來找他。王子-宮殿內仆從衆多,而奎茵只帶了一名随行丫鬟,兩個弱女子站在偌大的宮殿門口,瞧着殿內數百成群的仆役壓着頭沖她們點頭問好,此起彼伏地問好,各種稀奇古怪的口音和聲調。頭上頂着黃棕黑紅灰,擠挨在一起看着像團團簇簇的花,每每看見都感受到震撼,新的震撼。照理說一宮之內不該有這麽多人任職,人一多事務司辦起事來就變得冗重繁瑣,但她不過一個守寡的夫人,無從置喙這些,多瞄兩眼也不過僅是擔憂,本質上不能改變什麽。
奎茵自去過霍齋之後臉色便不大好,走起路來也是腳步虛浮。丫鬟伸只手去攙她,兩個女人相互偎着捱過前殿裏密密麻麻的仆侍頗有些吃力,那樣子就像無舵無帆的扁船在浪潮裏翻覆洶湧。小殿下一眼看見她們便上來迎,順帶揮走了養在殿內的一大幫幹嚎的鴨子。熙熙攘攘過後的前殿轉眼間變得寂寥空曠,丫鬟把奎茵扶到軟墊靠背椅上坐好,奎茵撫着額擺擺手,叫丫鬟也退了。
門口留了個劉會看着。現在殿裏只有小殿下和奎茵,前者無需捍衛那份高貴者的尊嚴,在奎茵面前肆無忌憚地撒嬌,愈發像個小孩。
小殿下愛喝香甜的東西,故而殿內有桌案的地方擺上的都是奶茶。珀西翻出小茶杯給奎茵斟滿,置于杯托上,輕推到她面前,“奎茵,”小殿下撒起嬌來沒大沒小,語氣無不抱怨,“你上次明明說你會早點回來。”
奎茵飽含歉意地笑,怎麽看怎麽虛弱,“殿下,是我的疏忽。原本是該提早三日返程,但是我父親……”
小殿下才不管這麽多,他拉了拉奎茵的手:“延遲返程的天數,你以後要賠給我的。”仍覺不夠親昵,索性上身一軟直接傾倒在她身上,鼻尖在距離對方領口很近的地方,在肌膚溫度蒸騰溢洩出熱流的地方,使他深吸一口氣就能聞到那股缱绻的熏香。以他年紀輕輕的道行尚且還聞不出這是什麽,只覺得溫馨,既神性又充滿母性。在她身邊珀西覺得安心,他在連自己都不知曉的情況下露出癡迷的神情,眷戀在奎茵身上,每一次呼吸都彌足珍貴。
“好好好,欠了你自然是要還的,誰還敢欠小殿下的東西呢。”而奎茵只當他小孩子脾氣又發作,無奈地抿了抿唇,順勢摟住撫摸珀西的背。他十六歲,同她一樣高的身量,但仍在竄新抽芽的階段。這背單薄且窄。她想。但遲早有一天會延展,延展成無垠的平原,長成一個大人該有的模樣,長成一個君主應當肩負起的模樣。
然而這些長遠的想法在她心裏留不久,止斷于她端起茶杯喝了口他倒的奶茶。蓋過奶味的甜,只有甜,甜得味蕾發麻,甜得她腦袋發暈。小殿下看不見她皺眉,勉強咽下去一口就把茶杯放下了,在那之後再也沒碰過。
要想少年長成成人,十六歲長成二十六歲,還是差個十年。
她默了半晌,最終在心裏沉重地嘆了口氣。
在奎茵面前小殿下有說不完的話和問題。瑣碎小事被拿去當引子,談天說地,盡可能地想去窺探奎茵的事情,過去現在未來,那些他不曾參與過或未來即将參與的,語氣中的躍躍欲試掩蓋不住,莽莽撞撞且盲目自信。小孩子在成為大人的途徑裏,最能體現野心的就是什麽事都想胡亂摻和一腳。當談及那些把她規劃進他人生的未來章程時,奎茵忍不住笑了笑,權當少年意氣風發的調皮話,然而真有這麽一件事情擺在眼前,她的笑收斂了起來,恬淡的神情裏又有種仁慈。
他們說到珀西的婚禮。
小殿下此時正忿忿不平:“結婚,結什麽婚?恐怕這事還輪不到我頭上!”
想起霍阗那張笑得陰陽怪氣的臉他就氣得發抖,這人沒安什麽好心思,能想到的盡是诓害他:“霍阗他好意思推我出去當替罪羊麽?他都二十九了怎麽也不見得他要傳宗接代啊!!”
小殿下啐他一口:“……大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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奎茵哭笑不得:“他好歹是你舅舅,不要瞎給霍先生起外號……殿下,你聽我說,比起他一個署丞無關痛癢,你才是老陛下的孩子,論身份你可要比他高貴得多,朝省的那些署臣的提議都是為了老王室的血脈考慮。畢竟他能力再強,王位只有一個,陛下的王位只能傳到小殿下您的手裏啊。”
她溫了語氣好言勸他,小殿下的嬌氣正發興頭上,絞着奎茵的裙邊左扭右扭,“不聽不聽不聽!”指尖觸及一片單薄的蕾絲,織成蜂窩細密,扣上簡單的花朵樣式,貴婦人稍有點少女的樣子。這個女人年紀也不大,本該就是個少女,身上又有股令人沉迷的香,使珀西的心也變得柔軟了,又開始暢想未來,想未來有她,“奎茵,”他就抵在她頸窩間輕聲說話,不敢破壞難得的靜谧,“那你希望我結婚嗎……?”
四月天,少一點初春寒涼又少一些夏季溽熱,擱在一個不冷不熱的節點。這時候的日頭已經很漫長了,前殿牆邊靠着個老式立鐘,隔着層泛黃玻璃能看見擺錘規律地晃蕩,左右左右,傍晚六點二十五。殘陽如血,腥紅如湧流泊散,染了羊毛地毯,上面繁複的花紋都變得詭谲,耐人尋味。日暮邊緣的赤光打到珀西臉上,僅僅是靠近下颌的位置,可偏偏整張臉都蒸紅了。心口打鼓,年輕人總愛胡思亂想,因為總懷揣期待。
可惜破碎了都是迷夢。
他在惴惴不安時感覺到奎茵的手從脊背摸上他腦後,就着指腹摩挲起他的小羊毛卷,纏着指尖繞了繞,溢出來的愛,“當然希望啦,您可是殿下,陛下唯一的孩子……更何況您已經到了适婚年齡了,有責任為家族開枝散葉。”
開枝散葉。
于是他不再說話,但總有人要承擔暖場的責任,奎茵便自顧自說,“……最好是大家閨秀,年齡要比你大一點的,這樣才成熟穩重……呃,對您對事通情達理善解人意。長得自然也要好看,就是不知道您喜歡什麽樣的,殿下——殿下?”
可能察覺是自己說得太多讓他接不上話,歷經過一分鐘的沉默後奎茵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總歸是想您好的嘛,殿下。”
想我好。
想我好。